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生闷气的邵时婉突然看见一根树枝探进了马车里,眼底是藏不住的笑意,她开口戏谑道:“公子这是在讨好我吗?”
车帘子突然被人撩开,一个脑袋探了进来:“是呀,诚如公子所见。”
她看着他脸上挑逗起来的眉毛,第一次觉得他原来也可以如此有朝气。
她伸手接过树枝,趁他不注意往他脑袋上一砸,谁知严长泽突然擒住她,掐着她的脖子将她按倒在坐板上,眼底藏不住的杀意。
邵时婉吃了一惊,脸因为窒息涨的通红,她瞪大眼睛看着他,手里紧紧地抓着那树枝,身体被压住动弹不得。
驭车的两个侍者听到动静,赶紧停下马车查看。一个侍者看见自家主子被拿捏着命门,出手就是杀招,夹杂的内力的一掌向严长泽的天灵盖拍去。
严长泽松开了她的颈脖,腾出一只手,迎向他那掌,那侍者被震得滑出半步远。
邵时婉则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脖子上红色的掐痕显而易见。
这一掌显然激怒了严长泽,他没有打算放过刚才袭击他的那个侍者,抬手又是狠戾的一掌向那侍者胸口拍去;另一个侍者见状,紧忙把他往旁边拽,同时欲吹响笛哨唤出暗卫。
“住手。”邵时婉用尽力气喊到,也不知道是阻止严长泽住手还是喝令侍者停止吹哨。
严长泽那一掌生生停在了那侍者胸膛前,哨声也戛然而止。
邵时婉虚虚道:“你们先出去。”没有指名道姓,但在场四人心知肚明。
那侍者“哼”的一声,被扶着离开了马车,到外面候着了。
这时候严长泽才反应过来,眼前之人并无恶意,松开制住她的手,道:“对不住。”
邵时婉看着他眼底突起又渐渐消下去的杀意,不免后怕。
他差点再一次杀了她。
许是这两天的相处自己较为融洽,导致她忘了他在玄武军中七年,早把警惕与狠戾炼成了本能,哪怕岐渊之战还没开始,哪怕他还没有以“鬼面杀神”闻名,如今的他也照样是浑身盔甲、无懈可击。
邵时婉往马车后面缩了缩,没有说任何话,只是将树枝递还给他。
一路无言。
“吁——”侍者拉停马车,道:“主子,到了。”
严长泽闻言率先下了马车,等了好一会也不见车内有动静,他朝车内道:“顾公子若是觉得在下在这里,会扰了你的清净的话,那在下就先告辞了。”
“你可是要食言?”邵时婉并没有太生气,只是依旧有些后怕,又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我只是怕你不想再见到我。”严长泽低语。
邵时婉并不想让他走,不想自己的计划被打乱,她掀开马车的帘子,踩着车凳向严长泽走去,“我岂是那鼠肚鸡肠之人?”她看着他颇为贴心道,“我只当那是你的本能,你也不用再耿耿于怀。”
“公子大量,方才是我莽撞了。”严长泽再次道歉。
邵时婉嫌他这会儿文绉绉的,烦人得很:“好了别念叨了,走吧!”
你又不是没杀过我!
想不到偌大的金陵城还有这等清幽之地。山脚下有一个石碑,上面铿锵有力地刻着“紫金山”三个大字。
抬眼望去是望不到尽头的山路,早晨的雾气还未消散,笼罩着整座山头,只见两旁绿树成片,叽叽喳喳的鸟儿在林中若隐若现。
往里走约莫一刻钟,就看到一个小沙弥坐在一个石桌前,正闭眼捻着佛珠,听到脚步声,站起来对他们说道:“阿弥陀佛,再往里走就是灵谷禅寺了,二位施主可是要入本寺?”
邵时婉看了看石桌上的东西,奇道:“真是新鲜,头一回见到寺庙门下还供应野菜的。”
小沙弥指了指那小碟子上的野菜,对他们说:“施主眼尖,本寺有规定,凡入寺者,须食此荼。”
“这是何故?如今天下太平,百姓亦安居乐业,为何贵寺还要吃这等苦荼?”
小沙弥合十答道:“施主有所不知,缘是来我寺之人,或求带金佩紫、腰缠万贯,却不忆前朝之祸、不闻百姓之苦。闻哉禅师为点醒前来朝拜者,便将苦荼一一赠予他们,久而久之,也就成了入寺规定。”
原来如此,还以为这寺中人只知念经拜佛、朝真降圣,没想到还有如此胸怀。
邵时婉不由得赞叹。
从上山就没说过一句话的严长泽拿起一个小瓷碟,夹起上面的苦荼往嘴里送,眉头都没皱一下就吞下去了。
邵时婉看着他手里没有一点油水、只是用热汤烫了一下的苦荼菜,又看到严长泽没有一点异常,似乎没有传闻中那么苦。
等到她真正迟到那苦荼时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又苦又涩地占据整个口腔,激得她有些反胃,她强忍不适强吞了下去,干呕连连。
她赶紧从侍者那拿过水喝了小半壶方才止住,望着碟里好似未动过的苦荼,愁道:“长泽,你是怎么面无表情地吞下去的?”
严长泽没有想好说辞去回答她,只是拿过她手里的苦荼,温声道:“我来吧。”
邵时婉震惊地看着他,这个人到底都经历过些什么才能不动声色地吃下这么苦的菜。
“你……”
“没事,我习惯了。”
习惯了?这人在玄武军七年是受了什么非人的折磨吗,怎么会习惯这苦荼呢?
邵时婉终究没有问出口,在他眼里,自己就是一个见过两面的陌生人。
二人将空碟还给那小沙弥,继续往前走去。
映入眼帘的是庄严肃穆的大雄宝殿。阳光越过殿门,落在金碧辉煌的佛像上,不停地跳跃。
“怎么偌大个禅寺居然连个寺门都没有,直接就是大雄宝殿了?”严长泽疑惑。
然而还有令他更加疑惑的。
他看见邵时婉点了三支香,虔诚地跪下,朝那金像行着三跪九叩大礼。
许是感受到了异样的目光,邵时婉回头见严长泽依旧是背着手站着不动,不解道:“你不拜拜吗?”
“我无所求。”
“怎么会有人无所求呢?”
是呀,世间哪里会有无欲无求之人呢?只是七年来,他早就学会了靠自己,也只能靠自己。
“你说佛为什么总爱俯瞰世间人呢?”严长泽不答反问。
“你不觉得这只是世人给自己选择了一种姿态吗?世人把神佛高高供起,你让神佛如何与世人平视呢?”
“那你为何也学呢?”为何也学那世人,伏跪在神佛脚下?
邵时婉笑嘻嘻地冲严长泽眨了眨眼,道:“因为我有所求呀。”
严长泽闻言,不由得笑了起来,眼睛弯弯的。
如此干净又纯粹,倒是把邵时婉看愣了。
从前也不是没见他笑过,只是往日总觉得他的笑容里带着些许苦涩。
“你要是不拜的话那我们出去走走?”邵时婉问道。
“好。”
她带着他绕过大雄宝殿,往后山走去,风吹得路边的野草窸窸窣窣。
“长泽,你贵庚几何呀?”虽然知道,但她还是想问。
“我熙宁六年生的。”显然,他对她这个自称来自穷乡僻野的人还是留了一手。
“熙宁六年?我熙宁五年生的,刚过十八,那我比你虚长一岁耶。”
邵时婉也没有仔细算过自己是熙宁几年出生的,毕竟她一个大鸿国长公主没必要去记端国年号,之所以能说出自己是熙宁五年的,也只是因为她知道自己比他大上一岁。
严长泽不是很相信,上下打量着面前这个细皮嫩肉的顾公子,怎么看怎么不像比他大,又不好说什么,只好叹一句“人不可貌相。”
“你还未及冠,怎么就入了玄武军呢?”她又在明知故问了
“并非我所愿。”他说不出她想要的答案,那是他屈辱的过往,他不可能告诉她,自己曾是玄武军奴。
“那长泽你是何时入的玄武军?”
邵时婉句句不离“玄武军”,若说她先前不知道,如今在知道他身世后不可能不知道相府是七年前被被抄的。
“十岁。”许是因为昨天她听见了烟雨楼那说书人的话,他有意避开了“七年前”这个答案。
邵时婉样装震惊,看着他问道:“十岁?那你是怎么受的住军中严苛的操练的?”
“咬咬牙也就熬过去了。”他说得颇为轻松,仿佛在讲着旁人的故事。
“那你……”
“长泽还未曾了解顾公子呢?”严长泽打断她。
“哈哈哈哈,是我急促了,你想知道些什么?”邵时婉笑对,带着他往后山的灵谷深松走,直耸云霄的松叶摇摇欲坠。
严长泽眨了眨眼睛,又转了转眼珠子,没有直接问她任何问题:“那得看顾公子想让我知道些什么了。”
谁身上还没点秘密呢?问清楚了反而没办法平静地相处了。
邵时婉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就被松树叶糊了满脸,她赶快摇摇头甩掉挡住了视线的树叶,只见十几个蒙面黑衣人持剑“从天而降”,剑刃直指严长泽后背。
她情急之下将严长泽拽向自己,大喊道:
“当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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