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诶诶！要翻了，大家都不要慌乱！”
“掉下去了！”
怨灵在圆盘内横冲直撞，四方平衡都难以维系，随着金链又传来一阵“咔嚓”声，云海中跳跃出更多的黑鱼，金链乱颤，圆盘越来越晃，落入黑鱼口中的饲料也越来越多。
圆盘上的人，不仅有修士，还有毫无反抗之力的普通百姓，一不留神，他们便坠入鱼口。
云海中又划过闪电，天地霎时昏暗，电闪雷鸣间，越来越多的怨灵聚集在这里哭喊咆哮。
“救……救……啊！”
那人话还没说完，便被冲上圆盘的黑鱼咬掉半个身子，一双腿在圆盘边缘短暂摇晃一下，也跟着坠入另一只黑鱼口中。
有人痛苦地喊道：“不活了！我不活了，别折磨我了！”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跳下圆盘，楚诗云面色凝重，她一边护在楚青云身边一边留意着其他人。
“师父，当心！”
圆盘上被黑鱼带上来的水弄得湿滑，一不小心便会滑倒被怨灵拖下圆盘。
黑色的怨气在头顶盘踞，楚诗云眼睁睁地看着一怨灵冲着棠溪晗空防的后背而去。
她来不及思索，手中凌霜剑飞出，将那快要靠近棠溪晗的怨灵打散。
可这样一来，她便失了武器，眼前空门暴露，她立马抬拳抵挡。
“少宗主，当心！”
这怨灵身上怨气深重，直接触碰易被这怨气腐蚀，杨无边留意到楚诗云的境况，立马过来为她抵挡一二。
这片刻工夫，凌霜剑回旋而归，楚诗云挥剑荡开靠近的怨灵与杨无边并肩而站道：“多谢。”
棠溪晗面色苍白如纸，剑在圆盘上留下几道豁口，她的手紧紧扣住地面，奋力维持着平衡。
她抬头看向还倒在地上的楚青云，她这个当师父的对徒弟最是了解，她一眼便看出楚青云这是要破境了。
紧要关头，最是不能受惊扰的时候，要不然容易像她一样，修为不稳导致金丹破碎。
往日的记忆浮现在眼前，棠溪晗强撑起身朝楚青云走去。
楚诗云挥剑打散一只怨灵，喊道：“师父！”
棠溪晗嘴角还带着血，身上更是惨不忍睹，血在她脚下聚成一摊，她伸手抹去嘴角的血，一挥衣袖，血珠便如落雨般洒在地上，与其他的血混在一起，她扬起眉冲楚诗云笑道：“没事。”
楚诗云看着棠溪晗的笑一愣，想起她刚拜棠溪晗为师的那段日子。
那时候棠溪晗很穷，明明修为了得，却靠打山货卖钱为生，自己日子过得还很拮据，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将她们两个捡回来。
但跟着棠溪晗的她们除练功外没吃什么苦，凡事都有棠溪晗挡在她们面前。
她自幼体弱，时不时便要病一场，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为治病，她们身上的银钱很快就花完了，只能住在狭小的客栈里。
为赚钱，棠溪晗每天早出晚归，楚青云也跟着早出晚归。
不过楚青云比棠溪晗出门晚些，回来早些，是个明眼人就看得出，楚青云在故意避着棠溪晗。
楚诗云每天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偶尔清醒些，便盯着天花板，听屋外来来往往的脚步声，闻着屋里苦涩的药味，没多久就乏了，然后又睡去。
店里老板娘会来看她，摸摸她的额头确定没事后又出去忙活。
她会在门开时醒来，这门早上开合两次，午间开合一次——老板娘来送饭，夜里开合两次。
每日五声“吱呀——嘭！”一声不多，一声不少。
可某一日黄昏里，那门开合了一次，屋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她下意识凝神去听，屏风外有两个人的脚步声。
是楚青云和棠溪晗。
她们刻意压低了声音，可楚诗云还是听清了，原来这些日子，棠溪晗为赚钱，去街上卖艺了。楚青云也偷偷跟着去了。
两人一个在北街一个在南街，都以为自己藏的很好。
可今日，楚青云差点被人牙子拐卖，幸好棠溪晗及时赶到，将楚青云救了回来。
后来楚青云跟她说，那时她第一次见到师父用术法杀人。
楚诗云听着屏风外的几声叹息，她精神不济，没一会儿便又累了，她侧头透过屏风，借着夕阳余晖，她看清了楚青云的惶恐和棠溪晗几声叹息过后突然扬眉得意道：“我可是璃月山庄大小姐，富可敌国，哪用得着你赚钱！”
棠溪晗脸上映着夕阳，眸光灿灿，生机盎然的样子连带着她在昏睡前都勾起唇角。
这件事时隔数年再次忆起，感动得她热泪盈眶。
只见棠溪晗跌跌撞撞地朝楚青云走去，距离一步之遥时脱力跪坐下，撑在地面的手臂在抖，她慢慢爬向楚青云。
楚青云还陷在混沌中，一股强劲霸道的灵力在她的灵脉中乱窜，身体时冷时热，她的经脉已濒临极限，马上就要支撑不住了。
她感觉自己一会儿身处在火山，一会儿身处在极地冰川，身体时冷时热，如被钝刀凌迟般痛苦。
楚青云无意地呢喃出声：“师父……”
跌坐在楚青云身边的棠溪晗脑中刺耳嗡鸣不绝，眼前天旋地转，她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她强撑着抬掌运起体内最后一点灵力注入楚青云体内，口中鲜血嘀嗒落下，染红了两人的衣袍。
楚青云感受到一股暖流在她经脉中流淌，引导那些乱窜的灵力去往丹田，而后运转全身。
随着灵力在体内一圈圈运转，她身上的伤口渐渐愈合，积累下来的伤痛在暖流的安抚下得到舒缓。
原本洁白的圆盘上洒满鲜血，淅淅沥沥溢下圆盘坠入云海。
圆盘上的生灵已经不多了，怨灵还在耳边嘶吼，看着寥寥几人的圆盘，众人握剑的手一松，天地寂寥，他们突然觉得，真没意思。
救世救到最后只剩孤身一人，真的挺没意思的。
楚青云体内乱窜的灵力渐渐平息，搭在她肩上的那只手垂落在地，发出“咚”的一声轻响。
“师父！”
“师祖！”
天地寂寥，圆盘恢复平稳，黑鱼也不再向上冲击，这个世界又恢复宁静。
楚青云睁开眼眸，意识还未清醒，便觉肩头一沉。
棠溪晗的额头在楚青云肩上，眼眸紧闭，一直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若不是她身上的伤痕太过惨不忍睹，她这面上恬淡的表情，与她昔年躺在海棠花树下小憩偷懒时的表情别无二致。
“……师父……”
楚青云伸手将棠溪晗揽入怀中，紧紧抱着这个为她遮去半生风雨的女子。
幼时的她总觉师父肩膀宽厚，能为她遮去半生风雨。
如今抱起来才知，师父的肩膀并不宽厚，用修士的年龄来计算，她还是个小姑娘。
“师父……”
众人哀恸时，一道刺耳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哎哟呦！怎么就只剩这么点人了？”
玄冥落在血红的圆盘上，他本意是将这些人也扔下去喂鱼，可这圆盘却如定住般纹丝不动。
他打量着簇拥在一起的几人，目光落在楚青云手中的金枝玉叶上，想也不想便开口嘲讽道：“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轰隆——”
脚下传来轰鸣声，下面有什么东西要冲上来了。
众人都变了脸色，以为玄冥又要搞鬼，当即退至圆盘中央。
却见玄冥狭长的眼中带上怒色，这预示着，有什么东西超出了他的掌控。
而抱着棠溪晗尸体的楚青云缓缓勾起唇角，猩红的眼眸死死盯着玄冥。
众人只见眼前一道白影闪过，再回过神来，楚青云手中长枪已架在玄冥脖颈上，利刃已划破肌肤，伤口散出点点流光。
玄冥以掌为刃，生生劈断枪尖，玄铁碎片掉落，他拈住一块薄刃灌注灵力反掷回去。
目标不在楚青云，而在她身后的金链。
金链应声断裂，搭载着此间生灵的圆盘乘风落下，云海被其带起的风浪掀开，翻卷舒张，一派凌乱。
“啊——”
“这怎么办？”
“姐姐！”
这里不能御空而行，他们便只能随着圆盘坠落。
楚青云却不慌，灵光一闪，她手中长枪恢复如初，再次朝玄冥刺来。
“轰隆——”
云雾被金光刺穿，怨灵魂飞魄散。
众人好奇地探出头来，只见几段金枝玉叶自云雾下伸出，那些枝叶越长越长，随着云雾散去，众人才看清那伸上来的金枝玉叶全来自一棵枝繁叶茂的荧树。
枝叶渐渐伸长，粗壮的枝干托住坠落下来的圆盘，人们堪堪站稳，金枝向内收拢，将他们牢牢护在树荫中。
金光灿灿的树中，出现一半透明的女子魂魄，她眉目浓墨重彩，让人见之难忘，身上的云锦鎏金衣袍熠熠生辉，周身祥云环绕，衬得她如九天神女。
她睁开淡金色的眼眸，看向惊魂未定的生灵，安抚道：“莫怕。”
玄冥与楚青云凌空缠斗在一起，他还能腾出空闲跟荧搭话：“我说怎么寻不到你的踪迹，原来是躲起来了，荧，你的子民们这些日子可是吃足了苦头，你这个天道当得不称职啊！”
荧拂袖转身看向玄冥，眸光若寒潭，她一动不动，旁人只当她性情倨傲，不屑与玄冥交谈。
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的头很疼，大量暂忘的、与混沌之地有关的记忆涌入脑海，冲撞着她的思绪。
*
宇宙有世界三千，而主宰世界的就是——天道。
天道在自己的世界创造规则，来助生灵更好地生活，比如太阳从哪边升起朝哪边落下，草木如何生长，什么情况要刮风，什么情况要下雨……
诸如此类，都由天道制定。
三千天道的性质不同，创造出来的世界也不各不相同。
按理来说，一个世界只有一位天道，可这个世界不知为何产生了两位。
天地混沌之初，玄冥率先降临世间制定万物法则。
可不知怎的，这个由玄冥主宰的世界产生了一场灭世的混乱。
荧便在百姓的呼喊与祝祷声中产生，刚降世的天道，有着无与伦比的强大力量和如孩童般澄澈的心智。
玄冥自是容不下她，便趁荧尚且年弱将其封印在混沌之地，可荧自身的力量如无尽之泉般源源不断的充沛着她的身体。
一千年前，她感知到这个世界有难想要破除封印，可玄冥那厮老奸巨猾，岂是当时懵懂的她所能应付的，幸好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率先找到她，并教她如何解开封印。
但那老头没说代价是她会失去一部分记忆。
——她也不在乎。
出来后，老头将她藏在屏障中让她恢复元气，许是他太孤独，老头每日都要絮絮叨叨跟她说好话，有人生哲理、思想感悟，噼里啪啦说过没完。
她听不懂那些话，她更喜欢老头跟她讲阵法。
每次讲到阵法，荧都会挥舞枝叶来为老头助兴，好让他多讲点。
老头也发现了荧的独特之处，笑道：“你这是偷师啊！哈哈哈哈——”
偷师？！
是在说她没给钱吗？
荧抖抖身姿，树冠上的玉叶簌簌落在老头怀里。
荧无声道：“学费。”
老头笑得更开心了，举着叶片道：“这是你给为师的拜师礼吗？”
拜师礼？跟学费应该是一个意思吧？
树梢传来叮铃回应。
老头拂髯笑：“老夫还是第一次收一棵树为徒，也罢，老夫必倾囊相授。”
后师父在乱世中死去，临死前他倒在树下，双眼紧紧盯着繁密的树冠，好似在与她对视。
荧看不懂他眼中的情绪，她只知道这个老头快死了，她应该救他，可他却突然自爆内丹，漫天血雾中响起苍老的声音，他死前只对她说了一句话，便散做烟尘魂归大地。
一直遮掩着她的屏障碎开，荧树的存在大白于天下，许多生灵围聚在她身边求生，她便设阵帮他们活下来，成为他们口中的阵主大人。
之后的一千年，她一直与玄冥在间外缠斗，可她被阵法拖累，终究是不敌，幸得琳琅将她再次带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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