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点头,黎姣姣不动声色绕过玲珑架,行至客厅,正巧和一家仆对上眼。
“云嫂子辛苦,也不用太过费心收拾整理,我都无妨。”
云嫂子码手憨笑:“老太太说了,黎姑娘只当这是家中,任性随意些,我想着新的丫头您也用不惯,不如留三四个粗使的,院内一应事务还是交由春苗姑娘,天色暗了,我们便不打扰姑娘休息。”
“谢老太君体谅,也谢嫂子贴心,好让春苗送送嫂子。”
春苗领着人出去,屋里一空,黎姣姣浑身发凉,喜丫头翻找出一件锦毛鼠斗篷来,似是旧物,看着还算干净,点头让乐丫头替她披上。
“你们可还适应府中?”
“姑娘莫担心我们,可好着呢。”
“有出息了,我还当你们会半夜抹眼泪挂念马大婆呢。”
两丫头对过脸嘻嘻一笑,“好姑娘,存心羞我们呢,马婆婆的消息我们已经知晓啦,这事还是我们说给春苗姐姐禀告姑娘的。”
原是,两个丫头被仆妇带去院里吃饭,人小鬼大的她们,童言稚语间竟然探到了不少消息——马大婆取走的那张信物方帕子,再出现是因一盆墨菊。
于家前几日办了一场菊花宴,遍罗鄂州名贵花朵,其中一支墨王夺冠,众目睽睽之中含羞待放,一瞬间芳华初绽,但是那蕊心居然是血红的。
众人叹:“墨王沁血,奇观呐。”
许家小姐当下震住——她母亲相看那日,许家也是寻来一朵奇贵墨王,当日母亲不小心扎破了手指,沁出的血滴落在花蕊中,许家公子即兴赋一句——腴腴艳红开。
她母亲被这一句话哄得倾心,以为遇上了懂花、惜花之人,可花期短,男人的爱更是虚无,可怜她母亲,于氏长女,在鄂州过得肆意青春,到京都嫁作他人妇,一困就是一生。
母亲临终前,交给榻前的两个女童各自一块帕子,上面绣着墨菊沁血,以身作则,告诫女孩们,莫作新妇!
而这日,又正是许玟素的相看宴。
“这花,哪来的?”
“回小姐,是邓家送来的。”见小姐面色不好,又捏捏袖袋,传来坚硬的触感,仆妇好似不经意说道:“听说邓家是从一方小帕上得的灵感。”
许玟素眉头皱起,问:“帕子?从谁哪里得的?”
“据说是个婆子,卷了主家的细软典当出手,主家也是苦主,是进城的难民,如今都被留在恩慈寺呢。”
恩慈寺。
“这才有了许家小姐来寻姑娘的一遭。”
春苗刚进屋子,就见两个丫头绘声绘色说话,她笑骂:“背着我来跟姑娘请功呢!若不是我先得了马大婆的信儿,你两个人还有心去探别人的话?”
翻出一张揉皱的枯麻条,即便春苗已经用力压平整,还是于事无补,活像块风干的咸菜。
“刚入府中,有一仆妇,耳边挂着红花,嘴角还有颗痦子,看着吓人,神神叨叨塞过来一块这个。”春苗说,“上头写着幸不辱命,马大婆这遭真是万幸,就是不知怎么认识这种人的。”
除是贴身侍女,春苗也算半个侍读,说是半个,只因她的主子黎姣姣也没正经上过学、读过书,说不定春苗认得的大字比主子还要多呢。
“马婆婆有本事,什么人都认识!”
喜乐两个丫头,说话总是爱你说上句我接下句,唧唧呱呱吵得人脑袋疼,这会再加个不服输嘴也快的春苗,更是吵人。
“别吵嘴了,有人嘴上闹、肚子也在闹呢!”黎姣姣拉过喜丫头点点她肚皮。
春苗做个鬼脸,说:“毕竟年纪小,饿肚子就是天大的事了。”
黎姑娘忽地轻笑起来,她指着春苗:“让我想起你从前来,也是贪嘴,太太赏给我的糕点全进你肚子里去,本就长得憨,又吃得壮,大少爷没少对你挑鼻子瞪眼的,嚷嚷要把你弄去伙房,现在你这贪嘴的习惯倒也很好的传下去了!”
说完她又咯咯笑个不行,春苗找回点羞怯的感觉,脸微红说:“谁管他喜欢瘦的、高的,我便是矮、胖、蠢,也是有姑娘、太太钟意的,姑娘知道,我那个家,爹娘恨不得喂血给两个弟弟吃饱,轮到我,喝口米汤都没有,幸得姑娘仁厚,没叫饿死还长得壮实,要不然,只怕撑不住陪姑娘来鄂州了。”
春苗是个实心眼的人,服侍黎姑娘,心里眼中只有黎姑娘,她觉得自己主子是最心善、最可怜的女子,黎姣姣就喜欢春苗见她的眼神,将她奉为至高的眼神。
取乐完这蠢丫头,黎姣姣脑中紧绷的弦终于松动些,这下太阳穴两处真还涨疼起来。
“两个吵鸭子自去吃饭,好春苗,来替我按按头。”
先是暖香围上来,接着指尖按揉起来,春苗的手不好看,粗大的指节、短短又肿肿的一双手,可黎姣姣就喜欢春苗这双手,按得有劲,让脑子也变得清明些。
于家来了我这难得的京都客,撇开面上的虚情假意,老太婆留下她定是别有所图,黎姣姣心想,诚然自己演得够好,世家之人绝不可能只因一点怜惜同情就做决定。
不怕别人有所求,自己也得趁这时赚点。
静心!静心!这会自己能做什么?如果是父兄他们会怎么做?
黎姣姣平生最大的梦魇就是落得同姨娘一个下场,所以一直不敢忘记姨娘的话,她得争、得抢,得活得与姨娘截然不同。
她的生母,梨姨娘,扬州城里风华绝代的名妓,最后吊死在苟宅后府,她只是因得了苟老爷的爱放弃扬州,又因失去苟老爷的爱放弃性命。
幼时她并不知道,姨娘让她争抢的是什么,有什么好争抢的,该去争抢什么,父亲嫡兄对她宠爱有加,几个庶少爷也对她恭恭敬敬,因她是养在主母太太跟前的,嫡庶区别在黎姣姣身上并不显然。
她的衣裙、首饰、吃食,一向是最好的,花粉胭脂堆满妆台,连鞋子都是绸缎缀上明珠的。
这些是好东西吗?年幼的苟姣姣问自己,如果是好东西,怎么会这么轻而易举得到。
如果不是好东西,自己应该要得是什么呢?
她蠢,想着如果是父兄的话——
父兄有的,父兄所求的,毋庸置疑是好东西吧。
这样一看,嫡兄有的田庄铺面,自己却没有。
小小的黎姣姣寻到一条金科玉律——
若是父亲,该如何以稀客的身份去左右逢缘呢。
又有个最简单的法子冒出来——成婚吧,以她的手段,在鄂州吊个金龟婿再简单不过。
若是兄长,也会选择嫁掉自己吗。
想了一夜,也没得出个答案,却听驿站急报——京都开门了!
于老太君又来寻她见面,黎姣姣心跳得七零八落,大骂该死的逆贼竟如此没有风骨,再多撑几日,待……待她筹划一下啊!
“黎丫头,想必你也听晓,今早京都开城门,散出许多消息,可叹呐,竟是太子做出了谋逆之事,他屠尽皇族宗亲,凡在京都有居所的四品官员皆被灭门。”
太子怕不是疯了!
突然的沉寂中,众人不约而同震惊,放着触手可及的皇位不要,竟犯下此等忤逆重罪,大乾子民不无唾骂其人,尤其是勋贵之流,更是恨不得鞭尸。
是了,太子吊死在城门,君主死社稷是佳话,那反贼呢,士大夫们下笔极致刻薄之语,遗臭万年不成问题。
“还有桩事,好姑娘,你听了莫要太过悲痛。”于太太柔柔靠过来,搂住黎姣姣,同禁锢一般,“你父亲并非反贼,他是有气节之肱骨之臣。”
“至于你兄长,也是个高尚人物,反贼灭门之前,他已经自刎于家中,这般骨气,当真是好儿郎。”
父兄都死了,这消息倒不意外,黎姣姣拿捏着伤心的度,略微打算哭一哭,又听。
“苟府上下都守住了气节啊。”
“太太呢?”黎姣姣下意识问到。
问出口才惊觉这是个多蠢的话。
太太向来贤惠,操持中馈、教养孩子,苟老爷风流,妾侍众多,后宅却安宁祥和,妻妾和睦、嫡庶友爱,全京都都没有太太这般贤妻良母人物。
她也死了。
距新皇即位诏书宣告天下,又过半月有余。
这此之间,黎姣姣躲在听绿阁中,未踏出一步。
泠冽的北风也吹到南边来,王朝百废待兴之际迎来了腊八,百姓们将春节的采买也提上日程。
死了皇帝,死了太子,又立了新皇帝,于百姓而言,谁做皇帝,只要自个能安稳过日子,就都是圣明的好皇帝。
新皇,是先帝的旁支兄弟,谁叫太子、皇子都死了个遍,剩下个牙牙学语的皇孙,也吓得痴呆,跟着皇后娘娘——现下的太后请居皇觉寺修行去了。
听说新皇常年守在岁寒之地,今年终于能回京都过个暖和年,既是新皇登基元年,京都的年味都快要溢到鄂州来。
“剑南何家,原是做烟花的皇商,咱们前个陛下节约,倒叫何家过了不少穷日子,据说今年,他们一下子阔绰大方起来,不知道做了多少烟花送去京都,真想见见那场面,火树银花闪亮天光。”
许玟素又来寻黎姣姣说话,这段日子,她时不时带些新消息过来给黎姣姣取趣。
“不过今年咱们府上也热闹,姐姐你怕不知吧,府上就要迎来新娘子了!”
“这话当真?”
黎姣姣不可置信,于长公子这残废只怕进气多出气少的,居然有人愿意嫁给他?
“已经过了吉礼,着急让新娘子年前入门呢。”许玟素又凑到她耳边,细声:“你别声张,这新娘子啊——是嫁进来冲喜的!”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