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敏，御花园不是供你一人玩乐的地方。”
太皇太后只觉得一阵头疼，为难得看了眼额林珠和博尔济吉特氏，淡淡训斥：“你皇额涅从前是怎么教你的，你身为大清公主，不可仗势欺人。”
端敏公主一向张扬惯了的，这点小事她一点不放在心上，也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只觉得太皇太后在小题大做，还当着奴才们下了她的脸面，顿时红了脸，气道：“皇玛嬷既说孙女是大清公主，身为大清的公主，难道连处置一个奴才的权力都没有吗？”
她越说，声调越高：“博尔济吉特氏身为蒙古科尔沁贵女，整天与她一个包衣奴才玩乐，成何体统！”
“你这样和皇玛嬷说话，又成何体统？”
玄烨冷脸走进殿内，睨了一眼端敏公主后，才朝太皇太后请安。
“孙儿请皇玛嬷万安。”
太皇太后一见玄烨，心中郁气散了不少，脸上也恢复了慈爱的笑容，“皇帝怎么来了？”
一边问，一边吩咐苏茉儿呈上早就备下的牛乳递给玄烨。
“孙儿有事找皇玛嬷商量。”
玄烨坐到太皇太后身边的榻上，声音平淡：“没想到还没进来，在外头就听到了端敏公主的叫嚷声。”
“皇玛嬷不计较这些，然而孙儿却不想看到一个不敬尊长、毫无仪态的大清公主。大清以孝治天下，大清的公主却不敬尊长，这名声若是传出去，上行下效，日后，爱新觉罗氏还怎么治理天下，怎么让那些汉人信服？”
玄烨这番话一出，太皇太后也知道其中的利害。现在大清入关才多久？国本尚且不稳，那些打着反清复明旗号的汉人可不都在盯着爱新觉罗氏犯错吗？
虽然玄烨在这方面有些小题大做了，但太皇太后却不打算驳了他，出头替端敏公主说话。
玄烨见太皇太后不言不语，明白了她的意思，迫不及待地下令：“端敏公主顶撞皇玛嬷，回去闭门思过，无诏不得出。”
端敏公主仍是高傲的，即便面对皇帝，也不肯低头，说一些求饶的话。临走前，还不忘狠狠地剐了一眼额林珠和博尔济吉特氏。
从玄烨入殿起，额林珠和博尔济吉特氏便站到了太皇太后身侧，端敏公主一离开，也带走了殿内的一部分暖意。
慈宁宫的气氛忽然冷了下来。
玄烨饮了一碗牛乳，缓缓出声：“皇玛嬷，关于立后一事……”
这种事，不是旁人能听的，额林珠和博尔济吉特氏立即请求跪安。
太皇太后摆了摆手，让苏茉儿将两人送出去，又让人看好了门。
她望着玄烨，声音平淡，听辨不出喜怒：“玄烨，你处罚端敏，是因为她顶撞我，还是因为她剪了那些风筝？”
她将玄烨带大，自然是了解自己的这个孙儿。
玄烨露出一个笑：“皇玛嬷，马佳格格和博尔济吉特格格的风筝也是您让内务府去采买的，端敏公主无故剪断，这本就是一错，再者，她身为大清公主，言行举止却丝毫没有得到皇玛嬷和皇额涅的言传身教，孙儿知晓皇玛嬷平日宠着她、皇额涅也纵着她，是因为她日后要嫁去蒙古，可她这般跋扈，实在让孙儿放心不下。”
他说了这么多，字字都是在责怪端敏公主，可太皇太后听出了言外之意。
“玄烨啊，我是你亲玛嬷，你不必瞒我。”太皇太后叹息一声，看着玄烨的面容，缓缓发出疑问，“你是不是为了马佳格格？”
玄烨否认：“孙儿没有。”
太皇太后盯着他摇头，苦笑道：“玄烨，你长大了。你是我的孙儿，更是皇帝啊！”
“玄烨，你万万不能学你皇阿玛。”太皇太后顿感无奈，只好谆谆教诲，“身为皇帝，专宠、独宠一个女人，那不是爱她，而是害了她。有你汗阿玛的前车之鉴在，你一定要牢牢记住我的这句话。”
玄烨静静地听完，却笑道：“皇玛嬷，说一句大不敬的话，在感情这方面，孙儿不会向汗阿玛学的，皇玛嬷请放心。”
太皇太后哪能放心呢？
她已经失去了福临这个儿子，不能再失去玄烨了。大清，也不能再出一个沉溺于情爱的皇帝。
“皇玛嬷，孙儿不是汗阿玛，马佳格格也不是孝献皇后。”玄烨握住太皇太后的手掌，斩钉截铁地道，“何况，马佳格格只是包衣出身，皇玛嬷在担心什么呢？孙儿便是宠爱她，也不会将她封为皇后啊。”
玄烨承认了自己对于马佳格格的感情，又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如此诚心诚意，倒让太皇太后一时愣住了。
玄烨又笑：“皇玛嬷，孙儿现在确实对马佳格格有几分喜爱，日后也会将她纳入后宫。但孙儿会有自己的皇后，也还有其他的皇妃……皇后不论是赫舍里氏还是钮祜禄氏，都是满洲旗的贵女，出身高贵，皇妃也会是八旗的贵女或是科尔沁、蒙古的贵女。马佳格格呢？皇玛嬷与其担心孙儿，倒不若想一想，日后马佳格格会被多少出身高贵的皇妃刁难、折辱。”
太皇太后沉默着听他说完。
玄烨说得诚心诚意，分析得也很透彻。
历来皇帝三宫六院，少有动了真情的。
难道她真的要因为福临和董鄂氏，就胆怯起来了吗？
玄烨见她有松动的迹象，继续推心置腹道：“马佳格格一心侍奉皇玛嬷，皇玛嬷心里难道一点也没有她的位置吗？”
太皇太后又被问住了。
等回过神来时，玄烨已经斟了一盏热茶，推到她手边。
太皇太后心中熨帖极了。
“皇玛嬷不该疑心你。玄烨，你一定会成为一个好皇帝。”
玄烨微怔，继而颔首：“孙儿是皇玛嬷教养的，皇玛嬷的话，孙儿铭记在心。”
太皇太后将心放到肚子里之后，开始讲正题：“关于皇后的人选，皇帝想好了吗？”
关于皇后的人选，其实一开始有三位，一是鳌拜的女儿瓜尔佳氏，二是遏必隆的女儿钮祜禄氏，三是索尼的孙女赫舍里氏。
然而鳌拜权倾朝野、行为跋扈，太皇太后首先就将瓜尔佳氏排除在外了。剩下的只有钮祜禄氏和赫舍里氏。
论显贵，钮祜禄氏是满洲镶黄旗，赫舍里氏则是满洲正黄旗，钮祜禄氏更胜一筹。
然而，遏必隆之女钮祜禄氏是鳌拜的义女，若是立钮祜禄氏为后，也是壮大了鳌拜的势力。
玄烨点头道：“如皇玛嬷所言，立索尼的孙女赫舍里氏为皇后于大清来说，最有益。”
索尼是四大辅臣之首，在朝中的势力可以与鳌拜抗衡，将她的孙女立为皇后，就拉拢到了赫舍里氏一族，他的亲政之路也会更加顺畅。
太皇太后慈蔼地笑：“除了家世外，赫舍里氏还与你年纪相仿，大婚后，你们也能更好地彼此扶持。”
赫舍里氏比玄烨大了一岁，今年十三岁，而钮祜禄氏今年才七岁。
玄烨浅笑了一下，脸上却没有多少欢喜。
他尚未见过赫舍里氏，对于她，哪里有什么感情呢？太皇太后心知肚明，又道：“既然皇后人选已定，那后宫也可以添些嫔妃了。”
玄烨神色微动，“皇玛嬷的意思是？”
太皇太后拨弄着点翠嵌宝石镂空护甲，漫不经心地开口：“娜仁托娅出身科尔沁，身份尊贵，还是你的表姑，封个妃位也是使得的。”
皇后之下，有皇贵妃、妃两个等级，妃位之下则统称为庶妃，有福晋、格格、庶妃三个等级。
博尔济吉特·娜仁托娅自幼被送来紫禁城，便是要进入玄烨的后宫。满蒙联姻是习俗，玄烨对此心里虽有不满，面对太皇太后时却没表现出来。
“至于马佳氏，她出身太低，我原想着让她当个庶妃便罢了，日后有了皇嗣再进位。”
太皇太后稍顿，询问地望着玄烨：“不过皇帝既然看中她，便先封个格格吧？”
玄烨默了默，点头：“便按皇玛嬷的意思来。”
太皇太后达到了目的，心满意足：“至于她们的住处，皇帝自行安排吧。”
皇帝住在乾清宫，皇后住在坤宁宫，嫔妃们则居在东西十二宫。
玄烨细细思索了一番，道：“博尔济吉特格格与马佳格格关系亲厚，住处该离的近一些——就住永寿宫与翊坤宫吧，正好与皇玛嬷的慈宁宫和皇额涅的慈仁宫相近，日后也更方便她们来孝敬皇玛嬷和皇额涅。”
两所宫殿都是极好的住处，尤其是永寿宫，是排在第三的宫殿，仅逊色于坤宁宫和景仁宫——景仁宫是玄烨诞生的宫殿。
太皇太后愈发满意：“皇帝一片孝心，安排的极好。”
“大婚后，皇帝也能正式亲政了。”
太皇太后有些感慨：“等皇后入宫，我也能将后宫诸事交由皇后管理了。”
玄烨闻言却皱起眉头，不假思索地道：“皇玛嬷管理后宫，孙儿才能放心地处理朝政之事，皇玛嬷若是觉得身子疲乏，便让皇额涅来管理后宫。”
一番话，直接将未来皇后的权柄剥夺了。
他仿佛不知道，这对于皇后来说，意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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