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云二十三年,盛夏。
启朝国,宛州,和圆县,小荷村。
蝉鸣将歇,青山披金。
贺书荧正坐在村口的荷塘边给一群小屁孩讲故事。
“话说在很久很久很久以前,天突然塌下来了,妖魔鬼怪一同闯进人界,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人间恍如炼狱。”
“后来,一位伟大的神明出现,祂身披霞光,头戴金冠,威风凛凛,神明一出现,那些妖魔鬼怪就连滚带爬地逃走了,百姓欢欣鼓舞,人界又恢复了安宁。”
“可自那以后,再也没有人见过这位神明,倒是天上多了轮月亮,因这月亮没有阴晴圆缺,常年若玉盘,周身散发荧光,人界便称这轮多出来的月亮为荧月,荧月高高挂在天上,俯瞰着人间百态。”
“有人说荧月是神明留在人界的眼睛,只要人界有难,祂就会现身庇佑百姓。”
“但可就在五百年前,荧月消失了,饶是百姓终年祈求祝祷,荧月也没有出现。”
小胖墩出声问道:“书荧姐姐,神明是不是累了?累了就要睡觉,睡觉就要把眼睛闭上,所以荧月才消失不见的啊,等祂休息够了,睁开眼睛,荧月就会再出现的。”
贺书荧现在只想把眼前这群缠着她讲故事的小屁孩赶紧打发走,随意敷衍道:“哦,可能,也许吧。”
小猴子急道:“书荧姐姐你别理他,快讲。”
贺书荧心说:“这老掉牙的故事也就你们这帮小屁孩喜欢。”
她拿起书继续念:“又过了几年,北边天染霞光,经久不散,传说那霞光蔓延千里不绝,煞是好看,许多修士都认为那里是修炼的洞天福地,慕名前往。”
“也有修士认为那是天光染血,是大凶之兆——这样认为的人少。”
“许是因为去的修士多了,北边霞光渐渐消散,不到十年,北边的天色又恢复湛蓝。”
贺书荧合上书,看着面前围着的一群小屁孩,故作凶恶道:“故事讲完了,怎么还不走?”
小麻子蹲在贺书荧手边,他瞪大眼看着贺书荧手中的书,念出书封上的四个字:“基、础、修、仙。”
随后眨了眨不大的眼睛道:“书荧姐姐,你还在想修仙的事啊?”
贺书荧面色一僵,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只得嘴硬道:“我就看看,看看还不行吗?”
小猴子说:“书荧姐姐,你不是修不了仙吗?看这书有什么用?”
接着稀稀拉拉的闲言碎语便钻入贺书荧的耳中。
“我娘说千万不要跟她学,修仙修不成还把家底败光了。”
“嗯嗯,我娘也这么跟我说。”
贺书荧站起身比这群小鬼头高一截,一手叉腰,一手高高举起吓唬道:“再胡说八道,小心我打你屁股。”
小猴子气道:“哼!我告诉我娘去。”
“就是,咱们不跟她玩了,走。”
……
小孩三三两两簇拥着离开,小胖墩看着贺书荧手里的半个馒头咽了咽口水道:“书荧姐姐,你那馒头能不能给我咬一口。”
贺书荧看着手里有些发干发硬的馒头,没忍住又叹了口气,就这样的馒头对于她家来说就是珍品,平时都舍不得吃。
今天她爹去县里送菜,娘把馒头给她,她便想拿来给爹,于是她斩钉截铁道:“不给,回家找你娘去。”
小胖墩瘪着脸转身逃也似的跑走,带起一阵尘土,嘴里哭喊道:“娘——她欺负我——”
眼见烦人的小屁孩终于走了,贺书荧重新坐回石头上翻着手里有些破烂的书籍,而后无奈嗤笑一声便将其搁在一旁,身子向后一仰,舒舒服服倒在石头上休憩起来,伴着淡淡荷香,她迷迷糊糊睡去。
梦中,密密麻麻的黑暗如潮水般将贺书荧淹没,她的身体逐渐下沉,窒息感涌上心口,她张大嘴喘息着,效果却适得其反,心口越来越沉,这黑暗好似要将她碾碎吞噬。
一道带有蛊惑意味的声音自四面八方响起,强势地钻入她的耳膜:“你谁都救不了……荧……你连自己都救不了……加入我吧……与我一起……”
漆黑的梦中,贺书荧的意识格外清醒,她本能地厌恶这个声音,或者说厌恶产生这个声音的人。
她尝试活动僵硬的手指,恰好梦中也有一只手从茫茫黑暗中探出,略一迟疑,便扼住她的咽喉,越收越紧。
疼!脖子疼!她的肺快要炸了!
濒临死亡之际,泪水自她眼角滑落,她奋力睁开眼,天光照入梦境。
压在她胸口的巨石刹时一轻,她奋力将扼住她咽喉的手推开。
“滚!”
她尖叫着醒来,胸口一起一伏。
树上的乌鸦惊飞,翅膀的扑腾声与孩子的嬉笑声慢慢将她带回人间。
这个时间段村口来往人不多,并未有人留意到她的异常。
贺书荧坐起身,低头看着手里的馒头,恍若隔世,因这个奇怪的梦,她脑子格外混乱,前世今生的记忆杂糅在一起,太阳穴突突直跳。
良久,她才彻底清醒过来。
是了,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五年。
在这个强者为尊的修仙王朝,她穿成了农家废柴,穷困潦倒,没钱没权,唯一的慰藉便是爹娘对她甚好,尽其所能的将好的都给她,予取予求,只是可惜了原主,小小年纪便死了。
原主自小体弱多病,却痴迷于修仙,九岁时去青云宗查验天赋,断定她是不能修炼的废灵根,原主本就体弱,遭到打击后更是一病不起,没多久就离开人世。
而后贺书荧便接手的这具身体,她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时醒时昏,只记得浓郁的药味在喉间与鼻间久久不散。
等她病好后没几天,就看见老两口手里拿着一本《基础修仙》献宝似的捧到她面前,眼里闪着泪光跟她说:
“儿啊,不去宗门也能修炼,爹娘给你买了书,在家照着书也能修炼,你可莫要再为这事病了。”
贺书荧看着破旧的房屋、苍老的爹娘和崭新的书册,心里想着爹娘为了治病欠的一屁股债,叹道:“真难啊!”
她心里暗自决定,一定要改变现状。
她打听过,在这个时代,普通人改变命运有两条路,一是靠天赋修仙,二是靠努力科考,但以这个家庭状况和古代考试难度,参加科考不太现实,再加上她不信邪,她决定——修仙。
不仅要修仙,还要修出个名堂。
书上说,凡人修炼的境界分九等: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炼虚、合体、大乘、渡劫。
除炼气分九阶外,每个大境界又分四个小境界,前期、中期、后期、大圆满。
只是这修炼一道确实邪乎,天赋不好的苦哈哈练五年抵不上天赋好的练一天。
譬如她,练了五年只是力气大了些,修为一动不动。岁月终究还是磨平了她的棱角,她现在一看这些书便觉得头疼。
老两口对她几乎是有求必应,什么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都想拿给她,还从牙缝里抠出钱来给书荧买书,如今家里修炼的书已经有了三本。
《基础修仙》《符篆的一百种画法》和贺书荧最喜欢的《异灵录》
她适才跟那群小屁孩讲的是《基础修仙》中记载的杂谈。
夜幕已至,天边一线黄昏勾勒出远方山体轮廓。
她疑道:“都这么晚了,为何爹还不回来?”
就在贺书荧忧心不已时,有一道人影踩着剩下的余晖朝村口走来。
是爹!
贺树的背因常年拉车去县上送菜早已佝偻,从侧面看就像一个问号,他拉着板车一步一步往村口走,很明显有些累了,腿都在打摆子。
贺书荧心中又喜又悲,快步向那道身影跑去。
“爹——”
贺树听见声音抬头,看见自家宝贝丫头跑过来高兴得背都直了起来,脸上笑出数道褶子。
自上次病后,贺书荧也不再吵嚷着要去宗门修仙,老老实实拿着书在家里自个儿琢磨如何修仙,身体也跟着好了很多,性子也活了起来。
他看在眼里,喜在心里。虽然没有修炼天赋,但修修仙强身健体也是好的,那次病真是把他吓怕了,他这辈子没什么大的志向,就是希望看见闺女平平安安长大。
贺书荧跑到贺树跟前,将手里那半个馒头塞到他手里:“爹,我专门给你留的,快吃。”
贺树忙把馒头推还给贺书荧:“爹不吃,你吃,爹不饿。”
贺书荧皱着柳眉佯装生气道:“你不吃,你不吃我就扔塘里。”说着举起手就要往荷塘里扔。
见她样子不知作假,贺树连忙拦住她急道:“诶!诶!可别,这么好的馒头扔了作甚,给爹,爹吃。”
“给!”贺书荧笑眯眯地将馒头递到贺树手里。
见贺树没两口就啃完整个馒头,贺书荧眼中满是心疼。
贺家夫妇二人节俭,贺树要是出去送菜一送就是一天,他肯定舍不得花钱去买饭,一来一回就靠着何氏给做的干粮。
贺书荧偷偷尝过,又干又涩,真不知道她爹是怎么吃得下去。
“爹,你在前面拉车,我在后面推。”怕他拒绝,又补充道:“我现在力气可大了,都是照着爹给我买的书练出来的。”
听宝贝闺女这样说,贺树拒绝的话卡在嘴里,一脸欣慰地看着她道:“好,闺女长大了,知道心疼爹了。”
贺书荧去后面推车,贺树在前面拉,二人一齐往村里走去。
到了深夜,村子里的人都不点灯,就三三两两聚在院子里说话。
见贺树和他闺女过来,笑着问候道:“老贺,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贺树笑道:“收菜的来得晚了,耽搁了些时辰,现在就要往家走。”
“赶紧回去吧,嫂子在家……”
这人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何氏急急忙忙的声音:“哎哟,我的两个祖宗可算是回来了,我在家都担心死了。”
她快步跑来,又看见贺书荧在后面推车,一拍大腿道:“哎呀!宝儿,身子不好快莫要干这些,放下让娘来。”
贺书荧直起腰笑道:“没事的,娘,我都这么大了。”
盛夏夜晚闷热,就算贺书荧没干什么头上也起了层薄汗,何氏一面念叨一面给书荧擦汗:“别干了别干了,放下让娘来。”
说完就抢了贺书荧的位置,还把她推上板车,夫妻二人推车往家走去。
看着车上盘腿坐着的闺女,何氏似是想到了什么,语气带了些怀念和欣慰道:“这日子过得可真快啊,转眼我的荧儿就长这么大了。”
前头的贺树也笑着应和道:“是啊,这日子过得真快,荧儿都十四了。”
贺书荧往后一仰,躺在充满菜味儿的板车上,看着天上移动的星空,耳边听着爹娘的念叨。
贺家就两间泥屋,一间稍大,两块木板又隔出三个空间,用来住人和待客;一间较小,用来做厨房和放菜。
院子里有个鸡圈,就关了一只老母鸡,贺书荧九岁之前,这里的鸡还有十二只,九岁之后,家里能拿去还债的都还出去了,要不是为了给孩子补身体,这只母鸡都没有。
进了家门,屋里一眼就能看完,两张泥堆的床、一张桌、三个板凳、一个衣柜,说是家徒四壁也不为过。
贺书荧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回房去床上打坐。
何氏端来锅里的蒸好的地瓜,借着月光坐下跟贺树在桌上说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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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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