天空湛蓝如洗，细碎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案板上，严长泽衣袖轻挽，正低着头切着萝卜丝。刚开刃的菜刀到底是锋利，每每与案板亲密接触之时都会发出“笃笃”的声响。
邵时婉听着这一下又一下快而不急的声音，忍不住抬头去看他。
她总觉得他是好看的——彼时那束光洒在刀刃上，刀刃晃动，反射回他的脸上，给那张阴沉的脸徒增了几分明媚。
“在看什么？”
看得有些入神的她被这一声疑问拉了回来。一慌，手上的青菜掉入盆中，水花溅到了她脸上。
她忙低下头拎了袖子去擦，又装作无事发生地捡起盆中青菜，不动声色的择了起来。
也不知是感受到了上方的凝视还是想再瞅瞅他那模样，鬼使神差地，她缓缓抬起头来。
很不幸，这次是一个对视。
但幸运的是，正拿着菜刀的“傻子”并不知道这两次窥视是何缘由。
他问道：“可是累了？”
他理所当然地认为面前之人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富家公子。
邵时婉摇头：“没。”
她说她不累，可是严长泽还是理所当然地认为如今拿着小板凳坐在地上择菜的人此时应该站在门外摇着花扇。
他放下手中的刀走过去，弯下腰来，一手驾着她的胳膊将人捞了起来，另一只手顺带将那盆菜也拿了。
他这样说：“顾兄还是去一旁歇着吧，我自己来就好。”
说着，他将那盆菜端回灶台旁，又拿起刀继续切着他的萝卜丝。
邵时婉见他这样，也没有僵持。她轻声走到他身边，看着他刀下的萝卜逐渐变薄、变细，整整齐齐地堆摆在一起，她感叹道：“好刀法。”
严长泽手下的刀不曾停歇，他十分冷静地：“顾兄可以不用学的。”
可是那刀下的一顿，还是被她捕捉到了，她问道：“以前学过？”
“嗯。”他老老实实的回了，但是他又想赶她了，“等一下要起锅，烟大，顾兄要不要出去避避？”
“嗯？”尾音上扬，她的话里带了几分的骄傲，尽管她也不知道这份骄傲来自何方，她说，“那怎么行？我还想看看我们小将军大展身手呢！”
严长泽叹了口气，将切好的萝卜丝盛了起来，转而去洗盆里的青菜。忽然，他又道：“你这衣服刚换上，弄脏了可不好了。”
谁知面前之人油盐不进，她掸了掸刚刚被水打湿的衣摆，道：“吼？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不就一件衣服吗。你也不用担心，等会我也让他们给你寻件干净的衣裳换了。”
严长泽：“……”
他没再出声，默默地处理着灶台边的菜。未几，他擦干手，蹲下身去，抓了一把干枯的树叶引燃木柴，时不时将一根长长的木棍伸到灶膛内拨动着，见火有点着的趋势，赶紧拿了竹筒吹了起来。
刹那间，火苗窜起，几缕浓烟猛然窜出，直扑面门，他来不及躲避，只好拎着那竹筒朝窗边躲去。
“咳咳——咳咳咳——”
邵时婉丝毫没有防备，被呛得咳嗽连连，但丝毫不影响她嘲笑人的本事：“小将军不行呀！”
严长泽从那股烟中缓过劲后，扛着竹筒笑眯眯地朝她走去。
这是什么怪异的姿势？邵时婉指着他左肩上的竹筒道：“喂喂喂，干什么干什么？”
那人笑而不语，危险的气息逐渐逼近，她直愣愣地站在原地也不躲闪，门外的承延承吉蠢蠢欲动！
突然，肩上的竹筒被他拿下，在她面前虚晃一枪，随之而来的是他那只略有老茧的右手，轻轻地替她扇去面前的烟。
烟雾褪去，她看清了他眼中的“狡猾”。
他说：“替你扇风呀！”轻飘飘的一句话，他在回答他刚才的问题。
“小人行径！”
他两手一摊，突然发现左手上还有着一个碍事的竹筒。他火速弯下腰去，将那竹筒放置在地，然后两手一摊，道：“天地良心，我可什么都没做！”
邵时婉看着他这清澈又无辜的眼神，一时语塞。她实在是不忍心将气撒在他身上，只可惜地上的竹筒，“噼里啪啦”的就这么滚远了。
严长泽眼疾脚快地赶忙抵住了它，小声嘀咕：“就许顾兄欺我，不许我玩玩……”
邵时婉：“……”
他这是在……撒娇？不对不对！邵时婉猛地甩甩头，将这奇怪的想法打压下去。
她往前走了几步，弯下腰捡起了他脚下的竹筒递给他，道：“我错了。”
一句颇有诚意的道歉，弄得严长泽有些不好意思了，他咳了几声，慌张道：“那个，火快灭了。”
而后他慌忙从她手里拿过竹筒，也不擦拭，弓着腰对着灶膛猛吹了几口气，直至胸口感受到一股炽热，才直起腰，同手同脚地去拿了菜，倒油下锅。
邵时婉一直在旁边看着，嘴角越咧越打，最后实在忍不住拍了大腿笑了起来。
他从油烟中抬起头来，那张俊俏的两旁此刻已被一层淡淡的红晕袭击、占领。他几分幽怨、又几分无奈地看着他，一语不发，一动不动，任由锅中的油喷溅、跳动。
邵时婉看到他着般模样，更不想就此放过他了——她伸手刮了一下灶台上的灰，踮起脚来往他那红润的脸上一抹，指尖传来的是微热和颤动。
她没理会，拍了拍手上的灰，后退了几步，认真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点头称赞道：“这样好看多了!”
严长泽没反应过来，在原地傻愣着。顾兄这是怎么了？
“小将军别傻愣着了，你再不看看你的锅，我们中午就只有挨饿的份了。”邵时婉指着锅里躁动不安的菜道。
后来，严长泽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炒出的那几盘菜，也不知自己是如何被他的顾兄拉着走出了小厨房的。
邵时婉打发人将超好的几道小菜端去前厅，又不由分说地拉着人到了偏房，将人往里面一推，就大摇大摆地走了。
严长泽急道：“顾兄！”
邵时婉头也不回：“好生待着。别乱动。”
她回了主屋，抱着胸看了又看衣橱里的那写个衣裳，翻了又翻、比了又比，终于挑出了件最大的来。她把那衣裳披在肩头，拿了条干净的帕子，又去打了水，才回到偏房。
偏房里的人还真就安安静静坐在那里，可是她知道，他一点都不“安分”——因为此时他的脸堪比小花猫。
她将那盆水放在桌上，甚至亲自绞了帕子给他：“不是说了别乱动吗？擦擦。”
严长泽尴尬接过，道：“总感觉脸上有东西，没忍住。”
邵时婉点点头：“确实有东西，还不少！”
“这一块是灶台的灰，这里泛光的应该是菜籽油，”她越靠越近，慢悠悠地点着、数着，鞭尸着，“这里泛红的是……”
严长泽猛地转身，摊开手中的帕子往脸上一顿猛搓。
邵时婉将头凑过去，继续调侃道：“好像更红了。”
他气鼓鼓地。
不知怎么，她突然冒出一句：“跟我还害羞什么？我又不是那什么养在深闺的女子。”
严长泽心里直点头：他是你顾兄，你矫情个什么劲儿？
也不知是这话的缘故还是什么，他脸上的红晕逐渐褪去，还未带他开口，便听到他的顾兄道：“红点也好，红点显得气色多好，还更搭我这身衣裳。”说着她还指了指自己披在肩上的那件深红色衣裳。
严长泽欲哭无泪：她是存心来消遣自己的吧？
他突然有几分后悔，后悔自己孤身入虎穴……
他道：“那个我这挺好，就不用麻烦了吧！”
“那不行，你这一身的烟味，多埋汰。”说话间，她往前走近一小步。
严长泽连忙后退几大步，退至桌前，无处可逃。他腰抵着桌沿，一只手反撑着桌子，正好与她平视。他指了指她肩上的“诡异”的衣服，有些语无伦次：“高、高、我比顾兄高了不少，顾兄、顾兄的衣服，我怕是穿不下。”
岂料邵时婉早有准备，默默地整理着自己早就准备好的措辞，将人一把拉了起来，噼里啪啦道：“小将军不用担心，这衣裳我没穿过，裁制时也不知道是那老师傅眼花还是怎的，给我整长了好大一截呢。今日它既得明主，也是它的造化。”
严长泽还想挣扎，却被她堵了回去：“不过可惜，我也只有这一件，还刚好是这朱红。”
她将那衣裳掷到他身上，退出房去、不由分说：“快换上，等着吃饭呢！”
说罢，还十分贴心地替他掩了门。
屋内的人脸朝窗外，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屋外的人有些等不及，朝里面唤道：“小将军可要人伺候？”
很快，声音传来：“不、不用。”
严长泽认命地解了衣袍的扣子，脱下外袍，将那“不伦不类”的衣裳换上，慢吞吞地叠好脏了的衣袍，脸上一连换了几个表情，僵了又僵，然后才慢吞吞地挪到门边，将门拉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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