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决心学医起,杨甜甜便在这魏晋风貌的时空中,开启了一段与现代应试教育异曲同工的苦修。
《黄帝内经》、《难经》这些典籍,对她来说,不啻于天书。“恬淡虚无,真气从之”?这确定不是哲学导论?
还有那些阴阳五行、藏象经络的理论体系,复杂得让她头大如斗。真是比考研政治还抽象!
杨甜甜内心哀嚎,但想到自己许下的承诺,便又咬紧了牙关。哼!不就是背书吗?想当年老娘能从千军万马中杀过高考独木桥,如今还怕这几卷竹简?她拿出了冲刺高考的劲头,晨诵夕读,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昏暗的油灯下,纤细的身影映在墙上,唯有清朗的诵读声相伴。
杨仕达将女儿的勤奋看在眼里,初时只觉是少年心性,热度过了便罢。不料,四月之后,杨甜甜竟能将这两部艰深典籍背诵如流,甚至在某些章节的理解上,还能提出些许令他耳目一新的见解。
杨仕达抚须沉吟,看向女儿的目光中,惊异之余,更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探究与敬佩。
这一日,杨仕达将一部新的典籍放到杨甜甜面前。
“甜甜,《内经》、《难经》乃立论之基,然欲明药性,尚需精研此卷。”他声音温和,带着为人师者的严谨。
杨甜甜接过,一看是《神农本草经》。
“此中记载药物数百,其性味、功效、主治,皆需熟记于心。”杨仕达续道,“为父早年习医时,曾编录一些歌诀,或可助你记忆。明日若天气晴好,随我入山,亲见实物,印象当更为深刻。”
杨甜甜恭顺应下:“诺,谨遵父亲教诲。”
于是,山川草木,都成了她的课堂。
次日清晨,薄雾还没散去,杨甜甜便换上利落的细麻短襦,背着母亲准备的干粮与水囊,跟着父亲出了门。村外不远处的山坡,植被蓊郁。
杨仕达行走其间,如数家珍。他俯身指着一丛缠绕的藤蔓:“此乃葛根。乡人常取其藤皮织就葛布,然其根部,于外感发热、口渴泄泻时,煮水饮之,可解肌退热。”
又指向一株叶片背面呈灰白色的植物:“此为艾叶。平日熏燃可驱蚊避秽,煎汤擦洗或热敷,则能疗风寒湿痹,温通经脉。”
再踏前几步,在湿润处驻足:“此系车前,全草皆可入药,有利尿通淋之效。”
杨甜甜凝神细观,努力将父亲的每一句讲解与眼前草木的形态特征对应起来。果然,实践出真知!光靠脑补,哪能知道艾叶摸起来是这种感觉,车前草长这个模样。
她时而伸手轻触叶片,时而凑近嗅闻气味,恨不得将每一种草药的细节都刻进脑海里。
白日识药,夜间杨甜甜便潜心研读《伤寒杂病论》,甚至涉猎《周易》、《抱朴子》等道书,希望能更能理解此时医家“医易同源”的思维。
她仿佛又回到了大学图书馆,只是周围的卷帙由纸质变成了竹简与少量昂贵的纸张,学习的领域也从文学转向了更为艰深的医学宇宙。
寒来暑往,又是一年光阴流转。杨甜甜的理论根基日益扎实,杨仕达终于决定,让她开始接触真正的病患。
首次义诊那日,上官燕特意为杨甜甜赶制了一身青色窄袖及膝的“襦袍”。杨甜甜对镜自理,用头巾包裹秀发,镜中映出的,是一位眉目清秀、略显单薄的“小郎君”。
杨甜甜手持竹简,端坐在父亲旁边,负责记录脉案与症状。
前来求诊的村民见杨大夫身旁多了一位面生的小郎中,不免好奇打量。听得杨仕达介绍:“此乃小女甜甜,近日随我习医,略通脉理,今日特来相助。”
众人都露出和善的神色,纷纷言道:“原是杨小娘子,杨大夫后继有人,实乃我清水村之福!”
“正是,正是!小娘子兰心蕙质,定能承继杨大夫仁心仁术!”
杨甜甜微微垂首,算是回礼,心中却道:呼,还好村民淳朴,没有因为我是女的就质疑。这要是在某些讲究的朝代,怕是门庭冷落了。
一天义诊下来,杨甜甜整理脉案,发现村民疾患大多和贫困、劳作及战乱遗祸相关。
皮肤疮疡、寄生虫病、营养不良者比比皆是,孩童则多外感风寒与湿热之症。
杨甜甜耐心细致,望闻问切一丝不苟。尤其是一些妇人与少女,知道有女大夫坐诊,前来看病说隐疾时坦然了许多,这让杨甜甜更加感到责任在肩。
杨甜甜的名声渐渐在乡间传开,乡亲们很感激杨甜甜,虽然大家没什么钱财,但经常送一些时令蔬果、或者主动帮忙挑满水缸、劈好柴火作为回报。
然而,整理这些日益增多的医案,让杨甜甜有些犯难。竹简非常笨重,记录十分不方便;这个时候虽然有了纸张,但是质地粗糙,价格昂贵,一般是富户才有得用,寻常人家还是以竹简、缣帛为主。
“这纸……好像比我在博物馆见过的东汉蔡侯纸还差些意思?难道这个平行时空的造纸术还没发展起来?”
一个念头在杨甜甜心中萌生。凭借前世模糊的记忆和一些基础的化学知识,她利用树皮、麻头、破布等易得材料,悄悄在后院尝试起来。
经历多次失败,当看到那几张质地均匀、表面平滑、颜色洁白的纸张成功出炉时,杨甜甜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拿着它们给杨仕达和上官燕看。
“爹,娘!你们看,我弄出了更好的纸!”
杨甜甜满心期待能得到赞许,没想到,杨仕达一见那纸,面色骤变,一把将纸夺过来,快步走到灶间,毫不犹豫地将那沓心血投到灶火之中!
火焰腾起,瞬间吞噬了那雪白的存在。
“甜甜!”上官燕疾步上前,紧紧握住女儿的手,声色俱厉,“痴儿!此物乃催命之符也!怀璧其罪,我家小门小户,如何护得住这等奇技?你心怀济世之念,阿母岂能不知?然这乱世,人心叵测,保全自身,方是首要!日后,不管你脑中还有何等奇思异想,绝不可轻易示于人前!即便是我与你父,亦需慎言!”
杨甜甜怔在当场,看着那跳跃的火焰,只觉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瞬间透彻心扉。冷汗涔涔而出,濡湿了内衫。是我太蠢了!光想着便利,忘了这是什么时代!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她想起史书上的种种记载,不由一阵后怕。
“女儿……明白了。”杨甜甜低声应着,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这一刻,她对这个时代的认知,才真正沉到了底处。
从此,杨甜甜更加沉潜于医道本身,不再妄图“技术革新”。除了看诊以外,她开始有意识地教导村人辨识几种常见草药,讲解一些基础的卫生清洁之法,希望能从细微处改善他们的生活。
一天,义诊刚刚结束,杨甜甜正在收拾药箱,村里的一个女孩子喜儿提着一只小篮子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淳朴但略显局促的笑容。
“小杨大夫,今日上山得了些新鲜板栗,您尝尝鲜,莫要嫌弃。”
看喜儿一副你不收下我就不走的模样,杨甜甜只能接过来:“多谢喜儿姊姊,劳烦等我一会儿。”
杨甜甜转身回到厨房去,将板栗倒入自家的篮子里,又包了一小包自制的蜜饯放入喜儿的空篮,然后把篮子递给喜儿。“这是我自个儿做的,姊姊拿回去甜甜嘴。”
喜儿见到,连连摆手说:“这如何使得?我是来谢您的……”
“使得的,”杨甜甜柔柔一笑,“姊姊莫要客气。”
喜儿踟蹰了片刻,最终还是接过篮子,但小麦色的脸上泛起了红晕,然后鼓起勇气低声说:“小杨大夫,明日……明日我们几个姊妹打算去西山坡采酸枣,您……您可有闲暇同往?”
杨甜甜想到酸枣既可当零嘴,其的果仁更是安神良药,于是点了点头:“正好我也想活动筋骨,明日晌午,有劳姊姊来唤我一声。”
喜儿听到杨甜甜肯定的答复,眼睛顿时亮了起来,用力点了点头。
次日,天朗气清。杨甜甜依旧是一身便利的襦袍,带上母亲准备的点心和水囊,与喜儿、杏花、纤月、小凡等几位村中女子汇合以后,一起往西山坡走去。
山路上,女孩们起初还有些拘谨,但见杨甜甜态度亲和,后面渐渐活络起来。
杨甜甜一边行走,一边不忘本职,指着路旁的植物悉心讲解:“瞧,这是蒲公英,清热解暑,嫩叶还可凉拌……那边是鱼腥草,清热解毒,肺热咳嗽可用……”
少女们听得津津有味,虽不能立刻精通,却也记下了几种常见草药的样貌与用途。
爬到半山一株果实累累的酸枣树下,众人都出汗了。大家找了块平坦荫凉的地方坐下,分享各自带来的食物。
小凡拿出烤得喷香的鸟蛋,喜儿有酸甜的梅子饮,杏花带来自家烙的豆屑饼,纤月则小心地掰开一小块饴糖分给众人。就着山风清泉,说说笑笑,气氛十分融洽。
闲谈之中,纤月抚着衣角,略带羞赧地低说:“……过了年,我便十六了,阿娘说,该相看人家了……地里的活计,近来都不大让我沾手,说是要养得白净些……”
杨甜甜正小口喝着梅子饮,听到这话险些呛住。十六?放现代才高一高二!这就嫁人?她惊愕地抬头:“女子归宿,岂只在婚姻?当有安身立命之能。譬如杏花姊姊善织布,小凡姊姊晓武艺,纤月姊姊你工刺绣,这都是你们的长处,是旁人夺不走的立身之本。”
大家听到杨甜甜的话,顿时都沉默了,彼此对视,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思绪。
喜儿望着杨甜甜被山风拂起的鬓发,只觉她沉静通透,宛如林间洒下的清亮月华,不经意间,便照进了自己从未想过可以窥探的心田深处。
日头偏西,大家都摘了不少酸枣,满载而归,回到村口道别。杨甜甜回到家中,上官燕正在着窗外趁着的天还亮着做绣活。
晚膳后,夜深人静,上官燕和杨仕达在房间里低声谈论白天看到杨甜甜对喜儿的态度。
“夫君,你看甜甜她……性情仁善,见识广博,待下无半分矜骄之色,必是出身极好、备受呵护之家。然其心赤诚,不谙世途险恶,尤需我等仔细看顾,循循引导。”
杨仕达颔首,眉宇间带着一丝忧色:“然也。只是如今局势,愈发令人不安。南边战火恐将蔓延,那位以残暴闻名的三皇子萧寒,势力日涨,用兵酷烈。清水村偏安一隅,只怕……难享长久太平了。我等需早做打算,囤积些粮米药材,以备不虞。”
窗外,月色朦胧,树影摇曳,仿佛已能嗅到远方随风而来的、若有若无的血与火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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