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成田机场下飞机时,已经是三月开春。
日本的樱花前线提前过渡到了关东,一出机场,就能看见漫天樱花飞舞。
看着日本街头的景色,小林北枝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有忍住,捂着嘴去街边垃圾桶处吐了。
干呕感不断从胃部上涌,黑发青年眼角挂着泪痕,眼尾通红,零碎的生理性泪珠沾在眼睫上,睫毛不住的颤动。他大力抵住喉管,想用疼痛来减轻这种心理牵动心理上的抗拒,但于事无补,还是不停地在干呕。
不是晕机,琴酒记得Boss提起过,这似乎是小林北枝的某些精神创伤。
但他只听说过,没想到反应会这么大。
琴酒直接联系下属,“你还是回法国……”
“……帽子给我。”
小林北枝在喘息之余抬声打断。
琴酒没有太犹豫,把自己的宽檐帽摘下来给他戴上。
小林北枝两只手压下帽檐,掩去上方能绝大多数视野,又闭上眼,去抓住琴酒的手。
看不见,他扑了个空,手还没落下去,就被一只温热的手掌接住。
琴酒接住的那只手温度低冷。
“看不见就会好点,但我需要一段时间适应。”小林北枝不断小口小口喘着气,尾音带颤:“接下来的路你带着我走。”
琴酒皱着眉确认了一遍。
“你真的没事?”
小林北枝可是最擅长勉强自己的那个人,他嘴里说出来没事的话琴酒通通不信。
“所以才要你带我回来啊。”
小林北枝笑了笑,眼尾带着红晕,他低阖着眼,扣着琴酒的手指轻轻点了点他的手背,“我适应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接下来我大概没什么自保能力,我的性命就要靠你了,阵。”
带着笑意又染着脆弱红晕的青年宛如折颈垂死的天鹅,向他示弱的声音清冷不失缱绻。即使琴酒知道这是故意的,却还是忍不住心跳快了一拍。
他强硬地扭过头,去联系来接人的伏特加,以此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上了车,有空间缓缓,小林北枝终于好了一点。
路过药店,买了绷带。
小林北枝摘下眼镜,让琴酒用绷带帮他挡住眼睛,这样就不用那么麻烦了。
琴酒坐近了一点,少见的近距离去看小林北枝那张脸。
那是张很年轻的脸,看起来甚至要比琴酒还要年轻许多,他认识老师的十多年来这幅长相从未变过,成熟而轻佻,风情雍容。
小林北枝撩起了耳边零散的黑发,右耳上的单只耳钉露了出来,琴酒扫去一眼,又收回目光,顺遂地将绷带掠过发丝。
白色纱布落在了异色瞳前,小林北枝眼睫颤了颤,正抬起眼帘看向他。
青年的瞳色是一橙红一淡银两个色彩,在光下如同明亮的宝珠,两只眼睛眼尾各缀着一颗痣。日常淡漠随性的时候扫来一眼就让人心跳加速,笑起来的时候更是被贝尔摩德评价是双‘看狗都深情’的眼睛。
但组织中很少有人敢直视小林北枝。
唯一敢这么近距离和他对视的,似乎只有琴酒一个人。
也就对视了一会儿,琴酒就将掌心覆上去,“别看了,还没到地方。”
外面的街景还是日本街头。
小林北枝‘嗯’了一声,又闭上眼睛。
琴酒的手掌清晰地感受到了眼睫划过掌心的触感,他滚了滚喉咙,若无其事地扯开纱布覆盖上去,用话题来掩饰自己:“你为什么会有这种症状?我记得三年前你也来过一趟日本,当时还没像现在这样。”
“因为对这里很失望。”
小林北枝同样随意地回答。
见琴酒不解,他便解释:“我想找到一个足以让我回家的方法。可当我以血肉之躯,花费了那么多年清洗了整个里世界之后,发现这片土地上既没有能改变因果的无字书,也没有万能的许愿杯,更遑论世界基石与咒术变革。”
“我非常失望,这里什么都没有,本来就觉得这里很讨厌,现在更觉得恶心。”
小林北枝的眼睛被一层又一层的绷带缠绕,直到彻底盖去那双眼里的虚无和淡漠。
可掩盖得了眼神,却掩不去青年浑身上下的疏离与孤寂。
琴酒心中无端有种错觉。
他感觉小林北枝随时会以死亡作为最后的告别。
还有那句‘回家’。
回什么家?
小林北枝的家不在日本?
种种感觉促使琴酒开口,话还没说出来,就听见青年补了一句,“这里现在能有的,就只剩下你了。”
“想当年,我还是在日本遇到的你。”
琴酒怔了怔,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没想到小林北枝会提起这个。
“这种事你都记得?”
小林北枝歪了歪脑袋,脸颊碰到琴酒掌心,仿佛蝮蛇在表演无害。嘴上依旧轻描淡写地说道:“你的事我都记得,你那个时候的可爱样子我也记得,甚至能画下来给你回忆一下当初。”
“怎么样,感动吗?”
琴酒没收回手,嘴上却回答:“一点也不。”
“喔。”
小林北枝毫不留情地评价。
“这么多年了还是像个冰碴子一样,不爱搭理人。”
虽然要旁人来说,琴酒这不爱搭理人的性格多少和小林北枝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要说对人的冷漠,还得是小林北枝自己。
车停了。
在前面开车的伏特加战战兢兢地恭声禀报道:“小林大人,安全屋到了。”
琴酒转头,刚打算带冤种老师下车,扭头就看见了一座堪称金碧辉煌的欧式豪华大别墅。
虽然知道老师离谱但是没想到这么离谱的琴酒:“……”
“别告诉我这就是你的安全屋。”
安全屋至少得有安全两个字,可眼前这个别墅,别说隐蔽了,简直是路过的人都要看一眼感慨真有钱的地步,哪里像是用来隐藏身份的了?
“是,就是这里。”
小林北枝随意推开门,下了车,他站定,随口回答道:“很多人到这里来过,FBI、CIA、KGB、摩萨德……而无论他们带着什么目的来,无一意外,都选择了打道回府。”
他回头‘看’向琴酒,带动两颊零碎的黑发垂落,嘴角似是而非地上扬。
“没人能闯入,还不够安全么?”
琴酒干脆没回这句话。
他面无表情地下了车,自发地绕过去,牵起小林北枝的手,牵着他进入这栋豪华大别墅。
“我怎么没听说过你说的这些事?”
“因为这些事都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小林北枝被他牵着手,一无所知地往前走。像个谜语人一样,念念叨叨地说着,“好久好久,好像是战前?二战还是一战以前……久得太远,我也要忘了。”
琴酒没有说话。
只是偶尔的感慨而已,他的老师一直都这个样,小林北枝自己都调侃这叫‘谜语人’。
进屋后,小林北枝没有摘下绷带。
这是他的弱点,他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适应这片土地,如果这个时候有人袭击,大概可以一举拿下黑衣组织的核心中枢。
但这偏偏就是小林北枝乐意展现给他的。
琴酒眸色沉底。
因为他最开始被小林北枝收养的理由可不是什么学生,时至今日,他也不确定小林北枝到底有没有放弃那些想法。
“我记得你调回日本了,以后要不要在这里长住?”
青年说道。
琴酒听了,环视一圈周围。
在这个根本不像安全屋的安全屋?
那除非对面是瞎子才不会被发现踪迹。
刚要回绝,想到什么,琴酒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有时间会来。”
“挺好。”小林北枝满意地点了点头,“记得多回来看看我这个空巢老人。”
琴酒懒得搭理满口胡言的老师。
“你打算从哪里开始调查?”
爱徒不说话,小林北枝只好主动开口了,他絮絮叨叨地问着,又像是在自顾自说自己的。
“我的痕迹基本上已经被我扫尾干净了,即使是在这片我活动行迹较多的地方,想找到我的线索也很难,毕竟我以前的对手都是些举世闻名的特情机构嘛。”
“不过——”
小林北枝语调缱绻却恶劣,“叫声‘师父父’我可以给你透题哦,阵酱。”
琴酒转身就走。
才到门口,又转了回来。
琴酒居高临下地打量沙发上的人,语句关心但语气冷冰。
“你要一个人在这里住?”
不会第二天就有人喊他来收尸了吧?
“也不算。”小林北枝收了刚才那副逗人玩的表情,回到了原本的平淡,“莲耶怕我死这儿了,给我塞了几个潜力新人,说是让我带一下。话是这么说,不过我觉得和给我当保姆没什么区别。”
“哪几个?”
“都是新获得代号的成员。波本黑麦苏格兰……算是名柯同人经典款吧,亲身体验被照顾的感觉说不定会挺有趣。”
小林北枝说着让人无法理解的话。
但风口一转,他又道。
“不过,即使是他们,我对这个地方的讨厌也不会减少就是了。”
没懂他在有趣什么又在讨厌什么。
但有人看着小林北枝,琴酒放心了不少。
他放心地去追索线索。
放心地做任务。
然后第二天他就接到Boss的电话,说他老师把昨天还觉得有趣的三个人全赶走了,小林北枝本人则又一次躺进了医院。
琴酒:“……”
他妈的,他就知道小林北枝一个人懒得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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