荧抬眼看他,疑道:“人不是你杀的吗?”
赵煜川反驳道:“当然不是,我要是真想杀他他早就死了八百遍了,哪有命活到今天,不过……你为什么会觉得人是我杀的,我一直跟你在一起的啊,哪来的时间杀人?”
“可……”荧嘴里嚼着糖醋排骨,说话有些含糊不清,她回忆道:“赵荀的尸体上确实有你的气息,而且很重!”
赵煜川往自己嘴里塞了口饭,又夹起块番薯:“真的不是我,我要想杀他早就杀了。”
荧端碗接过他递来的菜:“我昨天就想问你了,赵荀为什么那么讨厌你啊?你得罪过他吗?”
赵煜川挠了挠鼻梁,这件事有些难以启齿,他实在是不想说,可看着荧好奇的眼神,他借着咀嚼刻意含糊道:“就是……我……有一天……我去……城里……吵起来……然后……那什么……最后误会了……”
他说的磕磕绊绊,荧没听清几个字,歪头凑近他:“什么?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赵煜川搓了搓泛红的耳尖,他看向荧充满探究的眼神,自觉不能带坏她,食指点在她的眉心拉开两人的距离:“这件事我很难跟你说明白,小孩子的好奇心不要这么重。”
荧不依不饶:“你不说我怎么明白?况且我已经三千多岁了,比你大多了。”
“噗哈哈哈哈,好好,比我大,我告诉你。”赵煜川见她诚心想听,也不打算藏着掖着,反正这件事她迟早会懂,抿唇思索片刻道:““就是有一天夜里,我溜进城里的黑市买做傀儡的木材,可那店老板说我现在身价高就要多收我一点钱,我不服就跟他吵了起来,吵着吵着他恼羞成怒派人追杀我,我也不是打不过他,我是怕他以后不给我卖木材了,然后我就逃走了,那天天黑,我走在屋顶上一脚踩空落在了赵荀和他老婆床上。”
荧点了点头:“这么件小事不至于吧!你又没跟他老婆独处一室。”
赵煜川将碗里的糖醋排骨翻来覆去:“主要是……我跌进去的时候他和他老婆正在……那个,然后经过我那么一吓,他好像有点……嗯……没几天他老婆就跟他和离了。”
荧看着他满含戏谑的表情,了然点头。
赵煜川惊道:“你真的听懂了?”
荧将视线落回饭碗,拌了拌被汤汁浸满的饭粒,点头道:“话本子里面写到过,虽然不是很明白,但可以理解。”
赵煜川挑眉,无奈笑道:“你以后还是少看点话本吧。”
荧不置可否,追问道:“那城里人为什么对你有那么大恶意?”
赵煜川用筷子将那块已经被米饭沾去糖色的排骨戳了个洞,他颇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因为那天夜里,有几个人看见我从赵荀家里跑出来了,赵荀指着我破口大骂,他老婆也哭哭啼啼,这样一幕被别人看到后就在大街小巷胡乱编排,说我勾引别人家老婆,这一传十十传百我就成了采花贼,自然人人喊打,唉,我可真是委屈啊!”
赵煜川捂着心口,浑身上下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
荧乜他一眼:“别演了。”
赵煜川立马端正态度:“好的。”
荧脑中想着事情,嚼饭的动作越来越慢,她的视线时不时落在赵煜川身上。
赵煜川余光一直注意着她,察觉到她的踌躇,放下筷子淡声道:“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要留下赵荀?”
荧下意识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她并没有跟赵煜川袒露过自己能看到他的过往这件事,是怎么知道自己想问这个的?
赵煜川抬手,指尖勾住心延伸出的红线,轻轻一绕,这根线就缠绕在他修长的手指上。
荧对上赵煜川满含温意的眼眸,笑道:“什么时候发现的?”
“今天。”赵煜川的手很好看,许是因为身体不好,手上的皮肤泛着几分病态的白,只有指尖带着些红润,这样一双手被红线缠着,让人不禁联想出几分旖旎。
荧内心劝告自己:“确实该少看点话本子了。”
赵煜川的视线从红线上转移到荧的脸上,眼中是如潭水般的平静:“但我猜,这根线不是今天才有的,而是之前一直都有,只是我今天才看见并触碰到。”
荧端起茶杯轻抿一口,眼中多了些笑意:“你说得对,三年前就有了。”
赵煜川问道:“真的只有三年吗?”
他自百川中出来后就能看清两人相连的红线,这让他想明白了许多事,他这些年一直做的梦并不是虚幻,那是荧在幻境中的经历。他能看见她在幻境中的过往,荧荧那么厉害,自然也能看见他的。
荧放下茶杯的手一顿,她与赵煜川确实关系匪浅,这根红线真的只存在了三年吗,还是她之前也一直看不见?
不过赵煜川既然能这么问,就说明他也能通过缘线看到自己的记忆。荧的指尖习惯性摩挲这根红线,她想到了什么,整个人在烛光笼罩下显出几分柔和。
这根线,是双向的。
“哥哥。”
“嘭——”
赵煜川手中茶杯跌落在地,骨碌碌滚至墙角,他倏地站起身,眼中突然漾起一圈圈涟漪,手中筷子砸在桌上的碗碟,发出叮当几声脆响,恰似他纷乱的心:“我……我筷子……不是……我的被子……不是……杯子掉了,我去捡。”
荧先一步抓住了他的手腕,温热的触感传来,赵煜川如被定住般僵站在原地:“荧荧,我……”
一股酸涩感溢满心头,感觉很像他那年运气不好,恰好买到了街头最酸的那根糖葫芦,咬一口从舌尖酸到心里,必须要脆甜的糖衣才能解这份酸。
“对不起。”
两人异口同声,又同时怔住。
荧握紧了赵煜川的手腕:“我失约了。”
一句话,让赵煜川筑起的高塔顷刻崩塌,他心里的各种纠结在这一句话前溃不成军,什么生死、什么离别,他都不想管了。
荧被一股强劲又柔和的力拉起身,而后落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赵煜川紧紧抱着荧,一滴泪落下:“你从来没有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你,你该恨我的,祭坛十年那么长……那么难熬,我却将你一个人扔在那里,是我对不起你,荧荧,是我对不起你。”
荧靠在他衣襟前,可以清楚地听到他并不安稳的心跳:“一家人不用说对不起。”
这句话,是赵煜川当年告诉她的,她在今日送还给他。
“是,”赵煜川尽力将嘴角上扬,扯出一个很难看的笑:“一家人,不用说对不起。”
怀抱,总是让人心安,她更加确信赵煜川有魔力,不仅是线,所有纷乱在他这里都能够得到熨帖。
被积年落叶覆盖的火光并未熄灭,她终在这人间寻得了归处。
她眼中映着窗外的月亮,盈润的月光照在两人相拥的身体上,恰似当年分别前的光景。
荧靠在他肩上,声音带上些委屈:“赵煜川,天道不是万能的。”
我还是救不了你。
赵煜川的手一下一下顺抚着她的后背,他虽不记得前世,却了解自己,他能肯定,自己当初的愿望并不是想让荧荧去保护谁,他只是希望这个小姑娘能够在乱世中活下来。
显而易见,她的经历与成长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那个有些刁蛮的小姑娘最终成为庇佑天下的参天大树,他开心的同时也担心,天道,不是那么好当的吧,真是苦了他的荧荧。
*
月黑风高夜,城内百姓陷入安眠,在这样的寂静中,一点细小的动静都格外明显,蓦地,一只飞鸟掠过高塔,在城内环绕几圈后停在塔尖,长时间的跋涉飞鸟早就疲惫不堪,正准备休憩时,不远处亮起一点火光映在飞鸟漆黑的眸中。
起火了!
飞鸟的警报声响彻整个城市上空,沉睡中的人立马惊醒过来翻身下床。
“是报灾鸟的叫声,发生什么事了?”
报灾鸟虽带了个“灾”字,却是一种吉鸟,它能报知灾祸,在乱世时,它的预警让很多人活了下来。
“是魇兽吗?是魇兽来了吗?”
“不知道啊!咱们赶紧逃命吧!”
“什么事还不知道呢?逃去哪啊你要?”
三年,时至今日距乱世也只过去三年,这三年的日子对他们来说就像梦一样,他们悉心呵护,生怕这个美梦碎了就再也梦不到了。
不一会儿,城内灯火通明,大大小小的街道亮起火把,大家朝着宽敞的街道涌去,自城市上方看去,好似人体内血液的流动。
“到底是怎么了?”
“不知道啊!这报灾鸟怎么突然叫起来了?”
“天牢,天牢着火了!”
“谁去看看?”
“大家伙儿一起去看看吧,人多安全。”
“是是是,大家伙儿一起去看看。”
天牢中火光冲天,熊熊大火灼热了半边天,幸好这里距城内较远,不至于波及城内百姓。
“天牢里还有人没出来呢!”
“没事没事,关进天牢的都是死刑犯。”
“哎呀!不是不是,里面还有看守牢房的狱卒,他们都没有出来呢。”
“一个都没出来?”
“一个都没出来!”
“爷爷的,别唠了,大家赶紧救火啊——”
天牢外并无什么趁手可用的工具,正当大家慌乱之时,空中传来“轰隆——”几声雷鸣。
“下雨了,诶,下雨了,这火有救了!”
这雨也邪性,把火浇灭后就停了。
姗姗来迟的官员见大火已熄,扶了扶官帽后躬身道谢:“多谢多谢,诸位早些回去休息吧,剩下的事,就由我派人来处理。”
百姓当即学着他的样子回礼:“这火不是我们扑灭的,我们不敢拿来邀功。”
官员气喘吁吁道:“天色晚了,诸位快回去休息吧。”
“好,大伙儿快回去歇着吧,没事了,就是走水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簇拥着的百姓渐渐散开,没多久,街上就没了火光,这座城又陷入沉寂。
事关重大,县令立马带着衙役进入天牢内探查,并未注意到不远处的两个人影。
荧看着天牢的方向道:“他们进去搜查就会发现我们越狱了。”
赵煜川的眼眸隐在夜中,叫人看不清他在想什么:“荧荧,你回神界去吧。”
荧不解:“为什么?”
赵煜川面色凝重:“先是杀赵荀,后又天牢失火,死的人越来越多,留下的证据都指向你我……”
赵煜川的话没有说完,荧却明白了他的未尽之言,先是在两人相伴时杀一个赵荀,让百姓以为他们是杀人犯,这个念头一旦在百姓间传开,他们便很难洗白,后又天牢失火,等火灭了,狱卒发现他们不在其中,旁人自然而然就觉得是他们为了越狱才做出放火这件事。
人命关天,他们一旦命案有了联系,若不能拿出证据,便会声名狼藉。
“天道也不是无所不能的,当他被自己的子民厌弃时,这个世界就会在万民期盼中产生新的天道作为替代。”
荧清楚地知道,这幕后主使看似是在针对赵煜川,实则是在针对她。
被厌弃的天道,荧率先想到玄冥,当初在神界斗法时她能感觉玄冥的法力变弱了。时至今日她也明白,天道之上还有法则,一个世界不可能存在两个天道,荧既已成为新的天道,被厌弃的玄冥自然就会死。
若是有一天她也被这天下厌弃了呢?那她的下场应当不会比玄冥好。
幕后之人的目的如果真的是这个的话,那眼前这几项罪责还远远不够,幕后之人肯定还有旁的计划。
她回忆起这两日发生的一切,一种荒诞感在她心头蔓延。换脸、越狱,他们每一个无意识的举动都能成为幕后之人完成计划的推力。
是谁如此了解天道?是谁想置她于死地?又是谁对他们如此了解?
以往遇到这种诡谲之事,她总是下意识怀疑玄冥,可玄冥已被她封印,且她能感知到封印玄冥的阵法并无松动,这说明玄冥还在老老实实的沉睡,那这人究竟是谁?
荧的目光落在赵煜川身上,她产生一个念头——他失去的那缕魂,会不会已经回来了?
赵荀尸体上的气息,恰好可以佐证这一点。
荧瞥了他一眼,迈步走向树林。
赵煜川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道:“就该这样。”
荧一边走一边想,这件事若真是她想的那样,那还真是不好处理,一缕魂能在离体后存在三千年之久,说明他已经有了自我意识,且他了解她都不知道的天道规则,怕是没那么好抓住。
敌在暗他们在明,为今之计只有“等”这一个办法了。
“赵……”荧转身想与他搭话,一转身才发现赵煜川没有跟上来,她看向身后,只见赵煜川背对着她孤身向天牢走去。
她急忙追上前将人拦住:“你要去哪?”
赵煜川笑道:“自然是去解决事情,那人是冲我来的,合该由我去解决。”
荧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问道:“关于前世,你记起了多少?”
赵煜川皱眉,回忆道:“我只在百川中见到了你在祭坛时的场面,知道是我将你推进祭坛的,其余的,我一概不知。”
荧学着赵煜川的样子端起胳膊,挑了挑眉道:”那你有没有想过那时的你是怎么知道进入祭坛就能活下来的?”
赵煜川摇头,光他将荧推进火海这件事都够他彻夜难眠的了,其余的他根本不敢去深究。
荧看着他,正色道:“赵煜川,你知道你少了一缕魂吗?”
这件事远超赵煜川的认知,他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清澈起来:“不知道啊!”
荧告诉他:“是你送了一缕魂去到外界,知道天道可以被替换,我才能在你和那些朋友们的庇护下成为天道,眼下这个人根本就不是在针对你,那人的目的是将我从天道这个位置上踹下去,你听明白了吗?”
她温声讲述着这段他根本不记得的过往,前面几句他没听懂,但后面一句话直接惊醒了他,他脑中警铃大作,立马反应过来有人要伤害荧荧,顺着这个念头想下去,他顺理成章的想通了很多事情。
他点头:“明白了,罪魁祸首是我的那缕魂。”
面对他如此敏锐的洞察力,荧也不觉得意外,毕竟当年他就是靠坑蒙拐骗才把她养大的,不聪明点怎么能做到。
荧回道:“可我相信你不会害我的。”
赵煜川笑道:“我确实不会害你,但一缕魂离开我那么久,早就跟我不一样了,你千万别信他。”
荧点头:“好。”
赵煜川脑中闪过他见到的那双白色靴子,这个片段在他脑中太过清晰,他始终不觉得那是幻觉。
“这样的话,那还真是不好找,灵魂脆弱,一缕魂若想在这世间游走,应会找一具身体作为躯壳,只是这人海茫茫,要找到他还真是不容易。”
荧沉声道:“正常人的魂魄都是完整的,他若是想寄居在别人的身体,就要先将别人身体里的魂抽出来一部分后再藏进去,被抽出的灵魂会一直跟着身体,等他换到下一具身体时,原本的灵魂就会自动归位,这样一来,几乎不会有人发现自己的一部分灵魂被暂时替换过。”
赵煜川补充道:“两个魂魄共同操纵一具身体,必然是强者为胜,能被他抽魂的都是不如他的,人身承载魂魄的能力有限,若他长期待在一具不足以承载自己灵魂的身体中,必会引起身体的不适,进而引起别人的怀疑,若是想悄无声息的游荡在世间,他就只能勤换身体。”
听赵煜川说完,荧肯定地点头,“对,只有这样,他才能在这个世界躲三千年。”
赵煜川点头:“要是能有办法看出一个人失了魂就好了。”
这话一出,两人眼睛同时亮起:“法则线!”
群山中亮起一个巨大的阵盘,金光刺穿积年的落叶直上云霄,阵中的金色篆文也随着向天上涌去。
一根线自荧袖中延伸而出,慢慢汇入构成阵盘的那些线中。
荧肃然道:“失己魂者,颅息显墨色。”
一令念完,山中风声呼啸,漂浮的篆文凝滞,阵盘金光大闪,在漫天的金色光芒中,玄线蜿蜒寸寸染金,直至彻底融入阵盘中。
荧收势而立,千树万叶沙沙作响,没多久,大地又归于沉寂,就在这样一个平静的月夜,天下多了一条法则线,所有失魂的人,耳后都会出现一个黑洞。
赵煜川走到荧身边搀住她:“耳后这个位置可不好看到啊。”
“可弄在脸上太丑了。”
赵煜川面上一副果然如我所料的表情:“找人的事就交给我吧,你的发簪亮了,想来是有什么人在找你。”
荧拔下发髻上的金枝,果然看见其中一片玉叶散发着靛色的微光,在夜色中格外显眼。
“是冥界出事了,我去看看。”
赵煜川帮她整了整衣领,依依不舍道:“注意安全,千万别出事。”
荧刻意低头蹭了蹭他的指尖,狡黠道:“好。”
赵煜川粲然一笑,问道:“我们以前也会这样吗?”
荧看着他笑:“会,这是我在跟你玩。”
赵煜川环抱了她一下:“快去吧,我在家等你。”
“嗯。”
颅息:耳朵后面的一个穴位。
赵煜川不会顾虑荧荧是不是通过现在的自己看前世的他,对于他来说前世今生都是他,今生相遇只是重逢,不存在纠结的情况,知道前世的存在只会让他更珍惜眼前的时光,情爱这方面的事他没想过,但他现在确实动心了,只是他不想去细究,他认为这不是他这个将死之人该考虑的。他现在将自己摆在哥哥这个身份,等他开窍后,他会很嫌弃这个身份,立马对荧荧发起猛攻打算给自己换个身份!是个又争又抢的心机boy
荧荧,我越写越喜欢的宝宝,强大又不失温柔小意,作为天道看似嘴硬实则心软的很,救世在她心里排第一,几次三番救世真的受了很多苦。感情里面她有些迟钝,一切行为随心而动,我想对你好就对你好,没有为什么,也不要问她,她不知道,想干就干了,是一个不用开窍也很会爱人的宝宝。
其实两个人都是不用开窍就很会爱人的宝宝。
最后,荧荧想要赵煜川好好活着,就一定会做到。
荧荧想要!荧荧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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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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