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山白雪。
到封京的时候已经冬月底,沈千重命人护送许云阶去将军府,自己进宫见皇帝。
多年未回,许云阶已经不识街头巷尾,更何况他打小住在皇宫,对宫外也是陌生。
在马车上,由于怕风,他得只掀了帘子一角,团着身子往外看,只见外面一片欣欣向荣。
李惊天攻入封京已是三个月之前的事情,这个人颇有强横手段,那时的战火踪迹没留到现在,初灭其汤便一连下好几道圣旨。
先是轻徭薄赋,再是罢免贪官污吏,后来对其汤百姓与宿域也是一样,不偏不倚。
他想,李惊天不失为一个好皇帝,除了在对待前朝皇族此事上。
“停车!”他吩咐一声,待车停后,指着一家点心铺子,对睡在他脚边的怜玉道,“你瞧他,是不是与我一双眼睛。”
怜玉揉眼睛,努力爬过他膝盖,迷迷瞪瞪往外一瞧,缩在他怀里不动了,半睡半醒道:“不是眼睛,就连鼻子嘴巴也是一样的。”
他听罢,捏了捏手指,已经猜到对方身份,不顾属下的阻拦,执意去到那人身侧。
大冬天的不好乞讨,许云深又饿又困,正眯着眼靠在墙上,两眼直瞪瞪地望着不远处包子店。
雪纷扬而下,埋住跛掉的脚,他趴着腰把腿拉出来,再抬头,眼前的包子铺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白狐裘、浅紫衫的瘦弱男人,将发虚的眼睛狠闭再睁开,许云深看清了身前人的长相。
白肤,薄唇,身量修长,是个再温柔不过的长相,心道一声漂亮,许云深将冻得发紫发肿的手缓缓抬起。
狐裘解下,披在了许云深身上,那手也牵住了对方的一片衣角。
“哥哥……”
沈千重的府邸不可谓不大。
宿域李家原本是宿域太子的家臣,后来太子欺辱打死了李惊天的妹妹,这人本来就存有逆骨,便假意与其他皇子联手拉太子下台,借此在前朝崭露头角。
李惊天只用了短短七年的时间便颠覆了一个百年王朝,之后寻回流落在外的表弟沈千重,两人贤君良将,南下伐其汤,也只用了两年。
传闻里也有说沈千重是早已被寻回的,不过是躲在幕后谋划,做李惊天的幕僚罢了,只看这沈将军的盛宠,便不是随随便便一个将军能有的。
下了马车,许云阶瞧见门边立着的小厮。
小厮清瘦,十六七岁,一副憨样,见了他立刻咧着嘴笑,跑过来道:“奴才叫四丰,以后殿下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就是,四丰一定给殿下办得妥妥的!”
许云阶脸上露出点笑,柔柔和和道:“多谢,我以后住何处?你们将军有说吗?”
“怎么没有说!”四丰从他左边窜到右边,“东边清辉院备着呢,左边是书斋,右边厨房,可好着呢!”
“这是我弟弟,他病了,你可否请个大夫?”他看着四丰上窜下跳,如一只披着人皮的皮猴,真笑了,回头低声对许云深道,“父王母妃和弟弟妹妹在来的路上,你先歇着,晚些时候再见他们。”
许云深眼底流露出感激,捉了他的腕子紧紧握住,看了好半响却只道一声:“哥哥……”
他无奈一笑,抽回自己的手反握住许云深的肩膀,嗔怪:“多大人了,都是孩子父亲了,如何还能向我撒娇。”
二人将近二十年未见,其实是不熟悉的,可血浓于水,实在尴尬不起来。
许云阶原先想着回京要把家人接到身边照料,可午夜梦回总觉得这些人陌生,下定决心只接济不见面,没成想在大街上见着了。
别了弟弟,他与怜玉、四丰来到东边清辉院,院里单独有一座小暖阁,奢靡得烧了地笼,他一步入便被暖香铺了面,忍不住打个喷嚏。
怜玉怕人,也怕陌生的地方,拉着他的衣角躲在身后,见他如此,有样学样,也捏着鼻子打一个。
此举着实可爱,四丰笑意更浓,招来下人指给她看,道:“这些都是将军吩咐安排在院里的人,怜玉姑娘看着使唤就行,若有个偷懒耍滑的,你只管我和说。”
待许云阶点头,怜玉才怯怯应了一声,瞪圆眼睛听下人自我介绍完毕,干巴巴说:“我我我叫怜玉!”
怜玉抬眼看许云阶,许云阶想了想,轻声道:“你现在也是有使唤的人了,总不能事事看我。”
怜玉的脸刷地红了,四丰又笑,自作主张给每个人安排了差事,算是给小丫头解围。
等人都散了,许云阶褪去外袍坐在榻上,没多久热水来了。
沐浴更衣,被热气一蒸,他穿衣时便觉得眼前有些发飘,身子晃晃,直接跌坐在地。
缂丝屏风外头的怜玉听着声音,趴在屏风上问:“殿下?殿下你怎么了?我能进来吗?殿下?”
她东张西望,在里头又传来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时吓坏了,跑出去把院子里的四丰连拉带扯拽进来,直盯着地面噗嗤气:“走走走,看殿下!”
被她拉得觉得莫名其妙的四丰一听,心头一紧,殿下出事了那还得了,当即扛起小丫头健步如飞,三两步来到里间。
绕过屏风见许云阶还活着,只是伸着两条长腿瘫坐在地,白里泛红的手指揉按额角,四丰登时大出口气。
“殿下无事吧?”他放开怜玉,转手将许云阶扶到榻上,“奴才这就去找大夫。”
许云阶脑子很疼,人也不清醒,只知道点头,四丰还没唠叨完,他就不省人事了。
怜玉跪在榻边,泪眼汪汪,仰着雪白的小脸问四丰:“殿下不会死吧,我娘就是冬天不好好穿衣服,把衣服脱给我爹死的,呜呜呜……”
“……”四丰捏住她嘴,“小祖宗,你可别乱说话。好好照顾殿下,我去请太医。”
怜玉道:“好,四丰哥哥你快点。”
……
许云阶在黑暗中悠悠转醒,屋外有人进来,点亮了灯,他视线不甚明晰,稀里糊涂觉得还是在梦中,无声喊了句“子折”,无人应才强掀开眼皮,撑起身子看过去。
对方掀开床帐将膝盖跪上来,一张极坚毅俊朗的脸出现在他面前,声音清朗,“如何?可是还头痛?哼,本来就病着,还当街送什么狐裘,你吩咐一声我难道还能放任端王府的人冷死在外面。”
许云阶斜眼瞧着沈千重,眼底冷意凛凛,又猛然拍拍脑袋,清醒过来。
可这一切早已被沈千重收入眼底,脸上柔情不见,寒着眼垂眸睨视他,双拳紧握。
他往后挪,沈千重就进一膝盖,退到无处可藏,他便抬头直视回去。
沈千重桀然一笑,反手用掌心握住他的下巴,恶意满满地道:“怎么?装不下去了?我还当殿下能装不在意我不恨我一辈子呢?”
“你……”许云阶开口说了一个字,被沈千重抬手捂住嘴,沈千重眼里雀跃着不讲理,不无恶意地道,“你别忘了,现在你以及你的家人都得依附我而活!别太清傲!也别触怒我!”
他挣,沈千重却是悍力斐然,他挣不开,顿住片刻,他眨眨眼放缓了姿态,伸出舌尖舔过粗糙的掌心。
柔软湿润扫过手心,沈千重似是受惊,举手到眼前,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脸上没来由红了。
许云阶道:“我渴。”
沈千重毫不迟疑,跳下床去倒水,试过水是温的才端过来给他,见他确实渴极了咕叽咕叽灌下肚,忙又拿来茶壶在一旁守着,一连给他倒满三杯,见他舔舔唇递来杯子,说不要了,才连杯子带壶一起掼在地上。
“……”许云阶受了一惊,瞳孔放大,深呼吸了两口,“将军?”
沈千重蹬开鞋覆上来,扣住他双腕,压在头顶按紧,阴恻恻道:“你方才是怎么看我的?你忘了?”
原来是为这事儿生气,这也太……观察入微了,气性真小,他抬头,含住沈千重的唇撮两口,探出舌尖濡湿那对干燥的唇。
沈千重只是一愣,很快反客为主,身体下沉将他盖住,单手箍住双腕,一个唇贴唇,止于温柔与爱意的吻。
沈千重尝到了水,许云阶闻到了酒。
沈千重舌尖搅入他湿润的嘴中,舔着上下牙齿,撤出来一些,喘息着看他。
床帐重影,烛光昏暗,二人四目相对,许云阶猝不及防。
沈千重浑身巨震。
许云阶看他的眼神是怎样的眼神呢,这个人皮肉美,骨相也美,恶人也难狠心害他。且他眉骨纤细,眼型圆润,看人时总是不经意的温柔与慈悲,透着盈盈的水光,当其处于低位时又仿佛被伤过了心,快要悲伤得碎掉了。
沈千重很喜欢这双眼睛,可此时恨不得挖了它,他揪住许云阶的衣领,将人提拽起来,嗓音压抑着怒火,只要许云阶稍微不顺他意,他想他可能会杀人。
“你刚刚在看谁?”他与许云阶鼻尖相对,“你刚刚在想谁?”
方才许云阶眼底爱意浓重,从前却只对宋子折有过这样的眼神,现在在他身下,这样看他,是将他当成了宋子折吗?
“看清楚我是谁!”他低吼。
许云阶垂着手,脸上青白,闭紧眼睛不看他。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沈千重的低喘声,他忽然大笑起来,神情狠戾,掐住许云阶脖子往外面拖。
许云阶被他拖到地上,呼吸不稳,踉踉跄跄摔了一跤,磕在香炉上,疼得吸冷气,提高声音想要劝住沈千重,道:“将军,将军,你冷静。”
沈千重立刻回头看他,提举住他的腕子,将他拉到身前,语气愤怒,“那你说你刚刚在看谁?!”
“我眼前除了将军还有别人吗?”
“好!很好!”沈千重一脚踢翻及膝的铜制鸟型香炉,暴躁地抱住他,“那你脑子里在想谁?!不要撒谎!不要骗我!不然……”他抬臂一指西边,“今夜住在那里的人活不到明天!”
许云阶被他气得气血翻涌,眼前发黑。这个人明明知道他不爱他,明明知道他方才在想谁,还要逼迫他说出来。
不说出来要杀了许云深,那说出来呢?是要杀他全家吗?
“你到底要如何?”他嘴唇发颤,身子怒得摇晃。
沈千重扶住他双臂,眼睛发红:“你知不知道我为你做了什么?”听声音,这个仗势欺人的将军,像是哭了,“你就不能也喜欢我?”
许云阶深呼吸,平复心情后缓慢开口:“将军,你与他最大的不同便是他无论如何不会对我发火。不管我做错什么,他都只是恪守自己的身份,以伴读,以朋友,以家臣的方式规劝我,开导我,而不是只会朝我吼。”
沈千重瞳孔一缩。
许云阶继续深呼吸,动了两下脚,道:“你要听,我便说与你听,但是能不能去床上,冷。”
沈千重将他打横抱起,放在了床上,拉来余温未散的被子圈住他。
许云阶缓了口气,道:“将军,其实我与你并不熟,将军于我而言,不过是多年前有过几面之缘,心智坚定,成了大事的一个陌生人罢了。”
“你就应该喜欢我,”沈千重怒气填胸,气愤地反驳,“我们有过肌肤之亲!”
“不是这样算的,”许云阶真是怀疑外面威风赫赫的大将军和面前这个幼稚又不讲理的人,是同一个人吗,“我……我以后也见不到他了,你何必生气呢?”
是不必生气,许云阶整个人都是他的,他没必要生气,可如何能不气。他许云阶满心满眼都是宋子折,有过他沈千重哪怕一点点吗?他气得眼睛通红,赌气道:“你得喜欢我!”
许云阶无奈极了,侧头看他,许久后在沈千重的逼视下点头,“我会喜欢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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