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孔天允几乎是半趴伏在马背上,手臂死死揽住身前一个摇摇欲坠、双眼翻白的人。黎雁回仔细辨认,那人是孔天允那逃兵兄弟石云天...他微睁着眼,脸色蜡黄,身体随着马匹颠簸时不时晃荡两下,已然失去知觉。
孔天允竟一眼见到二人,又瞧着黎雁回手持着剑,一脸严肃,他奋力高声呼喊:“恩人!是我!孔天允!”
祝无梦侧身朝黎雁回道:“怎的今日便到渝州了?怕是有什么急事......你去瞧瞧,这儿交给我。”
说完,她收回视线,凝神聚力,将银针扎如阿草后脖颈,她指尖捏着银针轻转,感受着之间微弱的触动,面色越来越凝重。
一旁的黎雁回没有收剑,大踏步走到路口,等着马蹄声渐渐到身前不远处停下。
孔天允翻身下马,马上另一人扑通跌落到地上,他又急忙蹲下,将人扶起靠到自己身上。抬头,面色凝重,语调带着几分颤抖:“黎公子!救救我这弟兄!”
黎雁回将二人扫视一番,收剑入鞘,问:“这是怎么了?”
“他醒来......说这寨子的人都能活,为何只他一人成了孤家寡人,无父无母了无牵挂,还不如一梦不醒......前早晨,我没见他人影,便去寻...就见他躺在后山那湖边......”
孔天允闭了闭眼,“我也无父无母...跟着黄振时日子苦,他说我年纪小总把吃食分我...后来逃出来我也无处可去......若不是他我早死了,我这命也有他一半......”
黎雁回蹲下身子,伸出手探了探石云天脉搏,又问:“可带他瞧过大夫?”
“没呢...寨子里的人说,自打那长进寨,大夫便全都消失了......”孔天允摇摇头,“村里老人给瞧过,说是喝了□□,去那湖边是想投湖自|尽的,许是怕在下头没法子团圆才吃药......他们都说已时日无多没得救了,黎公子,我知你和祝姑娘不是一般人,定有法子可解......求你们救救他!”
黎雁回起身,“且慢,”站起来时,又忽而顿住,问:“你这弟兄,是唤个石云天?”
孔天允连连点头,他扯出一抹淡淡的笑:“是!当初就是觉着巧,名儿里头都有个‘天’儿,这才熟起来!”
“既如此,你可知他那心仪的那姑娘,名字里...可有个‘草’字?”黎雁回又问。
孔天允皱眉思索片刻,又道:“不,没有草字......不过我记着,像是姓曹!”
“你带他过来!”黎雁回带着二人朝祝无梦和那姑娘身边走。孔天允如蒙大赦,几乎是背着石云天冲到祝无梦身侧,小心翼翼地将人放到地上。
这才见一旁那姑娘现下脖颈、脑袋都被祝无梦施了针,又面目惨白双目通红,嘴里一刻不停喃喃着什么。瞧着属实骇人,孔天允不禁暗暗惊呼。
身旁瘫软的石云天许是被路颠簸惊扰,许是这四周药味浓烈,又或许是,一旁那女子低低幽幽的呓语……
他忽的立直身子高喊:“石头!我在!是阿草吗!”脖子上青筋暴起,蜡黄的脸色都涨红几分。
几人一下愣怔,祝无梦忙问:“他是石头?那这姑娘你可认得?可是你姊妹家人?”
石云天咳嗽几声,他声音沙哑:“是我的阿草吗?她没有死是不是!那寨子的人骗我是不是!你们让我瞧瞧,你们点灯让我瞧瞧!”
点灯?祝无梦急忙上前扒拉开他眼睛,“你……”
“他服了□□,孔天允带他来求你医治的。”黎雁回在一旁道。
祝无梦叹息一声,“我又不是活神仙……用了□□可怎么治?哪日服的?可曾看过大夫?”
孔天允摇摇头,黎雁回又道:“那寨子里没大夫,说是给几个老人瞧过,都说没得治了。”
石云天双手在空中疯狂地毫无章法地抓挠着,十指布满伤口和污秽,在虚空中留下惊悸的划痕,“我看不见了……我看不见了,是不是阿草?是不是?”
孔天允面露不忍,伸手握住他扑腾的双手,黎雁回在一旁高声道:“你且先冷静,你说说看,阿草是何模样?”
祝无梦喉头微动,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思绪,半跪在石云天身边。她动作极快,指尖搭上他颈侧。脉息混乱,断断续续,微弱至极,如同风中残烛,显然是剧毒摧残,加上心脉重创所致。她迅速从腰囊中取出银针,刺入心俞、神门数穴,暂护住一丝心脉生气。
“心脉受损,毒入膏肓,失血过巨,尤以目窍受损为甚,牵动神魂巨损……” 祝无梦语速飞快,指尖持针捻动不息,“我只能吊他三五日性命……” 她看向孔天允,低声道:“看紧了,莫让他再自戕。”
又问石云天,“我且问你,你说的那阿草可是左眼下可有颗痣,眉心间有个蝴蝶状的胎记?”
“是……阿草…是……是她…咳咳!”石云天答得断断续续。
“那便是了,她就是阿草。”祝无梦站起身,低声答。
“可他之前不是和我说…那姑娘……”孔天允忍不住问。
祝无梦点点头,她方才把脉,那姑娘浑身透露着将死之寒。没有滑、涩、弦、紧的象,没有洪、细、浮、沉的势,犹如死人一般。
她放低声音,“你们细看,她口中呼吸之气,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非由鼻肺出,喉头滚动只是假象。”她将那姑娘头、颈上施的针一一去除,“我把脉,未见脉象。施针,死气凝结、心肝脾肺了无生气…阴阳气血,百脉皆尽。”
她顿了顿,又道:“但她心头,偶有似有若无的微悸……我想,此‘动’非‘生’。我那蛊盅靠近她便震颤,今日那流民间又出现那寨子同一种病症……”祝无梦低头,“她体内应有那日古树下,同一种虫母。”
他们朝那姑娘看去,她还在喃喃自语,声声破碎。
“所以……她还是…已经……死了?”石云天声音抖得不成词句。
不等三人回应,他泪水混着血水从眼角流进发髻,“我混账…我昏头了啊……”他几乎是一字一顿,“以为…以为…真能混个军功…换银子…给…她…打银冠出嫁……”
“我不该走…我不该走…我为什么要走!我一回来……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了……”他嘶吼着,渐渐归于平静,只低低抽泣。
那姑娘听不懂他这大段懊悔的自白,只喃喃着,“石头……”
石云天遍答:“诶…我在…阿草…”
二人一问一答,声音在山风中摇荡。
三人都微垂着头,实在不知如何言语,石云天又开始一字一句讲,“我们那寨子……原叫‘阿灵寨’…”
阿灵寨后山有湖,老人说那是天底下最美的绿宝石,是阿灵寨的魂,石云天第一次见阿草就是在那儿。
那时他八岁,阿草六岁。
阿草出生时,眉心中间个蝴蝶状的胎记,老人说她是蝴蝶妈妈转世。她阿姆阿爹怕她担不起这名号,便给她取名“阿草”。
不是什么神仙转世,阿草只做山野间最普通的一棵野草便好。
小石云天不知道这里头的故事,那日他上山放牛,一觉起来牛丢了,他怕挨打,跑到湖边跪地下拜求神仙保佑。
头一抬,便见着阿草眉心间那只蝴蝶。
他以为神仙显灵,便拜了又拜,阿草笑得跌坐到地上,“我才不是神仙,我只是一棵野草!”
石云天以为神仙得在这世间隐姓埋名,他直点头:“好,你是草!那小草保佑我,我家牛不见了!”
阿草又笑,“你傻呀,牛怎么会不见?你回家瞧瞧去,说不定牛比你先踏进家门槛呢!”
牛是最忠诚、最勤劳的动物,它认得路晓得回家,但小石云天不知道。他回到家,果真见着牛乖乖拴在牛圈里,以为是“蝴蝶妈妈”保佑,便带着自己舍不得吃的糍粑,去湖边还愿。
他“供”了几天,阿草便吃了几天。
直到某一日,他放牛时见一群小孩儿围着阿草,说她是妖怪邪祟,说她眉心的蝴蝶是假的,石云天一下扑过去,和那几个孩子打得浑身是泥。
“你不是‘蝴蝶妈妈’?”石云天问。
阿草喏喏答:“我都说了,我只是草。”
小石云天又问:“那他们做何欺负你,你怎不晓得打回去?”
阿草又怯怯答:“我打不过,我只是棵草。”
从那天起,小石云天除了放牛外,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保护阿草,他拍拍胸脯,大声说:“你是草,我是石头嘛,那你靠着我长!”就这样,他们一路长到十六岁。
那年,寨子里来了一群古怪的大夫,说是朝廷派来替寨民治病的。石云天从他们的对话里得知,外头到处招兵,有人一跃而生成了大将军,荣归故里。
他跑去问阿草,“你愿不愿嫁我为妻?”
阿草害羞着点点头。
他们小时候见过寨子里嫁娶,新娘子浑身都要戴满银子,还得起新房子,石云天只有两头牛,不够娶阿草,她要给阿草最好的。在他心里,阿草就是神仙一样的女子,天底下最好的才配得上他。
于是他下定决心走出寨子,他要去参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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