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城市里都有这样的小巷:夹在两座楼房之间,仅容两三人并行而过。巷子里常年难见阳光,凹凸不平的石板路长着湿滑的青苔、地衣。一盏老旧路灯的灯泡布满蜘蛛网,无人替换。这样的小巷通常是是邪恶滋生的温床。
凤城市区东南边的商业圈里就有这么一条狭窄小巷,鲜有人迹。此时小巷里,一个黑乎乎的人影趴在地上,远远看去像是尸体一样,一动不动。巷外人来人往,无人注意到角落里慢慢凋亡的生命。
“哒——哒——”澄澈的雨珠从铅灰色的天空朝四处掉落,在地面溅起一朵朵水花。
下雨了。
冰凉的雨水透过两栋大楼之间的一线空隙落入小巷,击打在石板上。趴在地上的人影一哆嗦,像是有了意识,四肢开始艰难地蠕动。只见她双手一撑,两腿往前缩,人影就跪坐在石板路上。被雨淋湿全身的蒋贻宁想自己今天真是倒霉透了,周日来商场溜达,结果被混混堵在巷子里,替人挨了一闷棍。
周末感到无所事事的蒋贻宁打算开小电摩到商场逛一逛,消磨秋日时光。没想到刚搬到家里借住的亲戚兼同班女同学——辛梦薇非要蹭车来市区,蹭车倒也无妨,她自认还是很友好的。可谁知道,刚停好车,两人路过巷口时,就被一群混混堵了。
两个高三女学生,其中一个还是穿裙子的女孩,哪里敌得过五、六个手拿木棍、钢管的社会哥。凭借爷爷教授的三脚猫功夫,蒋贻宁拖住混混,让辛梦薇先跑,去找人帮忙。
这群混混下手没轻重,看辛梦薇跑了,围着蒋贻宁一顿拳打脚踢。最后一棍子打人头上,晕头撞向的蒋贻宁一头撞到水泥墙上,昏死过去。小混混们看被打的人满头血,吓得扔掉棍棒,全跑了。
长叹一口气,自认倒霉的蒋贻宁伏跪在地上,两手在地上摸索,带着雨水的苔藓从指缝里钻过,软软的、刺刺的,充满生命力。
“有了。”蒋贻宁感觉到自己左手摸到了冰冷坚硬的管状物,一根银白色的金属材质空心管,是那群混混逃跑时落下的。拄着钢管踉跄几步,蒋贻宁贴着水泥墙往外走,衣服和粗糙的墙体摩擦间发出布料撕裂的声音,这回怕是连外套也要赔上。
热闹的人声闯入耳膜,半小时后,蒋贻宁终于离开了那条小巷。从巷口往左走两步,原来停电动车的地方空空如也,想来被那群混混推走了。贴着皮卡丘的黄色安全帽被丢在垃圾桶边,和塑料瓶、打包盒、烟头混成一堆。蒋贻宁看着脏兮兮的帽子觉得自己不仅遭灾,还破财。
没了车,钱也都被摸走了,只能淋雨回去,她拖着步子走在人行道上。人行道栽着凤凰花,勉强能挡点雨。打眼看去,两三米远的一棵树下同样站着一只落汤鸡。粉色毛衣牛仔裙,头上还别着一只蝴蝶水晶发卡。好家伙,这不是辛梦薇是谁。蒋贻宁火气往外冒,连伤口带来的疼痛都忘了,大步往前走。
没等她走几步,一辆奥迪A6在辛雨薇面前停下,车上下来一个少年,两人在雨中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女孩攥在手里的手机还开着手电筒,给这浪漫一幕提供打光效果。随后少年牵起女孩的手,两人一起上了奥迪。
NM,蒋贻宁憋不住破口大骂,胸口血气翻腾,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情绪在打架。
这女的脑子是不是有什么大病,普通有良心的人见到路边躺着个半死不活的陌生人都会上前帮个忙。我刚从混混手机里救了你,大小算得上你的恩人,还有一层亲戚关系。你有手机,不说替我打个120叫救护车,也打个110叫警察,让警察帮忙。让你先跑,结果你就傻站在路边等豪车,等到豪车也不说带人去巷子里看我死活吗?蒋贻宁感到齿冷。
那男的她也认识,隔壁学校的风云人物,凤城市首富的儿子,方道博。和辛梦薇是久别重逢的青梅竹马。今天挨了棍子、丢了车,方道博不替他青梅做个补偿,说不过去啊!
“吱嘎——”
“嘀嘀——”
蒋贻宁往马路上一站,拦住了要开走的奥迪。奥迪司机一个急刹车,作用力让车里的人全都往后栽。
司机重重拍向喇叭,摇下车窗怒骂:“神经病啊!”
“啊!——”刚抬头,见到车前拦着满脸是血的人,辛梦薇发出尖叫。
同坐在后车厢里的方道博把辛梦薇揽进怀里安抚,扬声问司机:“穆叔,怎么了?”
“少爷,有个浑身是血的人拦车。”
“笃、笃笃、笃笃笃。”
方道博扭头一看,窗外恶鬼一样的人正用钢管敲车窗玻璃,玻璃上划下淡粉色的水珠。
“蒋、蒋贻宁。”辛梦薇认出了来人。
正想让司机将车开走的方道博只好下车,他也认得蒋贻宁,辛梦薇的同班同学,如果没处理好这家伙,封住她的嘴,辛梦薇没法在班上呆下去。他从电话里知道辛梦薇被围堵的事情,也知道是蒋贻宁帮辛梦薇拖住混混。
只不过小事,他刚刚忘了而已。
“蒋同学,有什么事吗?”方道博撑着一把黑色长柄伞,盯着面前这个满身泥水的女孩,眼神里带着不耐。
“咳,咳。”蒋贻宁张开嘴,齿面沾着斑斑点点的血迹:“有,我可太有事了。今天我替你青梅挨了一闷棍,血流了这么多,方少不做些什么?”
“穆叔。”方道博眼里的不耐烦变成了轻蔑、厌恶,往旁边一伸手,一旁穿着黑西装的中年司机递上印满大大小小“CD”Logo的米色背包。
“够不够?”方道博从背包里掏出三四张红色钞票扔向蒋贻宁。钞票沾着蒋贻宁脸上的血水,被密密的雨珠打落泥水里。
粉色、红色和灰色和在一起。
“不够?”方道博两指夹着银行卡一角往蒋贻宁脚下一撇,“两张不记名预付卡,每张限额一千,免密支付。”
蒋贻宁指着自己脑袋上乒乓球大小的伤口:“还真不够,我脑袋破了口子要缝。电动车也被那群混球推走了,新买的一口价五千。”
“你胡说,那车一看就不是全新的。”坐在车里的辛梦薇气得要钻出车厢,涂着珠光粉指甲油的手指恨不得要戳到蒋贻宁脸上:“道博哥,你别信她。”
可车被推走了,现在根本没有证据证明它是新的还是旧的。我狮子大开口说是全新的,那它就是新的。蒋贻宁朝辛梦薇露出一个微笑。
方道博见她要出来,生怕她穿着湿衣服着凉,将包往司机身上一丢,带着人重新坐进车子里:“重新数五张给她,快点。”
“啪嗒。”司机从包里数出五张卡匆忙往地上一丢,泥水飞溅,车上的少爷还在催促司机动作快些。
蒋贻宁握着从巷子里捡来的钢管,半蹲在地上将混着血、雨、泥的银行卡和钞票捡起塞进口袋。坐在驾驶座上的中年司机朝她露出一个看蚂蚁似的眼神,嘴角勾起笑,一脚踩下油门。黑色的奥迪A6飞速消失在雨幕中。
蒋贻宁知道刚才那个司机在嘲笑自己,但是她能将钱甩回到方道博脸上吗?不行,家里只有两个六旬老人和一个八岁幼弟,负担不轻。她需要这些钱来重新买辆车,顺便去诊所缝上伤口。清点好银行卡和钞票,蒋贻宁拍拍口袋正要站起身,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软软地倒在地上,钢管轱辘轱辘滚进草坪。
蒋贻宁的意识在游荡,她能感觉有好心人拨打了120,接着医护人员将她送上救护车。在“唔哩~唔哩~”的汽笛声里,她彻底地浸没在黑暗里。
睁眼醒来,立式空调口正朝着她呼呼地往外吹暖气。左手边还吊着一瓶葡萄糖,液体经过长长的导管流入静脉。身上湿漉漉的衣服半湿不干地贴在身上,伤口被网帽包扎住。抬手摸摸,短发正从网眼里支棱往外冒,她想起了水果摊上被网兜兜住的榴莲。
蒋贻宁把挂在铁架上的葡萄糖取下拿在手里,朝收费处走去。收费处挤着病患、家属,护士忙得恨不能多长出两只手。
“你好,我来缴费。”
“啊,你是那个流了好多血,被送进来的小姑娘。”护士马上记起来了,这小姑娘实在给人印象深刻。小姑娘头上伤口流了那么多血,但是送到医院时还保有一些清醒意识,于是医生就简单地进行伤口清创,一声疼不喊。护士解释了一句:“今天情况比你更严重的病人还有很多,医院病床实在没空位了。”
“嗯,可以理解的。”蒋贻宁认出这里是省立医院,凤城最好的几家医院之一,要是生了病,在金钱充足的情况下,大家还是都要往好医院跑。因为家里有个每逢换季就要大小病上一场的弟弟,所以她对省立还算熟悉。目之所及:欢笑、哭泣、哀嚎、呻吟,半边天堂,半面地狱。
“最近真的是不知道怎么了,好危险的。市里的医院病床躺了好多半夜被袭击的伤者,这些伤者现在还在昏迷中,根本腾不出床位。”难得有病人能体谅医护的,护士就忍不住吐槽。但没说出口的是这些被袭击伤者还都是有身份地位的,有些家属就特别难缠,“签一下缴费单。”
“市区吗?我家住在三环,没有听说有这样的事情。”蒋贻宁递出银行卡,拿起笔在单子上签下自己名字:“新闻没报导。”
“是啊,我听人说特别是上下塘那边,特危险。新闻?新闻不敢报的,太容易引起恐慌。”
“那不就是我晕倒的地方吗?”蒋贻宁开了玩笑:“差点又多了一个昏迷不醒的。”
“这瓶水挂完就能走了。”护士调快葡萄糖的流速:“早点回去,最好找家长来接。能绕过那边,就先别往那片走。”
大厅里的液晶电子钟上的数字在不断跳动,快要五点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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