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您怎么来得这么早？”
云亭阑越过钉在原地的云卉，朝房间张望一圈，随意地走到沙发边坐下。
“还以为我和哥哥会最先到。”
他嘴角勾着笑看向还杵在门口的云卉：“哥哥怎么不过来坐？”
一阵耳鸣过去，云卉强忍着生理和心理的难受，微撩起眼睫，迈开步子也往沙发处走。他感觉自己像个关节干涩缺乏润.滑的机器人。
“没想到你愿意来，小卉。”云宏斐合起手中的书，看向云卉的面容平静温和。
“五年没见，长大了。”
“对啊，我还说哥哥肯定不愿意呢，毕竟是和一个完全没见过的男人结婚。”
云亭阑两手撑在身侧，上半身一晃一晃的。
“既然哥哥选择了艺术的道路，那也只有我来继承家业了，不是吗？”
“上半年在产业会上碰到那人的时候我还觉得挺有趣的，就交换了联系方式，现在想来还是太冲动。”云亭阑说话的时候，目光一直没有离开他哥哥低垂的脸。
云卉双手握拳摆在双腿上，剪短的指甲按得手心生疼。
“好在父亲也觉得那人和他们家庭挺有联姻的价值，所以就打算让哥哥……”
“没必要说多余的话，反正我乖乖和他结婚你们就满意了，是吧？”
云卉定定地看着前方，明亮璀璨的水晶灯光下脸颊如同月下白玉，带点僵硬凝固的惨白。
云亭阑顿住，视线描摹哥哥形状优美的桃花眼，仔细辨别着那黑润瞳孔下细不可见的闪烁和涟漪。
很是期待能看到对方眼角泛红的踪迹。
“哥哥，你别生我的气，好吗？”
他假模假样地轻声道歉，撑着沙发的右手抬起，想要盖在云卉的手上，对方却快速抽走，转为双手抱臂的动作。
云宏斐看一眼云卉，让人猜不出眸里情绪。
他拿起桌上的茶杯啜了口。
“你能这么想就很好，就算不愿意也没关系，爸爸不会怪你。”
后半句的表面话和“爸爸”两个字让云卉又升起反胃的冲动，他不必看也能想起此时云宏斐那看似柔和实则没有情绪感情的眼睛，像漆黑潮腥的海水在夜里将他无数次吞没。
云卉没再说话。
房间里寂静了一阵，云亭阑很快又找到新的话题，开始和云宏斐讲自己美国上学的事，基本都是他在说，云宏斐时不时低头看手表，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
“女士先生，这边请。”
随着侍者声音传来，房门再次打开，终于撕破房间里诡异扭曲的和谐。
“都到了？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吧。”
迈进房间的女性看起来应该比实际年龄年轻很多，曲度优美的大波浪披在身后，身着墨绿色旗袍，面容精美但目光如炬。
她扫过在场的人，视线在云卉身上多停留了几秒。
“虞知羽女士，你好。”
云宏斐站起身，走到虞知羽面前两人握了个手。
“我今天事务比较多，斯寒也是今早才回来，时间有些匆忙。”虞知羽抿嘴一笑，妩媚的气质完全压不过她本人的上位者气势。
如果说云宏斐是不露声色的黑洞，虞知羽就是一把锐利的刀。
等云卉迟钝地想起斯寒这个名字好像今天已经听到过时，那人已经走了进来。
跟上午见到的一个模样，只是虞斯寒换了套黑色衬衫。合身的英式剪裁，深蓝的真丝领带上有黑色宛如阴影的精致刺绣，镶着几颗细碎的钻。
目测将近一米九的身高，自带一股压迫感。
醒目英俊的混血面庞上镜片闪烁过光亮，虞斯寒黑眸扫向云卉，后者迅速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我们也才刚到，不必客气。”云宏斐笑笑，抬起手臂朝向餐桌，“那请上坐？”
“请。”
落了座，虞斯寒坐在了云卉右边。
怎么有这么巧的事？云卉低头看着瓷白的餐具发呆。
今天早上刚见过的人，居然就是联姻对象。
说起来，之前王祺源给云卉发消息的时候提过这个名字，但烦心事已经占据了云卉所有大脑容量，竟然完全没反应过来。
应该说在此前他并不关心联姻对象叫什么，毕竟不论什么名字，到底都是他无法逃脱的。
混点沉静葡萄柚的木质淡香从右边缈缈飘来，云卉端正地坐着，余光里看见虞斯寒放在桌面上的左手，手腕处戴着银色腕表，闪烁着金属碎光。
“若是云伯和我的母亲看到孩子们能再次产生联系，想必他们在天之灵也会感到欣慰。”
虞知羽笑道，追忆的同时也彰显了自己对于联姻这件事的态度。
“云卉比照片还好看得多啊，真是越看越喜欢。”
她弯着眼眸看云卉，像是满意得不得了。
有些不知所措，云卉回她一个有些僵硬的笑。
“这个婚事能成的话，倒也是美事一桩。”云宏斐边说边眼神示意侍者上菜，“没想到能这么巧，亭阑能恰好认识到斯寒，听说他们也是聊得不错。”
“只是他毕竟还在上大学，云卉年纪大一些，既然也询问过斯寒，那我觉得……”
“他只是通过秘书要了我的联系方式，没聊两句。”
虞斯寒突然开口，从胸腔震动而上的低沉嗓音像在云卉耳边敲击鼓面。
“他也不懂任何业务知识，没什么好讲的。”
显然指的是云亭阑。
云亭阑：“……哈哈，斯寒哥也是个说话不拐弯子的直白人。”
云卉瞟到他这个弟弟放在双膝上的手都紧握成拳了。
郁结的心情顿时好了不少。
云宏斐笑笑没说话。
“那不挺好的，顺其自然，就是不知道云卉能不能看上我们家斯寒。”虞知羽盯着云卉轻笑，“他打算回国拓展业务，近期会比较忙，但如果决定好了，该有的流程都是要进行的。”
“……啊。”
尽管清楚这是一次目的明确的晚餐，但节奏快得还是让云卉有些不太适应。
“我应该……没什么问题。”
不久前对这件事情的不情愿和逆反心理此时在明亮的酒店灯光下消失无影踪，云卉回应得有些愣，现场的氛围似乎没有想象中的糟糕，一切像是阵阵温水将他推出去。
云卉的心七歪八扭的，稀里糊涂就应了。
云宏斐：“虞女士太客气了，斯寒年纪轻轻就已经接手复杂的公司事务，还长得这么英俊，刚刚进门来我以为是国外哪位大明星，优秀极了。”
虞知羽的笑容好像变得更柔和些，知道这件事应该是有着落了。
“哪里哪里。”
“这个月我让人把项目书做出来，之后具体细节可以再好好讨论。”
云宏斐又道。
“我们先用餐吧，这些事可以慢慢再谈。”
这场饭局还算融洽，主要是两方的家长在攀扯家常，偶尔会将话题拉到儿子身上。
从虞知羽口中能得知，虞斯寒大概是十岁左右被带出美国的，在成年前都没怎么回过国，家族企业听起来像是电子技术或芯片一类。
“俩孩子别愣着呀，互相加个好友吧，你们私底下多了解了解。”用餐途中虞知羽突然道。
云亭阑脸色有些阴沉，眸子朝斜边撇，见云卉拿起手机准备和旁边的男人交换联系方式。
虞斯寒用旁边酒店的湿毛巾擦了遍手后才拿起手机，袖口整齐折起，露出男人精实流畅的肌肉线条，朗格表盘随动作晃得亮光刺眼。
“我加你。”
嗓音共振从头顶处传来，云卉紧抿着唇，感觉自己从头到脚被细细麻麻的轻微电流窜了个来回，耳根悄悄起了点鸡皮疙瘩。
“嗯。”
云卉控制住自己不抬头看人，指尖敲击着手机屏幕，只是打开聊天软件这几个步骤，整个流程却莫名显得有些漫长。
虞斯寒已经点开二维码扫描的界面，但只是耐心等着，目光缓缓扫过眼前清瘦的青年。
看着比实际年龄小，脸是让人扫一眼就能紧紧记住的漂亮，不过这会儿正刻意地低着头，露出一截雪白细腻、透着淡淡血色的优美脖颈。浅粉的嘴唇抿着，微微凸起的柔软唇珠在俯视视角下看着格外明显。
在手机屏幕上跳跃的手指纤细粉白，和人一样好看。
就是不太自信，满是顾虑的模样和身旁他父亲他弟弟的自视甚高与傲慢形成鲜明对比。
虞斯寒想起自己以前养的牡丹鹦鹉，受了惊会自己缩在角落里埋着脑袋，委屈地默默理毛。
“可以了。”云卉小声道。
明明一直抑制着不去看对方，准备转回身时却不受控地仓皇瞥了眼，一下撞进了虞斯寒的眼瞳里。
墨色般浓重的眸色，是混血里比较少见的，云卉感觉自己有一瞬跌进了午夜的海水里。
冷浸浸的，有股寒气，让人莫名感到畏惧，但虞斯寒眉眼更深邃，下眼睫比常人浓密些，再加上左眼下那颗淡色的痣，乍一看会有种深情的错觉。
对视的时间不过一刹那，云卉装作无事发生重新面向餐桌坐好。
表面上一切恢复平常。
真是……奇怪的感觉。
剩下的用餐时间里，云卉一次又一次困惑地回想刚刚那一刻的感受。
……
晚餐结束，两家人在酒店门口简单告别，虞知羽还一再强调两个孩子要多交流，没什么问题的话可以尽快先把订婚手续给办了，云宏斐站在一旁面带笑意，不置可否。
云卉不知道这个“尽快”是要多快。
虞斯寒走到后座将车门打开，等虞知羽坐进去后他才绕到副驾驶。
车门关上的瞬间，云卉也往反方向快步离去。
他需要在一个没有云宏斐的空间呼吸。
“哥，你着什么急啊。”
这回云卉长记性了，身子一歪没给云亭阑攀上来的机会，后者扑了个空也不显得尴尬，还是嬉皮笑脸的。
“刚认识的男的可以加好友，我就不行了？我是你弟弟啊。”
云卉实在受不了了，为了尽快摆脱这人只好拿出手机。
这人是有什么毛病，非得要加好友，明明就算加了他也压根不会回复一句话。
趁着云亭阑发申请的几秒间隙，云卉加快脚步往远处那辆黑车跑去，身后没人再追来，只是远远飘来一句惹人烦的话。
“哥，我下次再找你玩儿啊！”
“还顺利吗？”
一上车，王祺源马上问道。
云卉将门砰地关好，整个人没骨头般瘫倒在后座。
“……没有想象中那么糟，但也不算好。”
云卉有些气喘，说话无精打采的，声线也变得软绵绵无力，在狭窄的车内空间里漂浮。
“结婚对象的长相，家里的产业，各方面的情况……我都是在刚刚才知道的，是觉得我没有必要提前知道吗？云宏斐只是把我当个工具罢了。”
王祺源轻叹了口气。
他知道的并不比云卉多。作为一名老管家，他能感觉到自己正在被逐步排出云宏斐的信任圈。
从头到尾云宏斐只给了一点信息，其余内容王祺源自己也没查到，即便在外网查看也鲜少关于虞斯寒、关于虞家的内容。
“我只在外网搜到一些相关芯片研发的最新进展，他们的公司应该是这方面内容吧？我没有权限去搜集他家公司的信息。”
“感觉不太简单。”
“唔……”
一晚上精神过于紧绷，云卉此时松懈下来感到格外疲惫，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只有手还顽强地撑着。指尖划过手机软件聊天框，停顿片刻后，鬼使神差地点开了虞斯寒的头像。
两人刚加上，没有人先发第一句话。
再看他的头像，是一张照片。苍茫的雪山与湛蓝的穹顶衔接处构成弯曲的曲线，右下角被半个近景侧身人影占据。
男人穿着黑色滑雪服，黑色针织帽、银白护目镜和黑色面罩将他的外貌遮掩得严严实实，只能看到侧脸面罩包裹下的高挺鼻梁。
他此时似乎在雪道上疾驰刻滑，溅起晶白碎雪，灿金的日光落在护目镜边缘。
这么一张恣意张扬的照片，云卉觉得有点难跟现实见到的虞斯寒联系起来。
本人看起来……挺沉默，而且蛮凶的。
退回列表界面，云卉瞥见今早刚加的覃逍。
对方发来了好几条消息，但他一直没时间看。
逍：老师！你听听我弹的，是不是有进步？
逍：【录音文件】
逍：老师你下次啥时候来上课啊，我叫我朋友过来旁听，他弹得比我还烂。
逍：……
云卉被这高中生的话痨程度惊了一下，不过随即他想到另一个事。
Alva：你的表哥，是个什么样的人？
认真回复完覃逍上面的内容，他打下这行字。
云卉抬起头，车窗外迅疾晕开的车流灯光或闪或灭。
……说起来，今天早上见到虞斯寒时，他是不是就已经认出自己是联姻的对象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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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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