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问棠此刻就站在她家门前，随身携带的黑色行李箱靠在一旁的墙上。他的黑发有被雨水淋湿的痕迹，甚至还没有干透，挡在身前的白色书包也被洇开几道很深的湿痕。
晏为贞没有搭话，与他平静地对视着，只是那双似是会说话的眸可疑地透出几分嫌弃。
也不知道他刚刚都躲在什么鬼地方，下午这么大的太阳也没能把他全身湿透的衣服烘干。
男孩冲她招手：“你不认识我了吗？”
“我是李问棠。”
晏为贞偷偷翻了个白眼，默默在心里吐槽：倒也不必特意搞个讨人厌的自我介绍，就算他下秒就要化灰了，她也能知道他叫李问棠。
“好久不见，晏为贞。”
晏为贞稍扬眉梢，礼貌地冲他浅笑。
是挺久没见了。
她是该庆幸他现在还没忘记她吗？
但下瞬，他便毫无征兆地打了个喷嚏，男孩红着耳廓，轻声征求她的意见：“可以让我……先进去坐会儿吗？”
晏为贞闻言下意识挡住身后半开的门，拧起眉，不可思议地开始打量他。她先前以为李问棠带行李来上学，可能就是刚从外地回来，碰巧又遇上了开学，他不想到时候回家麻烦，于是直接带着行李来了。
那他现在这是……
在跟父母玩离家出走？
她迟疑地问出口：“你不回自己家？”
晏为贞跟李问棠已经很久没联系过了。当初他走的时候，也没有跟她说过自己去了哪个城市，所以晏为贞不清楚他这些年都生活在哪里。
男孩回她：“我家离这个学校很远，每天可能要早起半个小时赶公交。我是偶然间听到你爸爸和我妈妈在聊天，才知道你搬到这，你爸爸跟我说你租的出租房里还有个空房间。”
“所以我就照着地址找过来了。”
又是老晏！
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男菩萨！
怎么老出些馊主意！
“你没有其他可以住的地方了吗？”
他老实地摇头：“没有。”
“你妈妈就这么放心地让你出来住了？”
李问棠垂下眸，沉默片刻后，应她：“她现在没时间管我。”
好熟悉的回答。
晏为贞记得她小时候也问过李问棠类似问题，那时候他也是这样回答她的。他嗓音本就很冷，那晚却在凛冽的晚风中显得更寒。
他说：“她本来就不太管我。”
现在看来，可能确实是这样。
晏为贞只见过李问棠的妈妈两面，但仅仅凭这两面就已经对她有了非常深刻的抵触情绪。她经常皱眉，再加上嘴角松弛下弯，俨然塑造出了一副特别严格的家长形象，跟她家日常爱笑的老晏简直就是天差地别的两个性格。
晏为贞经常疑惑，他俩是怎么处成朋友的。
但老晏总用“大人的事，小孩别管”这套说辞来忽悠她，晏为贞后来听着听着，也不爱问了。随他去吧，她才不在乎呢。
“那我也不同意你住进我家！”
“为什么？”
“就是觉得特别讨厌！”
李问棠不合时宜地又打了个喷嚏：“……”
“你讨厌我，是因为我当时突然走了吗？”
“那我可以跟你解释清楚的。”
又来了，又来了。
大骗子又开始哄人了。
但眼见着他的身体在风里被冻得开始发抖，晏为贞心里莫名生出了点善意。她推开房门，将他拉了进来，随后丢给他了一条毛毯，帮他裹好。
李问棠身上卷着毛毯，手里紧握了杯白开水，突然抬起发烫的眸看向她：“但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
李问棠：“……”
-
“什么！你妈妈真那样做了？”
李问棠身子终于舒服了些，他抿了口白水，艰难地将手伸到身后，准备解开那团被晏为贞用花里胡哨的手法打在后头的结。
他费力地出声：“嗯，她做事一直都不喜欢跟人商量，还容易冲动。”
晏为贞闻言，见他死活解不开结，便倾身凑近他，伸长手臂捞过结口，三两下给拆开了。
“所以她把你接到身边，就是防止自己冲动，惹下大祸？”
李问棠点点头。
“但她的做法也太过分了吧，她怎么能把你当做争夺前夫财产的工具，还差点把人噶了。太可怕了！难怪她用到你的时候，就把你接到身边供着，用不到你的时候，就直接放任不管。更可恶的是，她怎么什么都麻烦我们家老晏！我们家老晏是她的专属垃圾桶吗，她要丢东西就丢咱家来。我看老晏就是太善良，不然怎么又让你这个讨人厌的家伙回来了。”
李问棠僵了下，下瞬轻笑着跟她赔不是：“你说得对。我讨人厌，我跟你道歉。”
晏为贞还保持着方才倾身的动作，垂眸朝李问棠瞪了过去。她感知到了被她压在身下的那具身体在逐渐变得僵硬。然后她意外地发现他们此刻近在咫尺的距离，指尖顿了顿，紧握在掌心的毛毯倏地滑了下来，堪堪落在他的腿间。
男孩直视着她，耳廓却偷偷红了。
晏为贞愣怔了片刻，迅速后退，爬回原位，随后低声嘟囔着：“我刚刚在说你妈妈，你突然给我道什么歉。”
李问棠轻咳了声，回道：“暂且先不说你现在对我是怎样的看法，但刚刚那件事，我只跟你说过。你千万要保密，别随便说出去了。”
“你放心，我会帮你保管好秘密的。”
男孩客气道：“谢谢。”
“……”
晏为贞犹豫了几秒，又吞吐地开口：“额，对了，你应该不是你妈妈……那样的人吧？”
“哪样？”
她眼眸颤了颤，横着手在脖颈处划了一下。
“你觉得我像吗？”
她实话实说：“我看不出来一点，也不想看。再说，有些人的性格就是挺表里不一的，谁知道表面干净清爽的人，其实内心里面有多阴暗病态呢。”
李问棠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放心，我不是，不然你觉得我会跟你说这事？”
哦，好像挺有道理。
但，这不是他跟她解释当初为什么突然离开的原因吗？
和他是不是那样的人又有什么关系。
真是，可恶死啦！
气氛有些尴尬，晏为贞欲盖弥彰地移开视线，看向客厅的窗外。不知不觉间，天已经完全暗了。清风扫过层叠枝叶，发出细碎的声响，扰了那片静谧。
要不要留他一晚？
但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真的太恐怖啦！！！
她突然想起，李问棠好像一直都很怕黑。
而此刻，男孩已经自觉地起身，拉过那个被随意甩在鞋架旁的行李箱，开门准备离开。
如果找不到住的地方，他又会躲去哪呢？
跟小时候一样，在附近的公园将就一晚？
还是像那次一样，缩在门口，冻个一宿。
他现在都已经感冒了。
这样对他，怕是会活不过明天。
不管了。
再大的愁和怨，也不能放任一条生命在她眼皮子底下如此流失。
今天暂且就先当回助人为乐的菩萨吧。
“李问棠。”
男孩身形顿了顿，回眸看她。
“今晚先住我家吧，”她指着靠近客厅的次卧，“这间我爸刚住过，有床单和被罩。或者里边的那间也可以，我们家小周阿姨昨晚认床没睡着，所以又重新铺了张床。但我先跟你说好，你只能在我家住一晚，明天你就自己想办法。”
他的眼眸亮了亮，牵起嘴角冲她笑：“晏为贞，谢谢你。”
随后迅速拉回行李，趁她没注意就闪进了房间，片刻后才探出个脑袋，补充方才那句没头没尾的话：“谢谢你还愿意接受我。”
靠！这都说的什么话。
又让这大骗子得逞了！
谁TM接受他啦！！！
这菩萨也太不好当了吧，做事还得昧着良心。
晏为贞也没想到，崭新的高三生活并没有美好的开始，但就让她带上新仇旧怨，如此潦草地结束了。她觉得，当时心软让李问棠住进来的那个想法，是她这辈子做过最错误的决定。
-
第二天早上，晏为贞被闹钟吵醒。
她昨晚难得睡了个好觉。即使旁边那个屋子里住的是让她特别讨厌的怪物，也依旧扰乱不了她此刻舒畅的好心情。
晏为贞畅快地伸了个懒腰，翻身下床。今天的天气比昨天还要好，万里无云。她跟老晏一样都很迷信，如今都是个快成年的姑娘了，脖子上依旧挂着小时候在寺庙里求来的长命锁。
所以，她又觉得，今天会是美好的一天。
晏为贞脚步轻快地抱着房间小阳台上晒干的校服跑去了卫生间，洗漱，换衣服，扎好头发。
等她一套流程做完从卫生间里出来时，已经是十几分钟后，她又重新跑回房间带上书包，整理好着装后，就准备出门去那条小道的尽头等庞懿和张浩楠一起上学。
结果在路过厨房的时候。
一声响亮的“早上好”吓得她差点丢了魂。
也差点丢掉了美丽的心情。
她朝声源处望了过去，就看见李问棠正好端着盘蛋饼从厨房里出来，他身上还系着昨天老晏同款的围裙，神情惫懒。
看上去倒还挺像回事。
她朝餐桌的方向挪了过去，但下秒注意力就被他做的蛋饼给吸引了过去。
美丽，实在美丽。
看上去好像比在饭店打了几十年工的老晏做的还美味一些，晏为贞吞咽着口水，盯着蛋饼大饱眼福后，在他脑袋转过来的那瞬，迅速移开了视线。
“你也早。”她咂咂嘴，突然想起某个严重的问题，“对了，吃完早饭后记得收拾好东西……”
晏为贞话还没说完，余光就瞥见他已经理好放在鞋架边上的行李箱，她稍扬眉梢：“看来你还记得，你待会儿会把行李都带走的吧。”
“我晚上还要回来一趟，到时候带走。”
“你还回来干什么！”
“昨晚那一觉睡得特别棒，在你这住了一晚，住出感情来了，我需要回来怀念一下。”
晏为贞无语：“……”
你要不要听听你说的是不是人话？
“把行李箱带去学校不太方便。我放学回来再拿，可以吗？”他重新解释道。
晏为贞打小心地善良，跟她家老晏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活菩萨，她认命地叹出一口气，冲他点了点头，然后又看了一眼他做的丰盛早餐。
“我给你做了早餐，你要不要……吃点？”
晏为贞内心拒绝不了，但她死要面子：“不了，庞懿给我带饭了。”
她轻哼一声，扭头收回馋得快滴出水的视线，背好书包出了门。
刚下楼梯，就碰见正巧从隔壁栋居民楼跑下来的庞懿，女孩提着三袋早餐靠在墙边，似是在等人。间隙，她看了眼手表。
在抬眸的那瞬间，她对上了晏为贞的视线。庞懿高举手臂，朝她招了招手：“荞荞！好巧啊！你今天怎么起得这么迟？昨天这个时候，你估计都已经在小道那头等着我了吧。”
想起家里还藏了个黑心玩意儿，晏为贞怕她到时候会和李问棠正面碰上，于是便硬着头皮挽住她的胳膊直接往学校的方向走。
“诶，我还要等张浩楠啊。”
“等什么张浩楠！有我不就够了吗？而且张浩楠这么大个人，他是会迷路，还是怎么！”
庞懿是个人精，意识到不正常后，立刻戳穿了她：“晏为贞，你是不是有事瞒我？”
“家里藏人了？”
“我没有。”
庞懿揶揄道：“那你就是心里有鬼。”
晏为贞还在想应付庞懿的对策，张浩楠就从后面追了上来，且给她俩都来了下爱的抚摸：“你们知道我刚刚看到谁了吗？”
整得还挺神秘的。
所以，到底看到谁了？
晏为贞在心里疯狂祈祷。
不能够，不能够。
但下秒，张浩楠就给她献上了亿锤暴击。
晏为贞：欧莫欧莫，吓死我了。
李问棠：[可怜][可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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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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