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告诉我的,并不是这些内容,她告诉我的是,她到路娘子家里。
路娘子刚好认识顺安,她告诉外婆,顺安死在了那场战乱里。
外婆将故事讲到了这里,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留下我一人,纠结着一个结局,一个答案。
其实原先我已经听母亲说过了,这个故事开头中间乃至结尾都和外婆说的没有出入,只是结局并不是这样。
我跑向母亲,迫切的我需要一个真实的答案。
母亲林顺妍告诉我,外婆因为当年的那一面,给了她沉痛的打击,回来后神智已经时而清晰,时而不清晰。
母亲拉着我在外婆旁边坐下,我坐在她们一起搭好的秋千上,母亲慢慢推动着秋千。
开始讲起了她的故事。
林美弦回来后性情大变,不到一年就消瘦了许多,她带着顺妍离开了那个居住了十几年的栖息地。
她带着她南下,来到了这一带。
自此在这里长期居住了下来。
门外的那棵树是她到这里时种下的,当小树还是树苗时,她便天天坐在那里,对着树苗自言自语。
她每天只说这那两三句,反反复复,没有改变,更没有新增。
“顺安,我不开心。”
“顺安,你骗我。”
“可怜的是树,不是我。”
其实当年战乱平息后,各地方有调查过死亡人数,凡有户籍者都会念到。
碰巧有死者,与顺安同名。
当林美弦听到“顺安”的名字,不是悲痛,而是松了一口气。
她活在自己努力编织出来的美好中不肯醒来。
其实她心里比谁都清楚,“顺安”是她取的,顺安也并没有入了户籍。
她只是,不愿意醒来......
她沉迷其中,不愿相信现实,甚至不曾怀疑过,自己眼见的真相,就真的是事实吗?
长大后,林顺妍到路家庄去过,故地重游,她敲了敲门。
开门的还是那女子,不过苍老了许多。
她看着眼前的女子,开口道:“我是顺妍。”
“啊?顺妍是谁?”那女子在脑海里不断回忆着,却始终想不起来眼前的女子是谁。
“我的母亲姓林,卖布料的。”
女子忽然想想起来什么一样,她有些惊喜,连忙请人进门。
“哎呦,是你啊!你母亲怎么样了?先前还想再订一批料子,村里人却说你们搬走好几年了。”
林顺妍笑了笑,“母亲很好,路姨身体怎么样了?”
“哎呦你这孩子,当初见的时候活泼机灵那股劲儿,那么多年变得那么沉稳了,林娘子真是好福气啊!”
林顺妍客套地笑了笑,随后开口问道:“顺安在家吗?”
被她这句惊到,她试探地问道:“你认识我家那位?”
“是啊,他是我的父亲。”
这句话一出,更是直接惊到她摔下椅子。
林顺妍没有扶起来她,而是自顾自地说道:“我的母亲是上海滩林氏银行的千金,我的父亲逃难而来,遇上我的母亲,两人彼此相爱。”
“战乱之际,我的母亲随我父亲告别了我外公外婆,躲避着战乱。”
“本以为日子就此太平,奈何父亲卷入了战乱中,当时我的母亲已经怀胎数月就快要生产了,同为女人,你应该懂我母亲一人生产之艰。”
路娘子慢慢地起身,然后坐在了她旁边,她脸上已经有了岁月的痕迹,此时泪眼婆娑。
“你继续说吧......”
“我的母亲其实一点都不好,多年前从你家门出来后,就一病不起,如今活在今夕,她已经分不清虚幻了。”
林顺妍停住话语,眼神有些冷漠,她看着眼前的女子,“路娘子,我就想知道一个真相,关于你认识我父亲的前后,关于我母亲出你家门的前言。”
她转过头,自嘲地笑了笑,“我知道母亲对父亲的情,虽然没有见过父亲,但常听闻母亲和张奶奶所言,我不信我的父亲会是一个忘恩负义的男子。”
“此话怎讲?我可以告诉你一切。”
“如果我的父亲得以活下来,我不相信他没有第一时间想着去找我母亲,而是甘愿同你生儿育女,照顾着其他女子那么多年。”
路娘子抽出纸巾擤了擤鼻涕,眼神空洞。
“孩子确实不是他的,那是我和我前夫生下的孩子,我与他,没有过什么,清清白白。”
“许多年前了,我已经记不得日子,当时他倒在地上,浑身是伤,我收留了他......”
路娘子就此打岔,先向她说了林美弦进家门到出她的家门的前后之事。
林顺妍点了点头,问道:“那顺安人呢?”
“他走了,在一年前。当时他神智忽然清晰了一般,嘴上喊着‘阿美,我来找你了’,就往门外走去,许是身子支撑不起来了吧,他倒在地上就再也没有起来过了。”
“......”
路娘子走进房内,不一会儿,拿出一叠手稿纸,递给林顺妍。
“这些都是顺安早年间写的,其中有封信被你母亲拿走了。”
林顺妍接过,路娘子往她旁边坐下。
“如今想起你母亲当日的举止,也许可以解释得通了,还有你的名字,顺妍,也与你父亲有关吧。”
“嗯,谢谢你了。”
她翻开看了看,路娘子耐心在旁边等着。
片刻后,等她看完全部稿纸,她才开口问道:“我不识字,上面写的是什么?”
“一笔一划,都是我母亲的名字。”
路娘子低下了头,林顺妍继续说道:“还有他自己的名字,还有冠上我母亲的姓的名字,林顺安。”
路娘子有些惭愧般,低下了头。
“他养好了皮外伤,可医生说他大脑受了伤,他的记忆会随着日子慢慢遗忘,直到彻底变成一个没有记忆的人,等他得知这个消息,就终日躲在房内写着你手上的那些。”
“我知道了,怎么多年,承蒙您照顾了,谢谢您,先前态度,还望您原谅。”
林顺妍说着就跪着,路娘子慌了神,急忙拉她起身。
“你这孩子,要说错啊,那都是路姨的错,竟叫你母亲和你父亲就此错过了!”
她说着也要下跪,“该跪的人是我。”
林顺妍也急忙拉她起身。
“路姨,您没有错,如今父亲已经不在人世,要说该错怪的,还是我母亲那不争气的性子。”
“许是见您家人太过幸福,她也是个善良的女子,宁愿自己苦苦撑着,误会着,也不愿打破你们的幸福。”
“我知道的......顺妍,我终究对不起你的母亲。”
“您替我母亲照顾了重病的父亲十几年,苦劳功劳最大的还是您,您且心安吧。”
闻言路娘子心底的惭愧才消减了几分,她忽然拿出一张照片递给林顺妍。
“这是我们当年拍全家福时,他不知为何迟迟不肯入境,只好拍了他的单人照。”
林顺妍接过照片,仔细端详了照片上的男人,她的父亲,确实生的一副好相貌,与母亲,甚是绝配。
“你拿去给你母亲瞧吧,看看她还能认出顺安,再看看顺安不。”
林顺妍紧紧抓着照片,开口道:“我的母亲说过,世事难料,实属无奈。”
“是啊。”
“可她比起知道真相,可能更相信我的父亲已经死在战乱当中了,或者与你生儿育女,再到儿孙满堂。”
“为何?”
“比起死于战乱,亦或是丈夫已经变心,她更无法接受的是。丈夫如此,她却无法在他身边,而你苦苦照顾了我父亲十多年,我的母亲怎么可能忍心再开口。”
“我懂......”
“于是她种下了一棵树苗,如今已成参天大树,她将这种不甘与无奈转移在了树身上。”
人是人,树何尝不是人?
但可怜的是树,不是人,更不是她,
怎么忍心,再回头?
“哎......”
她们一同叹息着,随后她告别了路娘子。
“顺妍,你等一下。”
林顺妍有些不解,她听话没有走远,路娘子将一袋果子递给她。
“这些你带上,路上可解渴。”
“谢谢。”她没有拒绝,接受了她的好意。
同样的经历,小时候来过,如今再来一次,心境已是不同,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忽然有感而发,觉得天意如此。
未曾冠及,甚至来不及的姓氏留存于心,更藏在他的心底。
而随意冠上的姓,却成为了她心尖上的一根刺。
斯人已逝,这根刺,怕是再也拔不出来了。
故人莫笑,事实确实如此,只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路上,林顺妍觉得有些口渴,她从袋子里面随意摸出了一个果子,咬了一口。
这一口,她忍不住感叹道:嗯,确实多汁可口,很甜。
和以前的味道一样。
就像当年母亲第一次领她进了路家庄,将要回去的路上,路娘子也同样递给了母亲一袋果子,而母亲将这袋果子递给了自己。
所以回去的路上,口渴极了,顺妍望着一袋子的果子,忍不住就拿起一个吃了起来。
她问母亲吃不吃,母亲却说不渴。
一路上,她见母亲分明已经口干舌燥,却没有碰半个果子。
而那一袋果子,最后都进了林顺妍的肚子里去。
可第一次母亲分明还不清楚一切状况,只能说道,也只能叹一声,命运使然吧。
此情,无解。
说的不止是母亲和父亲,更有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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