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日,阿芍都没能出将离苑的院门。
思远堂那里一早就说过,主君正养病,不必二娘日日请安。云夫人那里既未端起做人家继母的架子,更无人主动提及。客院的两位郎君仿佛也有要事在身,不常在府。
阿芍只得在她往后的生意上多费点心思。
今儿想一道五色花丝,就用那做完糕点还富裕的芍药花瓣、花蕊,或者配上麻油料汁凉拌,或者裹上面粉去炸成型。
明儿挑一样玉石款式,配上各类红药生,颇试出来几样不错的搭配,比如那雪地金丝的放在白玉上最显本色,那红酥流心的放在碧玉上最有意趣……
少了往日里那些提心吊胆讨生活的急迫,阿芍这些时日便格外有她只从戏文里听过的闺阁闲情。
而冯媪人虽在病床上躺着,听说回京的日子拟定了,说什么都要一干谢府来的侍女把起居坐卧的礼仪给二娘子再讲一遍,日常多练几次。
这也是应该的,连余家主君那里也送来两个教养嬷嬷,帮着一道给二娘子看规矩。
阿芍去看了冯媪两回,老嬷嬷总是忧心忡忡的,无论是谁跟她说话,她都得愣上一会子才能回几个字。
两位表哥外出时把谢府的大夫和医婆都带走了,阿芍不晓得玉京哪家医馆好,就让虫娘去问了她阿翁,顺便也问问丽娘的事。
恰逢这日休息,阿芍又去看望,冯媪怕怀孕的人过了病气,已经不让她进屋子。
阿芍只好在自己屋里等,“单管家荐的大夫诊出来冯媪是什么病症不曾?”
迟夏送了大夫,“思虑过甚,可能是水土不服罢,饮食上懒怠,人哪能有精神。”
阿芍也能安心些,与人玩笑道:“还当是我规矩学不好,让她老人家发愁,还从没教过这么笨的学生啊。”
“二娘也太会自省了,点两句就透的人可不多见。但婢子要劝娘子一句,别总想着自己哪里不好。”
迟夏一贯是不及逢春严肃的,此刻她正色说话,还真像逢春说过的谢府夫人身边掌钥匙、拿对牌的一等侍女,遇见不听话的小丫头会打手板心的那种。
又看着她临走前托虫娘记下的裁衣尺码,柳叶眉险些倒立,“婢子才说劝娘子别忧愁的,比上次量时,这腰肢非但没见长,还细了一点。凭它是甚么大事,都不及二娘子与小主人的安危要紧。”
非但虫娘不敢玩颜料了,阿芍也停下了描花样子的手。
“华京谢家能有二十个余家大,龙蛇混杂,不全都是好人,其中那些拜高踩低、见风使舵的本事,可不会像余大娘子那样摆在明面上就嚷嚷出来。老夫人的萱瑞堂好,人人都想往里头舀一勺羹。”
逢春回屋正撞见这情景,听了两句忙来捂嘴,“青天白日,你这丫头也要讨一碗嬷嬷的药来吃了。冯媪病中多虑,你好端端的,急吼吼跟二娘说这些做什么。”
“我近来常觉苦闷,分明已经过上了旁人眼中的好日子,仍嫌不足,贪恋更多完满。”
阿芍却止住逢春的动作。
“可惜世事不能皆如我所愿,许是无力改变,我便只能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如今听一听迟夏姐姐的话,正好暂排苦思,为将来做打算,让她说吧。”
“娘子太良善了,那些人就会像野狗一样爬上来啃骨头。娘子若因此反省起自身,那些人便有本事将没的说成有的,将假的做成真的,搅乱了娘子心神,逼出人十二万分的痛苦,她们就痛快得意了。”
逢春这下子更后悔没捂住迟夏的嘴直接把人拖出去了,“这个人想是这两日跟冯媪待久了!”
逢春使劲剜迟夏两眼,偏这位主儿惹出大祸就呆愣愣不说话,害得她也笨嘴拙舌的,生怕说多了再吓着二娘子和孩子。
“二娘,谢府倒也不是那等会吃人的地界,自然咱们该有的警惕是不能少的,但也不至于……不至于……”
阿芍看了好一通眉眼官司,乐不可支,“两位姐姐怎么还置上气了?我又没说不去华京。”
逢春忽然就觉得冬天总算过去、春天可算来了,“二娘还想去华京呀?华京好呢!谢府也好呢!”
虫娘虽然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也把小脸贴到二娘子掌心,“主君和翁翁让小虫儿陪着娘子和小主人飞到华京去。”
阿芍就势摸一摸,“我从小就听人说华京好,机会难得,当然是要去见见世面的。”
不过还有句没说的。
父亲这里也就这样了,虽然不错,但也不是小娘子幼年幻想中父母恩爱、不慎失女、喜迎千金、一家团聚的和乐戏码。
她只能往母亲的家族去寻觅,只是不知能寻到多少真情假意罢了。
阿芍摸一摸自己的桥桥,“我知道外祖母待我好,派了这么多人来接,我总该去亲去问候,领着桥桥,以我母亲的名义,给外祖母磕个头才是。”
逢春便扯扯迟夏,她也说:“本来没什么,只是五月花神诞,恰是谢贵妃的生辰。因有缘故,今岁恐要大办,谢府女眷必得进宫领宴的。嬷嬷想着娘子回京也就比这日子早了一月半月的,说不定只来得及见亲戚,那这未央宫宴便是二娘初见华京诸人的场合了。”
迟夏饱含歉意,“嬷嬷又病着拉着婢子好一通叮嘱,搅合得我这颗心也乱了,这才提前与娘子说些该注意的事项,倒不是故意吓唬人。”
“你这么说我便懂了。”阿芍不难为人。
“除了九表哥和那夜牛车外恍惚一见的玉京府官员,我长到这么大,别说牡丹州了,连百芳县的县令都没见过一面。如今要随谢府诸人去宫里吃大席面,即便有三位姨母在,即便有外祖母领着,不提前预备预备,只怕也难见人的。”
逢春也理解了,“我才是个二等的,又不是谢府几十年的老人,也挤不到老夫人身边陪她进宫,竟忘了还有这等大事。”
又作个揖,“不知宫中御厨手艺是有多好?娘子那日记得替婢子细细一品,回来说了,婢子也学着做做。”
迟夏见一个敢说、一个敢应,只得出言阻止,“正经宫宴才不好吃的。”
“御膳房要供那么多贵人按时用饭,只能想法子提前备好,或者拿密封的大盒子装了,或者拿炭火在底下煨着,等送到桌上,要么香脆变软烂,要么就不温不凉的。老夫人这时候多半是在家用个半饱,回头宫宴上既饿不着,面对那些珍馐美食还能更文雅。”
迟夏也面对面作个揖,“是以那日还得请逢春姐姐提前做些好垫补的点心给娘子封在荷包里带着。”
阿芍对宫里这大席面的兴趣就少了半截,“姨母今年是整生才要办宴席吗?我给她准备什么礼物才合适?剩下的两位姨母也得送吧?”
“我听祖母说,陛下有意让贵妃娘娘从未央宫搬到坤仪殿去。”
迟夏冷不丁放出个消息,逢春这回一下捂住了自己的嘴。
“姨母要做皇后啊?”
阿芍后知后觉,不合时宜地想起村里阿叔阿婶做农活时常说的皇后娘娘爱用金锄头刨地的闲话。
她在余家待了这些日子,又与外祖母家的人相处了这么久,自不会认为皇后还需要亲自下地干活的。
但要让她对这个名号发表多深刻的见解,阿芍一时也说不出来,最多就是觉得这个从陛下最尊贵的妃妾变成独一无二的继妻的姨母很……
很有自己的谋求吧。
阿芍记得这位姨母膝下也养着原配留下的女儿。
陛下千娇万宠的福安公主定然不会是她这等被弃于乡野的可怜虫,宫苑里的明争暗斗远胜于寻常人家,但愿与母亲血脉相连的几位姨母都不是云夫人的样子。
她只是这么想。
阿芍只想在姨母的身上找一找母亲也许会拥有的痕迹,听说大户人家养女郎总是放在一起的,远远看去都差不多。
这样想固然对几位姨母苛求太过,阿芍便只是把这心思深深藏着,反正她去了也是住在谢府,没准到离开华京时都见不了姨母们几面。
她们既不知,她也就自己念念而已。
小娘子乐开了花。
“娘娘们见到二娘,定然也是欢喜的。”
迟夏便替她出主意,“老夫人定会为娘子备好礼,风雅贵重一应俱全。倒是几位娘娘不常见家人,二娘子手做一些红药生送去,也许最能暖心暖胃。”
阿芍记下了。
逢春也才从御膳不太好吃的打击中振奋过来,“我才替娘子去思远堂问安,亲家主君一切都好。单管家那里有消息了,二娘要寻的那位丽娘就在花鸟使的名册上,是正经的待选秀女!她还是云家人!”
云丽娘、云冬郎?
“我是没问过丽娘冬郎姓氏,乡下人原不在意这个,有个名字就不错了。”阿芍当真了。
一想又奇怪,“她姐弟俩是百草州人士,还是穷困到卖身进城做工的,难道云家在百灵州外还有不起眼的分支?”
逢春道:“郎君们临走前,把泥人张寻来,将人安置在客院住了。不如婢子再走一趟,请他去寻那冬郎小哥,好歹把人叫来问清楚。”
又把才听到的单管家的疑虑也说出来,“这里大娘子是走云家的路子登的册,这当口云家又冒出个自己人来,便是娘子不问,亲家主君那里也要查的。”
阿芍虽叫过余想容“大姐姐”,可在她心里,究竟是曾在危难时伸过援手的丽娘更像个阿姐。
“父亲有父亲要过问的,我也有我该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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