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着民警,张红玉依旧采取以不变应万变的方法,一进门就呜呜地哭,不管张贵华问什么,统统摇头说不知道。
张云杰之前还挺同情她的,现在看着她只觉得生气,用力一拍桌子,“别以为你不张嘴,我们就束手无策了,是不是刘荣生让你顽抗到底?你就这么听他的话?男人可以不要,儿子呢?你总不会为了刘荣生放弃亲生儿子吧?”
一句话说得张红玉泪眼婆娑地抬起头,“小龙?”她痛苦地叫了一嗓子,“我的心肝宝贝啊,你们快去找他啊,你们怎么就找不到他呢!”
不等她继续撕心裂肺,张云杰大喝一声:“我瞧你不光夫妻情,连母爱都是假的,前几天到处对人说要带着卢和平离开村子去县里生活,你就不怕自己走了,卢小龙回来找不到妈?”
张红玉一噎,停住哭泣。
张贵华冷冷地说:“你为了刘荣生,可以不要男人,连儿子都不管不顾?看来对他的感情真是深厚啊,是不是你们俩一起杀了卢和平?!”
“你们冤枉人!”张红玉咬牙说,“你们就是没有证据,乱说。”
“死者身上穿着刘荣生的衣服,之后他还隐瞒身份躲了起来,光凭这一点就逃不掉杀人嫌疑,更别提卢和平到底是怎么失踪的,你到现在还想包庇他吗?现在倒还有脸哭儿子啦?!”
张贵华说得义愤填膺,不料旁边张云杰猛地一拍桌子,加了一句:“不错,她之前都准备和刘荣生私奔了,现在倒假模假样哭儿子。”
他话音刚落,张红玉猛地跳起来,大叫道:“好啊!我找儿子的时候你们没办法,现在倒有本事欺负女人,你们直接弄死我好了!”
她猛低头朝着两位民警的桌子撞了过来,吓得张贵华张云杰赶忙跳起来伸手阻拦,张红玉就在他们两个人四条手臂间八爪鱼似地扭动,纠缠中她的额头撞到张贵华的牙齿,刮出一条血线,更是哭得死去活来,直着嗓子连声叫“警察杀人啦”,眼看审是审不下去了,大家明知道她在撒泼,也毫无办法,只能让女警进来安抚,张云杰叉着腰搔头想了一会,还是不甘心,叫人去把刘荣生提出来,换个房间继续审问。
张红玉不肯离开,叉开腿坐在地上狠狠哭了一场,让女警简单地为她处理了一下伤口,才披头散发地站起来,刚到走廊,迎面看见刘荣生身后两个民警,从另一头押过来了。
两人乍对上眼,顿时呼吸停滞,张红玉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叫人难以忘记的哀鸣,朝着刘荣生的方向奔过去,立刻被身旁的女警制止。
对面刘荣生也是双眼充满血丝,挣扎着想要摆脱一切束缚冲过来,无奈身后的民警用力掰住他的肩膀,他边用力边大声嚷:“阿玉别怕!左右一切有我顶着,大不了我去坐牢,他们动不了你的,你要等我……”
忽然看到张红玉额头的血丝,立刻睁圆了眼睛:“他们竟然打人?我要检举揭发警察严刑逼供!我要上诉……”
张红玉可顾不了这个,自从被捕后,这是他们俩第一次见面,她有好多心里话要对男人说,还有件很要紧的事没有着落,眼看民警们用力按住了刘荣生,自己也要被女警拖走,急火攻心之下,她冲口而出:“你也不能坐牢,小龙还没找到呢,你答应过帮我找小龙的!你不能不找他!你……他不能没有你……他……他其实是你的儿子……我结婚回门那次怀上的……就是你的种……”
“……”
周围的民警们一边努力控制犯人,一边默默地努力消化着这个关于伦理道德的大瓜。
“儿子!”刘荣生似乎被这两个字惊住了,他失去了一切力量,任由身后的民警把他的脸按在墙上。
“是的是的,小龙就是你的儿子!”张红玉嘶声大喊,“到现在我还顾什么脸皮呢,他就是你儿子啊,你不管他,这世上就没人再管他啦!”
好不容易把这对男女分开,分别带进拘留室和审讯房。
刘荣生彻底蔫了,一晚上寒霜打过的茄子都比他精神,只见他脸色煞白地坐在椅子上,双眼空洞地,四肢无力,整个人的魂魄都像被抽走了。
张云杰朝张贵华丢了个眼色,后者安慰地递了一杯水放在刘荣生的面前。然后他清了清嗓子,以一种通情达理的口气说:“你看,人生还是有希望的,你不在乎自己的命,你儿子的命也不重要吗,你得找到他……”
话没说完,瘫坐在椅上的刘荣生瞬间像还了魂,四肢一阵乱动,他扬起脸,满脸泪水,嘴唇发抖地从牙齿里挤出话:“快,快去救小龙……小龙……是我的儿子……”
张云杰点头说:“这件事我们派出所肯定会重视,你也要好好配合……”
“不不不,求求你们……快去救他……我知道他在哪里……再不去就太晚了……我……我有罪……我什么都交待……”
话没说完,他捂住脸崩溃大哭。
方舯把沈麒领回原考古队宿舍时已是深夜,考古队撤离后,遍地狼藉也没人打扫,两人一脚高一脚低地进了院子,热水是不要想了,胡乱擦了一把脸后,就在沈麒原先的房间地板上盘腿坐下,方舯掏出村口杂货店买来的牛肉干和饼干,和沈麒分着吃。
而沈麒变戏法似地从柜子深处里摸出两瓶啤酒,居然是大城市里酒吧里的那种百威的牌子,在农村实属罕见,举在空中朝他扬了扬,笑着说:“你看,我挺会藏东西的吧。”? “确实!”方舯想到床底下的那个洞,由衷地表示同意。
两人一人一瓶酒,面对面,就着干粮对吹。
“所以那个雨夜我在卢家看到的无脸人应该就是刘荣生!”方舯终于说出一路上在脑子里思考了很久的问题。
沈麒不回答,嚼着饼干,冲着他高深莫测地笑。
“别吊我胃口,好好说话!”方舯有点急,伸手去抢他手里的酒瓶。
沈麒侧头避开他的磨爪,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亏你也是个做科研工作的,别急着解迷题,自己也动动脑筋。”
“张红玉肯定是和刘荣生一伙的,为了干掉卢和平,他们自演自导了一出调包计,先杀了一个和刘荣生身材相似的人,然后守在半路逼疯了喝醉酒回家的卢和平,让卢和平不能正常出现在公众场合,日后好取代他的身份。”
“不错,大方向没太偏离正轨。”沈麒连连点头。
“刘荣生用别人的尸体替代了自己,又不能马上取代卢和平的位置,只能先躲进山里,偶尔溜下山与张红玉私会,怪不得卢和平的母亲事后也老年痴呆了,应该是为了方便和张红玉约会,刘荣生经常来卢家装神弄鬼吧,活活把个老太太吓傻了。之后姓张的网红主播还在山上撞到了他,被吓得半死。”
“很好很好,继续说下去。”沈麒鼓掌两下,以示褒奖。
“不过这两个人也太极端了吧,为了能正大光明地在一起,竟然杀了两个人,不对不对,一共杀了三个人!张红玉的耳环在那具女尸身上,所以她也是刘荣生的受害者,两具尸体的身份都搞明白了吗?卢和平估计也活不了,他的尸体找到了吗?”
“别急,继续往下推理啊。”沈麒兴致勃勃地看着他,满脸都是“我瞧瞧你有多聪明”的期待。
“废话,我又不是刘荣生肚子里的蛔虫,我怎么知道他的具体犯罪过程,他杀第一个男人应该是为了杀卢和平做准备,而那具女尸的出现,应该是刘荣生发现你在调察他,为了嫁祸给你才特意杀了她?”方舯死死盯住眼前的男人,不错过一丝微表情,觉得他即神秘,又高深,更可怕。
“哈哈。”沈麒差点一口酒喷出来,“你倒是都能串情节的,平时是不是电视剧看多了?照你的意思,刘荣生神机妙算比诸葛亮都厉害,为了嫁祸给我,计划得天衣无缝,他怎么就知道我会在第一时间发现女尸?还能找到身上的金耳环,然后再交给季保辉去调察,继而引起派出所的注意?你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难道他就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不是你让我疏理一下线索嘛。”方舯讪讪地。
“你还记得我们去卢家的那个晚上,大门没有锁,我直接进了院子。”
“对,那天晚上张红玉没有关门,我事后想想,也觉得很奇怪。”
“不错,在卢家经历了疯狂、闹鬼以及我们上门骚扰的事情后,张红玉那么个胆小谨慎的弱女子居然会忘记在暴雨天锁门?”
“她肯定在给人留门,大雨天行人稀少,是个私通的好时候。”方舯眼中一亮,“我还把那个准备进张红玉房间的无脸人当成了你,所以,张红玉要等的人是无脸人,无脸人就是刘荣生,可他是用什么办法把自己装扮成那个样子的?”想到雨夜中那张恐怖的脸,方舯心里依然会升起股凉气,虽然他不信世上真有鬼,可那一幕太惊悚可怕,每次想起都忍不住胆寒。
“这个不重要,咱们先说主线。”沈麒顿了顿,岔开话题。“雨夜发生的事情说明张红玉确实和人私通,再仔细想想,家里男人和老人都疯了,胆子最小的女人却毫发无伤,甚至在精神层面都没有太多的焦虑,就已经很不正常了。尤其是我们闯进卢家之后,她不但不声张不呼救不报警,还放出风声准备带着男人婆婆离开村子,只有一种可能,秘密快藏不住了,她必须离开这里。”
“那也未必,可能她就是累了怕了,想离开村子摆脱一切烦恼?”方舯有点不服气。
“你没看到过失去孩子的父母吗?许多儿童被拐卖后,父母都不肯搬离原来的住址,一等就是几十年,全是为了留个念想,等待孩子将来能回家。张红玉的儿子才失踪二个多月,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彻底放弃?”
“可她还是准备走了,咱们带着民警冲进她家时,院子里还放着收拾完的行李呢,我看她打定主意要和刘荣生出去重开始新生活吧?”方舯嘴硬,“或者说,她不得不离开,因为屋里藏的那个人在逼她,而她已经被刘荣生完全控制住,只好乖乖听话。”
“你也太小看张红玉了,虽然她看起来弱不禁风,其实自私自利,依我看,倒是刘荣生被她吃得死死的。再说,这两人真想在一起,为什么不在当初感情最热的时候远走高飞,非要等到两人都结婚后再动手。季保辉也说过,卢和平变成酒鬼也是在孩子失踪之后的事,之前他很疼爱老婆,工作好,又添了宝贝儿子,家里的日子过得挺红火,明显比跟着刘荣生强多了。你说,到底是什么原因触发了她的犯罪动机,决心破坏眼前的小康生活,甚至抛弃儿子和刘荣生亡命天涯呢?”
“我哪知道啊。”方舯没好气地说,“可能就是刘荣生日子过得不舒服,连孩子都没有,所以嫉妒卢和平,逼着张红玉就范!要不是你提醒我她院子里有两种尺寸的男袜,我也不愿意相信她会偷人。”
“说到袜子,今天进院子时,我特地看了一眼院子里挂着的袜子,衣架上只剩下一种尺寸的男袜了,就是那双尺寸偏小,有大logo的款式,想来卢和平身材应该比刘荣生高,脚更大,明显没他赶时髦。”沈麒笑嘻嘻地补充。
“顶多只是说明她身边只剩下了一个男人,就凭这个你能断定房间里的人是刘荣生?也许卢和平虽然比刘荣生长得高大,脚的尺寸却偏小呢?”
“还记得去刘家吊唁时看到的刘荣生尸体吗?那具尸体被吃得只剩下骨头,脸上更是砸得稀烂,面目全非,两只手只有残掌,你见过爱啃手指头的野兽吗?当时,我就怀疑有人要刻意隐瞒死者的身份。”沈麒眯起眼,一字一字地说,“我始终觉得,死人的世界比活人更隐匿,更复杂,更具欺骗性!”
“好了好了,算你眼睛毒。”方舯觉得他是话里有话,却又不知所云,于是大大地灌了自己一口酒,“我虽然没你仔细,也不是吃闲饭的,在派出所里,要不是我和你一唱一和,假装把‘红薯坑’的事情暴露出来,推动警方逼着你‘交待罪行’,光靠袜子和推理,鬼都不会相信你吧。”
“确实,你也帮了不小的忙,时间差不多了,咱们揭迷底吧。”沈麒看了看方舯手上只剩下三分之一的酒,微微一笑,开始满足他的好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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