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吹过屋顶,槐树沙沙作响,月色醉人,贺书荧一手攥着观音吊坠,一手垂在身侧,目光自然而然地看向眼前人。
他撑着身子坐在屋檐上,衣摆随风起伏,鸦青色发带触动着她的指尖,带来细细的痒意,贺书荧蜷起手指轻轻拉了一下。
赵煜川感受到拉扯回头,女子墨瞳中映着月色,嘴角带着丝丝笑意,月光之下,更添几分温柔。
月色勾勒出男子的轮廓,贺书荧突然直起身凑近他问道:“赵煜川,咱俩之前是不是认识。”
赵煜川摩挲指尖,思索片刻后抬起眸看她,轻笑出声道:“当然……”
贺书荧眼眸瞬间亮起,激动道:“我就说,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好熟悉,我……”她迟疑停顿,“可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说完斜睨赵煜川一眼,赵煜川依旧是那副飘飘欲仙、温润如玉的模样,说出的话好似蒙上一层雾,让人似懂非懂。
“六道轮回,循环往复,活得久了,自然什么人都能见上一两面。”他接住一片泛黄的槐树叶,“很多人从我身边路过后又汇入茫茫人海,哪怕是匆匆一瞥,次数多了也就觉得熟悉了,很多人跟我说过这样的话。”
贺书荧看着,那片槐树叶在他手中变成一片玉叶,润泽透亮,品相极好。
赵煜川将那片玉叶递给贺书荧,贺书荧好奇地接过,又听他道:“很多人都见过我,我也见过很多人,苍生如海,往事如烟,不要太过留恋。”
听着这些话,贺书荧感到胸口有些发闷,本来是打算跟大佬凑个近乎好让他帮个忙,没想到大佬不仅不买账,还反过来开导她。
贺书荧捏着玉叶,将脖颈上的吊坠取下一同放在手心,一个黯淡无光,一个白净透亮。
赵煜川注意到贺书荧情绪不佳,低眸看向那枚吊坠,除了看出是枚假货外没什么特别,开口问道:“你怎么了?”
“我有一个朋友死了,我一直在找他的尸体,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
她曾旁敲侧击地问过贺树在哪捡到的吊坠,贺树说在大街上,这个范围就很广了,贺书荧便如无头苍蝇般乱寻。
“那个叫小白的?”他上次听贺书荧提到过。
“嗯,”贺书荧点头,“他帮过我大忙,也算相识一场,总要把尸体找出来安葬。”
赵煜川将手伸向贺书荧,道:“吊坠给我。”
赵煜川的手指修长,恰似白玉一般,假观音吊坠放在他手上,贺书荧总觉得有些亵渎他。
但为了找到小白,贺书荧只迟疑了一瞬便将吊坠递给他。
有一种术法,能凭借物品上残留的气息找到失主,但这个术法并不适用于现在的情况。
一来,这个吊坠在贺书荧身上戴的时间很长了,小白的气息已经消散。
二来,小白已经死了,死人哪来的气息。
可看赵煜川气定神闲的样子,想来是有办法。
果然,一切的困难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都不是困难。
鸦青色衣袖下,一根红线顺着胳膊蜿蜒而上,那红线如一条吐信子的毒蛇,慢慢爬至他的手心将那块观音吊坠紧紧缠住。
五指合拢,赵煜川闭目片刻后松开手,红线悬浮在空中,扭曲地团成一个结,而后又从一头钻出指向东南方。
贺书荧虽不知这是何种术法,却能看明白方向道:“在东南方!”
赵煜川给出了更准确的答案:“在东南城墙脚下的水井里。”
贺书荧眨巴着眼看向赵煜川,意思不言而喻。
她灵力尚且低微,要想短时间内到达东南方城墙脚下,只能拜托赵煜川。
赵煜川心念一动,二人便移至墙角。
东南方的城角贺书荧从未来过,眼前全是破布烂木,风一吹就发出诡谲的声响,好似有东西正在偷窥他们。
周围的寂静使人发慌,泥土被月光照得发白,贺书荧问道:“你确定是这里吗?这儿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啊?”
赵煜川点头,解释道:“在百祭节之前,青云宗曾在这里小范围地实验过献灵阵,实验成功后,就把这里全毁了。”
贺书荧气愤道:“这么猖狂,难道没人发现吗?”
“此处之前是难民聚集的地方。”
“……”
万般无奈,最后只能化为一声叹息。
贺书荧感到有些疲惫,好似有千钧重担压在背上,良久,才呼出一口气道:“先找小白吧。”
这里只有一口井,井口被巨石压住,赵煜川信手一挥,巨石便被抛至一旁。
一股刺鼻的气味传来,贺书荧下意识屏息探头查看,这么多天过去,井水上漂浮着早已发白软烂的尸体,早已没了人形。
……
晨光熹微,露水打湿衣襟。
宛州城外的小山上,坑洞中一张白布掩盖住小小少年,贺书荧将脖颈上的吊坠取下放置在他手上。
笑道:“小白,好走。”
贺书荧抹去眼角泪水,退出坑洞,亲自埋葬了这位少年。
她摸着木牌上“小白之墓”三个字,怅惘道:“再见。”
而后带着赵煜川离开。
这是贺书荧来到这个世界后参加的第二次葬礼,一老一少,皆空无所倚。
她随手拔下一根狗尾巴草放在手中把玩,蓦地停下脚步看向天边,旭日初升,又是新的一天。
“赵煜川,你活了多久?”
赵煜川一愣,看着她的背影道:“太久了,不记得。”
贺书荧好似就是嫌下山的路无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你说,人死后会去哪里?”
“冥界。”
“必须去冥界吗?不去不行吗?”
赵煜川摇了摇头,柔声解惑:“万事万物运行皆有法则,若是不遵守,会惹来很大的麻烦。”
贺书荧捏着狗尾巴草,看向天边红日道:“太阳东升西落,草木向阳生长,人修炼飞升,死后入冥界,诸如此类,都是法则?”
“对。”
“那这些法则是谁创造的?百神吗?还是飞升成仙的人?”
赵煜川看着她疑惑的样子,笑道:“他们可没这么大本事。”
“那是谁创造的?”贺书荧难得刨根问底“既然能创造那么多法则,为何不约束众生,烂人求仙问道得长生,好人惨死井中无人申冤。”
青云宗虽被毁了,谁知道有没有下一个青云宗,这个小白的仇报了,但世间有多少像小白这样的人,他们的仇呢?
赵煜川将她揽入怀中,拍了拍她的头安慰道:“不要跟自己较劲。”
淡淡的梅香将她包裹,她也渐渐清醒过来,她现在哪有资格去质问天道法则?好好查几个案子才是正事。
贺书荧退出他的怀抱,转身遮掩有些红肿的眼眶,抬脚向山下走去:“我衙门还有事,先走了。”
赵煜川也不拦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心,一团红线绕穿梭五指之间,回想起通过红线看到的一些事情,而后拂袖离去。
贺书荧昨夜整晚没睡,刚想回去补觉,就看见院子里围了一群人,男男女女,好不热闹。
见贺书荧来了,穆灵急忙拉过她道:“你终于回来了,他们几个又在狗叫。”
“怎么了?”
穆灵指着地上好几盆衣服道:“他们说,他们要去办差,让我们把他们的衣服洗了。”
二狗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还未消,站在人群中央挑衅道:“衙门里不养闲人,你们不办差,就得给我们把衣服洗了。”
“凭什么,谁说我们不办差,这差事不是还没下来吗,你们凭什么说我们不办差。”
“就你们这些娘们儿,能办了什么,带出去知道的是办差,不知道的……吁!”
这话说得委实恶心,周围还有人跟着附和,姑娘们一时都哑口无言。
“每年都是这样,现在说不洗,等过几个月还不是乖乖洗了,衙门不养闲人,赶紧把活儿干了,爷们儿们办差去了。”
人前脚踏出院门,贺书荧后脚就把几盆衣服砸向他们。
几个人被砸得扑倒在地,牙都磕掉几颗。
那些人属实没想到还有这么彪悍的解决办法,一时间都愣住了。
贺书荧本就憋一肚子火,这些人还撞到她枪口上,不打白不打。
她算是看明白了,这些人就是给脸不要脸,那她也不必给他们脸面。
“要么把这些脏东西拿走,要么我现在把你们衣服全扒了烧火。”
“你!”有人认出来贺书荧,指着她骂道,“怎么又是你,这关你什么事,又没让你洗。”
贺书荧叉腰道:“放在这里的臭东西熏到我了,怎么跟我没关系。”
“你要再这样,我就告诉县令,你耽误我们办差。”
贺书荧一下子就笑:“好啊!别等了,现在就去,走!”
她二话不说,扯住他的衣襟就往县令的书房走。
她进衙门的时候看见县令被他夫人拧着来衙门办公,此时来到书房,果然看见于夫人跟县令好似家长看孩子写作业般坐在桌前。
那些人显然没想到贺书荧这么彪悍,直接闯进了县令书房,他们跟着来看热闹,却不敢进去,只敢在远处观望。
县令见两人闯进书房,面色一变呵斥道:“什么人,擅闯本官书房?”
于夫人认出来贺书荧,惊喜道:“是你,找到玉佩的小丫头。”
看她手里攥着个人,她又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
手中那人挣脱桎梏,整了整衣襟跪下哭喊道:“大人,小人名叫王三,在衙门当差,您要为小人做主啊。”
县令显然有些不耐烦,想把人直接打出去,但碍于夫人面子,只能忍下。
“怎么了,慢慢说来。”
王三道:“大人,我等今日本要去办差,想着那些女捕快办不了差,那就我们把差事办了,她们替我们把衣服浆洗了,也算不白拿工钱,这两全其美的事,她们却不识好歹,把小人打了啊啊啊,大人,你要为小人做主啊啊啊!”
“什么!”县令一拍桌上的镇纸,“真是岂有此理!”
这话一出,王三便觉得这把稳了,他们这么猖狂不是没有原因,前任县令就很包庇他们,这些女人就乖乖洗衣服去吧。
贺书荧攥紧手,静静等待裁决,此次来就是为了尽快把事情解决,要是县令和于夫人没有给她一个公正的结果,她也不会再待在衙门,要是结果好,她们以后能省很多事。
“本官的衣服都是自己洗,你们凭什么让别人洗。”
王三傻了,讷讷道:“大人,她们这些女捕快办不了差事啊!她们……”
“少胡言乱语,如何办不了差事?”于夫人打断他的话,怒斥道:“你们要是再搞这些花花肠子,就滚出衙门。”
于夫人虽只听了几句,却也洞悉这些人的心思,虽谈不上恼怒,却也想敲打一番。
王三抬眼看向上方的县令和于夫人,同仇敌忾,好似他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又看了眼身旁的贺书荧,神色淡淡,把他衬得如笑话一般。
此情此景,蠢货也知道该干什么,王三连连磕头讨饶:“是是是,小人知错,小人知错,求夫人饶命。”
贺书荧远远站在一旁,好似事不关己,其实暗自松了口气,知道自己可以安心待在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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