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碧空如洗，下过雪的宛州城格外静谧，薄雾中，白茫茫的街道看得人眼花。
伴随着一缕炊烟升起，街道也渐渐热闹，三五成群的小孩穿着厚衣在街巷中穿行。
雾蒙蒙的街道，闪着碎光的雪地中出现一点夺目的鲜红，街道中嘈杂纷扰惊落檐上雪。
衙门内，云霞宗众人围在昨六具盖着白布的尸体前，掏出符纸验了又验，各色火光燃了又灭，留下一地余烬。
周凌等人面色凝重，百思不得其解。
杀人凶手的种类突然发生转变，两个案子有没有联系尚且不知，若是有关，他们便不能查这桩案子，若是无关，一时之间也没有什么头绪。
院中气氛压抑，冬日随意一阵微风便将人吹得从头凉到脚。
这样紧张冷冽的氛围下，贺书荧和赵煜川默默伫立一旁，旁观修士们忙得头顶冒汗。
大冬天，县令立在檐下，时不时提起袖子擦擦官帽下渗出的冷汗，总觉得自己头顶上这顶乌纱帽马上就要戴到头。
方来数月，又是青云宗，又是连环杀人案，一环接着一环，他记得之前在别的地方当官也没有这么难啊。
于夫人站在一旁，虽看不清白布下尸体的样子，但看地上渗出的鲜血也知道死得很惨，心叹作孽作孽。
等周凌从尸体旁撤出，于夫人立马拽着县令上前询问：“周仙师，怎么样？”
县令哆嗦着嘴皮子，好似下一瞬就要哭出来：“周仙师，但说无妨。”
周凌叹口气道：“是怨灵所为。”
县令长舒一口气，整了整衣衫笑道：“好好，是怨灵所为，那就与本县令无关了，哈哈哈——”
怨灵属鬼类，杀人多为寻仇，待怨气消散后便去冥界，人界与冥界阴阳两隔，就算想管也管不了。
于夫人乜他一眼，县令立马正色。
于夫人问道：“这怨灵，还会出来伤人吗？”
周凌摇头：“不知，从六具尸体上的伤口来看，皆为不同的怨灵所伤，驻守平阳县的林师弟传来消息，他们那里的情况与这里近乎一样，众多怨灵突然涌现，究竟意欲何为……尚且不知。”
他的视线止不住往贺书荧的方向看去，握剑的手紧了紧，又将视线收回。
贺书荧在屋檐下站一会儿，自觉没趣，抖抖身上落雪便打算去找苏捕头领任务。
可她寻了半天，连苏捕头人影都未见到，贺书荧在院中踱步，等到了苏捕头手下的一名小捕快。
他一见贺书荧便知她是来领任务的，拍拍手上册子，笑道：“贺捕快，苏捕头和江捕头忙着准备新婚，苏捕头的差事，暂时由我接管，哦对，江捕头还让我给你带话，说她的职务暂时移交给你，等她忙完这些时日，再来向你道谢。”
贺书荧点点头，接过他递来的册子，眼神随意一扫，目光落在“山泉村夜间常有哭嚎，请衙门遣修士相助”，看日期，这件事已过去许久，黑字旁一点朱批标志事情已经完成。
她又随手翻看几页，觉得没什么合心意的任务便将册子归还。
赵煜川靠在衙门边，见她来了，舒然一笑道：“要去哪？我陪你。”
贺书荧道：“去一趟山泉村。”
赵煜川慢悠悠起身，将衙门分发下来的佩刀往肩上一扛，雄赳赳，气昂昂道：“那走吧。”
贺书荧快步追上他，道：“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要去那里？”
赵煜川侧头，扬眉笑道：“不用问也知道，肯定跟那案子的幕后黑手有关。”
“确实，”贺书荧点头，“但我心里总觉得不安稳，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赵煜川垂眸瞥了她一眼，笃定道：“你还是会去的，走吧！”
贺书荧眸光闪烁，笑道：“你还挺了解我。”
她直觉向来很准，方才看到那行字时，心中种种仿佛被一根线串联在一起，让她觉得，他们与真相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窗户纸，捅破这层纸，所有的事情都会真相大白。
山泉村距城远，走路要耗费半天工夫，为节省时间，赵煜川带贺书荧赶到山泉村。
茫茫雪山雾气升腾，阳光一照雪面反射金光将人刺得睁不开眼。
石碑上的雪“哗啦”落下，露出“山泉村”三个赤字。
贺书荧听何氏说过，山泉村中多是地主，生活富足，住的都是青砖大瓦房。
这样富庶的村庄，除了脚踩在雪地上的“咯吱”声，再无其他动静，好似这里的人都被这场大雪所活埋。
贺书荧和赵煜川一前一后地走进村庄，青灰与白色交映，红色的“囍”字在其中格外显眼。
二人踏着满地清白徐徐而行，太安静了，安静到他们都能听清楚彼此的呼吸。
他们停在那飘扬着破败红纸的房屋前，对视一眼后，抬脚便踹开房门。
满目萧条，贺书荧拿出符箓扔至院中央，小院中霎时狂风大作，龙卷风裹挟雪花扶摇直上，掩盖在雪地下大片大片的红褐色暴露出来。
看血迹颜色，应有半个多月。
贺书荧还想往里面走去，身后突然传来阴森森的语调：“呵，你们果然会术法。”
贺书荧丝毫不觉意外，转身调笑道：“周仙师慧眼如炬，佩服。”
周凌此刻穿着一袭红色锦袍，站在白茫茫的雪地中格外显眼夺目，他勾唇一笑，抬手制止，谦逊道：“诶！与贺道友相比，周某这点小智慧不足挂齿。”
贺书荧垂下眼眸，周凌对她产生怀疑时，她也在怀疑他。
他们除去百川后在城门口碰到，那时，周凌气息明显不稳，且对他们的态度十分反常，仿佛已经笃定他们是去查案。
基于这点怀疑，她昨夜试探一番，堂堂云霞宗大弟子居然挡不下她一张符纸，便让她确认，周凌受了重伤。
贺书荧昨夜那支箭虽未命中要害，但也对那人造成不小的伤害。
今日，她看到册子上的话，再联想到丢鹅大娘听到她未婚配时，嘴里念叨着便宜了点，再与后面的事联系起来，她便猜到幕后之人要婚配女子的尸体，王小花的灵魂被入画，尸体则被卖给这位幕后之人。
案件初发时，河岸边发现的碎尸皆为妙龄女子，实则还有更多的已婚女子死后尸身下落不明。
百川要人魂，周凌要人身，他们一拍即合，狼狈为奸。
是该夸他们物尽其用，还是该痛斥他们人面兽心。
贺书荧抬起昳丽的眼眸，学着他的样子勾唇一笑道：“我有一个问题，不知周仙师可否为我解惑？”
周凌和善一笑道：“但说无妨。”
“周仙师要那些已婚女子的尸体做甚？”
周凌向前迈进几步，踏进院子道：“要尸体，当然是为了……喂猪！”
贺书荧双眸睁大，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啊！”他喟叹一声，停顿片刻拍了拍脑袋笑道：“说得不完整，应该说是喂家禽，但主要是为了喂猪。”
贺书荧脑中回忆起自己初次见到那些怨灵时，她们对那些家禽开膛破肚，原来都是因为……那些家禽是用她们的血肉滋养的！！
贺书荧怒斥：“禽兽不如！”
“哈哈哈哈哈——”
听到这话的周凌恍若痴傻，癫狂大笑起来：“对啊对啊，我就是禽兽。”
什么君子礼仪、温润如玉，此刻全给他踩在脚底下，不对，他早就将那些东西踩在脚底下了。
贺书荧手中幻出一把金弓，搭箭飞射而出。
周凌早有防备，金箭穿过一层灰雾，他笑声在空中回荡：“哈哈哈，贺道友，周某为你备了份礼物，你一定会喜欢的。”
他话音刚落，贺书荧顿感脑海荡开一圈涟漪，而后被她收入识海的那幅画卷临空而出，画卷中漏出黑色涡流，一股强大的吸力将周遭万物都被吸纳进画卷，门窗啪嗒作响。
贺书荧拉住赵煜川的手，因拉扯产生的疼痛使她眉头紧皱，赵煜川一手将贺书荧护在怀中，一手拉住门框，心念一动，那把闪着金光玉剑荡开剑招，可那幅画卷不知被做了什么手脚，不仅能吸纳万物，还能吞噬灵力。
看来，只能从内部突破了，再耗下去，连反败为胜的机会都没有。
贺书荧被他搂在怀里，探出头朝外界看去，风雪泥沙直往眼前吹，天地失色，原本静谧的雪腾空翻飞，一时分不清是天在下雪，还是地上腾起雪龙要直捣天穹。
贺书荧拍了拍赵煜川的手背，高声道：“这东西是冲我来的，你快放手。”
闻言，赵煜川松开了抓住门框的手。
贺书荧忍不住开口想说什么，可还未来得及发出一个音调，便被漩涡吸纳入画。
一阵东倒西歪的碰撞之后，他们终于进入画卷，贺书荧扶住自己眩晕的额头缓缓起身打量四周，四周一片漆黑，贺书荧动了动舌头，喊道：“赵煜川。”
没有动静，她的声音也好似被画卷吞噬一般，就连回音都没有。
“咳——”不远处传来一声咳嗽，接着便是衣料摩擦声从黑暗处传来。
“赵煜川！”贺书荧急忙点燃灵火朝声音来源处照去，却见那人浑身是血地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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