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似无的木质香萦绕鼻尖。
像深山的松林突起的浓雾,又像庙宇经久不散的檀香。
空寂辽远。
沈初寂本来已经清醒,闻着闻着这香味又免不的犯迷糊,眼睛怎么也睁不开。
“醒了就起身喝些水罢。”
年迈却又温柔的声音响起。
沈处寂缓缓睁开眼,措不及防对上惨白惨白的脸,她倒吸一口气差点又撅过去。
“你这个老头子,吓人家小姑娘作甚?”
纸人被扔去一边,露出一张瘦骨嶙峋的脸和一双赳赳有神的双眼。
老人正气十足地说:“醒了就起来,别赖在我家。”
“别听他叨叨。”另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一巴掌呼在他的后脑勺,将床上的沈初寂扶起,递给她一碗茶水,“你身体虚弱,既有缘到了我家就此多休息几天。”
沈初寂将水一饮而下,从床上起身,活动活动酸胀的身体抿唇,躬身行礼道谢:“多谢您了。”
老妇人将她扶起,慈爱地摸了摸她的鬓角,“不必客气。我瞧你像我的外孙女,心里欢喜。”
沈初寂平日跟尸体接触惯了,不太会应付此般煽情的情形,于是转移话题道:“您家为何那么多纸扎人。”
一旁坐在地上木马扎的老者接过话头,“这叫‘魂来’,据死人生时的样貌体征绘制,后将它与遗物一同在死去的地方烧掉,是为不做阴魂孤鬼,让阴兵带去地府好投胎。”
“那它们会说话吗?”沈初寂回想起昏迷前听到的各种哀嚎,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老头看傻子似的看了她一眼不说话手上糊纸的动作不停。
一旁为纸人画描眉画唇的老妇闻言笑得手抖得不停,纸人的眉毛像被风扬起的海浪,飞了起来,“可是话本看多了?”
沈初寂讪讪笑了笑,疑心渐消,只当自己那时烧糊涂,幻听了。
日薄西山,散出的万丈霞光,从小隔窗溜进,照在破旧的瓷盏,折射出温和的光驱散心中的恐惧。
沈初寂把视线从正拌嘴的两位老人移开,望了望向西坠的落日,而后起身道谢:“多谢两位尊长收留我,现下时候不早了,我应当走了。”
“你身子可好了?”老妇人连忙放下手中的脂粉,驮着佝偻的腰,向前摸了摸她的额头,“倒是不烧了……虽已入春,但依旧冷得出奇。你一人孤苦伶俐逃难至此,晚上该如何是好?倒不如在我这儿留宿。”
沈初寂虽然心动,但还是坚定摇头。
那劫匪得知被骗,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她一人死就死了,怎可拖累无辜之人下水。
沈初寂撒谎道:“在城中有房父亲的远房亲戚,我前去投奔,不会出事的。”
“如此也好。”老妇人在床边拿起件旧袄,笑着为沈初寂披上,“大病初愈可更要仔细些,若不嫌我这老婆子的衣服脏,且就穿着吧。”
“多谢。”沈初寂拢了拢那件添了不少补丁的衣服,“我自己出门就好,外头冷,您别跟着了。”
沈初寂穿过来后,第一次被人温柔对待,也是万般不舍,打开里屋的门后一步三回头,“二位好好保重。”
“哼,等会。”一直在绊纸糊,坐在木板凳上沉默许久的老头,突然起身,从袖中套出几钿银子,扔到沈初寂怀中,“拿着这几个钱,若你那些亲戚不认你,也不至于饿死。”
沈初寂心头一暖,连满院的纸人都觉得可亲极了。
她朝屋子门口的两位老人挥挥手,穿过一众令人头皮发麻的纸人,循着来时的路走出胡同回到主街。
天色渐晚,不知何时又落了雪,树梢青石街道长了短短的一层白色绒毛。
仅有的几位路人形色匆匆,沈初寂不必为被人发现胆战心惊,遂松了口气,用铜板买了把油纸伞,在街上闲散逛着。
现下既然因意外流落在外,再不必费尽心思办法从王家逃跑。
如今正是好机会,得想办法离开这座城,走的越远越好。
只是手头不宽裕,且不说吃食,她这副孱弱的身体怕是走不了几里就晕了。
当务之急是想办法赚些钱租辆马车。
暮色渐沉,雪落的飞快,无声无息飘落。
不知不觉间,沈初寂走到了城门,无聊四下乱瞥间,瞧见了城门边公告墙上一张显眼的纸。
沈初寂眼尖,瞧见了两个字。
重金。
“吾儿前日游玩不小心从雾都山西边坠入崖底,现重金求能人为吾儿收尸,送到城北宋家。吾儿身穿绛紫狐狸皮披风……”
重金?收尸?
沈初寂逐字读完后,瞬间眼前一亮。
这熟啊!
专业对口。
她小心翼翼揭下榜塞进袖中,挽着青丝的簪子随着开心时晃头的动作发出一阵阵清脆的打击声响。
沈初寂哼着歌拎着衣裙脚步轻快,出城后向着悬赏上所说的不远处的雾都山走去。
——
山下光秃秃的树林遮天蔽日,光线极暗。
得益于身形瘦小,沈初寂拿着捡到的棍拐着,弓腰一脚深一脚浅的踩着雪前行,勉强能在枯枝间穿梭。
没办法,她不认得路,进山后只能一直按着纸上的信息一直向西走。
雪后的大山更难行,每走一步都像陷进淤泥,迈脚容易抬脚难。
沈初寂体弱,没走几步就喘个不停,脸白得跟雪地差不了多少。
如此走一段歇一会,走一段喘几口,一路上别说尸体,连只鸟都没瞧见。
天已黑透,瞧不清来时路,也望不到归处途。
没办法。
沈初寂只能硬得头皮前行。
终于在她以为自己不是要被冻死就是被正哀嚎的野狼吃掉时,借着远远天边皎洁的月光,终于看到了仰躺在地上的人形物。
沈初寂激动之下险些落泪。
犹如见到亲人般,连滚带爬热泪盈眶的,握住了尸兄的手。
很凉。
骨节突出,手指修长,指腹有层薄薄的茧,青筋跳动缓慢。
等等。
尸兄的脉搏居然还跳动着!
怎可能。
沈初寂下意识抬头,危峰高耸入云,从低处望去,就像一个小个墨点。
人从上面跌落,怎能还能活下来。
她又想起了白天听到的百鬼哀嚎。
沈初寂不怕死人,怕鬼。
方才的激动烟消云散,那只宛如现代男模的手被毫不留情的甩去一边,方才还激动不已的某人寒毛林立,连连后退。
不料被什么东西绊倒,重重跌到地上。
所幸雪厚,没有伤到。
沈初寂“哎哟”一声,把硌着自己腰的那跟硬硬的东西抽出。
白色的,很滑,中部又细又长。
两头却像在细长的枝头插上了两个果子,突了出来。
沈初寂用手从头到尾摸上一遍,就知道了是什么东西。
人骨。
更准确一点来说,是小腿骨。
偶有寒鸦低鸣,声音尖锐嘶哑,猛地撕裂山间沉寂,令人胆寒。
沈初寂似有所感,环顾一周,才迟钝发觉自己简直就是坐在了白骨堆之上。
不隔几米,一个完好骷髅头正瞪着两个窟窿幽幽地盯着她。
还有左鞋旁的一只脚骨头几乎跟她脚趾抵着脚趾。
寒风驱散了遮住月亮的云,让周遭一切变得更清晰。
难以计数的白骨铺满了山谷,有些形状完好或躺或立,有些则碎成了沙砾,连是哪个部位的骨头都分辨不出。
这是方圆几里有名的乱葬岗,或意外或蓄意,无数性命在此葬送。
寻常人觉得煞气重,平时说笑都不提此地,生怕招惹了晦气。
只有沈初寂瞧着这满山野的白骨,却稍稍安心了许多。
从袖中掏出那张纸,随意找了棵枯树靠着,借微弱的月光,打算牢记下苏家公子的特征,方便待会找人。
这一瞧又让她发现新东西。
从未注意过的后面写着一行小字。
此是闲来消遣所写,勿当真。
沈初寂不可置信了阅了一遍一遍又一遍,只觉得气血上涌,脑袋嗡嗡地响。
还未来得及破口大骂,一双冰冷的要、像刚从地狱爬出的手,突然握住脚腕。
突起的一阵狂风摧枯拉朽般席卷山谷,将枯树吹得张牙舞爪,与恐怖小说里恶鬼吃人的情形更形似。
沈初寂心理连同生理一同坠入冰窟。
她缓缓低头,只见先前被刻意忽略的尸兄,不,应当是男鬼,不知道何时醒了,又不知如何向前爬了一段匍匐在她脚下。
男鬼圈着手中的踝骨,一双锐利的眼睛在黑夜亮得吓人,操着副哑了的嗓子,说:“救……救我。”
沈初寂一动不动,蜷缩着紧闭眼,双手环膝,头埋埋入其间,假装听不见。
男鬼偏偏不依不饶,似乎想到了沈初寂的纠结所在,再张嘴时声音轻柔不少,“不必怕,我不是野鬼,我乃……”
顾空休顿了片刻,隐去了自己的身份,“我自京城来此地游玩,不小心坠崖……”
幸得坠落时离地面并不远,避开了张牙舞爪的树枝没被捅个对穿。
地上落叶又很厚,身上骨头虽裂了几处,但也侥幸没死成,只是昏了过去。
“救……救我……”
沈初寂烦不胜烦,壮着胆子,正准备把他一脚踢去一旁时,却发现这男鬼身上有不得了的东西。
那是一块上好的、巴掌那么大的羊脂玉,其上刻着复杂的蟒纹,用一根红绳穿着挂在男鬼腰间,在黑夜里散发着莹莹白光。
男鬼似乎伤得极重,此时又昏了过去。
沈初寂壮着胆戳了戳他的额头,见其一点反应没有,弯腰极快的将玉佩扯下,握在手心把玩。
肉质细腻,内里没有一丝裂纹也无杂质,沈初寂一个门外汉都晓得,这块玉价值不菲。
发财了。
被骗被吓的苦闷全部抛之脑后,沈初寂笑得合不拢嘴,连带着地上半死不活的顾空休都瞧着顺眼稍许。
男鬼求救,这玉佩当医药费,不过分吧。
毕竟她又没钱,没钱怎么救人?
沈初寂理直气壮、美滋滋地把玉佩塞入袖中,整个人神清气爽,蹲下身拍了拍顾空休的脸,温柔地说:“咱们一起远走高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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