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抹光一时间引去了周围人的注意。
玉符是小小的一支桃花的样式,看到它,佚风和其余掌门以及后面五位年轻人一时间竟都有些静默。
【他回来了】
在众人的带着紧张和期待的目光中,佚风接通了玉符。
玉符的光打着晃,一时之间,没有人开口。
直到一声清润的嗓音响起,打破了这无声的静默。
“父亲,给无微开个后门怎么样,我被拦在紫曜境外了。”
……
像溺水的人终于浮上水面,众人终于从刚刚的氛围里脱离出来。
不知道是哪位掌门拍醒了还没能完全回过神来的佚风,他连忙开口:
“混小子,这就让你师弟去接你。”
那人笑着应了声:
“师弟,我在云缈峰,别走错了。”
看起来在这群人中最镇定的夜京轻声应是,行过一礼,转身离开紫曜境。
……
夜京落在云缈峰的石梯上,理了理衣袖,顺着石阶望去,犹豫着,踯躅着。
他的手攥得很紧,骨节都泛了白,却还是微微抖着。
风,吹了起来,好似在催促着他。
终于,他迈步向上走去。
他好像走了很久,又好像只有一瞬。
当他回过神时,他已经踏进满是斑驳的光影里。
抬起头,就看见了满山如霞的桃花。
看见了,一抹让他三百年来,魂牵梦绕的身影。
似是察觉到了他在身后,那人回过身。
那一刹,风吹过林间,温柔地荡起那人的衣角和发丝。
【他,好像还是记忆中的样子。】
夜京绽开一抹笑,那颗被高高挂起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好似他这些年的担忧害怕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于是,他掠过风,踏碎光影,将那抹亘古不变的身影拥入怀中。
“辰霄。”
佚林夕声音带着一丝惊讶,但是感觉到夜京的颤抖,又轻轻抚着他的脊背。
一下,又一下。
“师兄没事,乖,不哭不哭。”
“没哭。”夜京将头埋在佚林夕颈间感受着它的温度,声音闷闷的。
说完他抬起头来,印证似的抓着佚林夕的手贴上自己的脸,“没哭。”
佚林夕顺着他的力道抚过他的眼角,“长大了。”
然后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发顶, “好了,再待一会儿,父亲他们该要派人来抓咱们两个了,走吧。”
……
待二人回到紫曜境里,面对的便是神色掩不住惊喜的众人。
佚林夕向几位掌门分别见过礼,“父亲,前辈。”
“炼虚大圆满,不错。”佚风先开口,他好像想说很多,只是用温柔包容的目光将佚林夕来来回回看了好几次,然后轻轻拍了拍佚林夕的肩膀,“回来就好。”
几位掌门也向佚林夕轻轻颔首,温和地问着他这些年在外的生活。
佚林夕认真答着,隐去了三百年间的苦难,说着沿途的见闻。
……
等到几个掌门终于放开人,几个年轻人七手八脚地涌上前,准备拖走佚林夕。
“佚掌门,无微我们先借走一会儿。”
佚风哭笑不得地挥挥手。
佚林夕被僵着脸假笑的凤涉众人拖到一旁,看他们随手设了个隔音结界。
“瞧瞧,这是哪位一声不吭偷偷跑路的大英雄啊。”霜晨月抱着手阴阳怪气。
凤涉给了佚林夕不轻不重的一拳。
“一声不吭的,你数数多少年了,三百年,整整三百年啊,佚无微。”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差点以为你死了,昨天带着人去花楼给你找那传的神乎其神的桃花酿,准备把它洒给你让你在地府解解渴,还被我娘揍了一顿,你个没良心的。”林亦山一脸被骗了感情的怨鬼样子。
白泽漆眼中的满是担忧,看到佚林夕看过来展颜一笑。
“无微,你也太不够意思了,让我们这群人担心了这么久。”
佚林夕垂下眼笑了笑,“那个时候你们一个个失魂落魄的,怕你们伤心,我这才出去寻找机缘了嘛。”
凤涉这次用了十足十的力捶了他一拳。
“你个死犟种,你以为你走了我们就能心安吗。”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站在他身后的夜京用刀柄捣了下腰。
“啧,我不说了我不说了还不行,就知道向着你那亲亲师兄。”
“好啦好啦,林夕哥这不是好好回来了嘛。”
说着白泽漆又严肃起来,“但是这种事不能再有一次了,我们都很担心你。”
她没有再讲那些翻过来覆过去的废话,却用剑杵了杵林亦山,让他开口缓缓气氛。
“对呀,说好同甘共苦的,你看你,闷声干大事。”
又是一阵沉默。
霜晨月试探着开口问道:“你的灵根……好全了吗?”
“好全了,已经没事了。”
佚林夕很轻地眨了下眼,“和以前一样的。”
……
没有人去问怎么治好的,也没人提他自散修为的事。
只是问他自己一个人的时候疼不疼?
这么多年了是不是很累?
在外面一个人寻求重塑之法的时候孤不孤单,没有想着回来看看吗,连个音信都没有……
……
其实这些问题,几个人心里都有答案。
疼不疼?
疼啊,怎么会不疼。
自毁灵根,散尽修为,不到穷途末路怎么会用这样的法子。
当年因救人得到的功德,让他空余千年寿命,却有着比凡人还孱弱的身骨……
那年,佚风一边处理着因应对魔族留下的诸多事宜,一边四处求药。
求着那可以让他恢复的希望。
但不论多少人看过,都是无解……
……
无解,他的灵根在散尽修为的那一刻就灰飞烟灭了。
灵根受损,可以治,可以用灵药养,夏泽不差那些灵石。
可没有灵根呢,他是个凡人了……
多可笑。
数万年来最具有潜力的佚林夕,为万人生机搏命的佚林夕,成了凡人……
于是他的光辉落幕,只有满身狼狈。
那段时间,佚林夕很累,身体上的,精神上的。
孱弱的身体让他最开始醒来的时间都不多。
后来好些了,可他看见他的父亲,他的前辈,他的师弟,他的至交好友,甚至那只成天只知道吃的猫,都在为他着急……
不应该这样的,佚林夕想。
于是他用最后残留的灵力到了一个无人所知的地方,只在房里留了一封信:
事在人为,所行之事,从未后悔。
事已至此,那我便行尽此界。
若得解法,此劫化去;
若遍寻不得,我也看尽万千,心无所憾。
此后珍重,
勿寻,
勿念。
……
看着这群围着他的人,佚林夕忽然想起他在凌霄书院第一年的事。
大抵是十五吧。
每隔十年,五大宗的好苗子都会被送往衡霄书院修炼学习十年,那里有这五大家最好的资源,最有能力的仙师。
佚林夕和夜京就是在这里和其它四人熟识的。
那时的少年人满身热血,壮志凌云。
不知道是谁起的主意,在书院那随风荡着的玉兰花树下,许下了未来陪伴他们一声的诺言。
“五宗六杰,古涯林氏林清逸。”
“五宗六杰,九嵇白氏,白玉溪。”
“五宗六杰,落华凤氏,凤万遥。”
“五宗六杰,华影宫,霜余风。”
“五宗六杰,夏泽佚氏,夜辰霄。”
“五宗六杰,夏泽佚氏,佚无微。”
“护持人间,共赴桃源,遍历三千!”
众人齐齐笑开,不知道是谁说了句,又好像是他们一起发问,“说好了?”
“嗯。”
“肯定啊。”
“勉为其难,陪陪你们。”
“说好了。”
“说到做到。”
“不然呢。”
……
看着这群人,佚林夕一时心有所感,轻声道:
“不会走的,年少的承诺不会变。”
于是,和当年一样,众人齐齐笑开。
……
天色沉了下来,夜京带着佚林夕回云缈峰休息。
两人没有用术法直接回到峰顶,反而顺着石阶慢慢往回走着。
夏泽的夜晚总是冷的,好像生灵也在这微冷中沉睡,于是两人的脚步声便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修士夜间视物是不受影响的,但是夜京还是提着一盏素灯在佚林夕身侧。
小小一团光,照的范围不大。
悠悠的,随着走动一下一下地打着晃。
夜京有心想挑起个话题打破这种寂静,但一时间竟找不到应该说什么。
过去三百年过得怎么样。
疼不疼啊。
怎么不想着和我发个传音。
后来渡劫的时候有没有受伤。
会不会,偶尔,有一点点想我。
他想了很多,发现他敢问出口的,竟然在刚才一群人围着的时候,叽叽喳喳的早就问了个遍。
带着他隐秘心思的问题,他又不敢问出口,便又默不作声了。
“在想什么?”,佚林夕伸出手替他拂去肩头的落花。
见夜京直直看着他不说话,轻轻的,带着疑问的嗯了声。
夜京不想瞒着他,却也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
突然,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什么东西在草丛间飞奔。
夜京思绪一闪,立马张口道:“师兄,有没有想猫?”
“猫?”佚林夕眨了下眼,像是想到了什么,“咪咪?”
“喵嗷——”
话落,那窸窸窣窣的声响终于到了尽头,变成一道发出千娇百媚声音的金色流光扑向了佚林夕。
夜京没有拦,看着佚林夕接住那道流光,抬起来看了看,又拢到怀里揉了揉。
咪咪——一只开了灵智的橘猫。
【应当是在他走后被夜京控制了饮食,现在看起来匀称矫健多了。】
【哦,还是一只元婴初期的大橘猫。】
“喵~”咪咪扭了扭身子又叫了声,金灿灿的眼瞳盯着佚林夕。
“还记得我?”
“喵!”
看着它的样子,佚林夕笑了声,“哎呀,小猫都长大了。”
终于找到了话题,夜京便开始一边回忆一边讲。
“它还是老样子,一到饭点就扯着个破锣嗓子乱叫;内门的弟子们基本上都认识它,天天到演武场晒太阳;还有的新入门的弟子叫它猫前辈,年末考核专门跑到演武场拜它……”
佚林夕听着,慢慢地回着话。
听到新弟子拜猫,不由得调笑道:
“拜它?不应该拜师弟你吗?”
“它可比我受欢迎多了。”
……
说着不知不觉间,两人就已走到山顶的楼阁外。
猫也跳出了佚林夕的怀抱,不知道窜去了哪个角落。
“师兄,你走后我在你房里留了避尘术,平常也会打扫,你直接住,很干净的。”
说着夜京捏了捏手指,“我,我也一直没有搬走,还在师兄你的隔壁,师兄有事随时叫我,我听得到。”
“好,师弟早点休息吧。”
“嗯,师兄也是,那……我就先不打扰师兄了。”
等到夜京走后,佚林夕推开门进去。
发现确实如夜京所说,很干净,和他走时没有多大分别,甚至桌上还用阵法温着一壶灵茶。
他倒了一杯茶,茶香散在空气中。
是他喜欢的雪尖。
将这杯茶饮尽,佚林夕给自己施了个清洁术,然后坐到床上打坐。
修士境界提升后,需要的睡眠基本上就会很少,夜间打坐也不过是一种休息方式。
他在外这么多年了,除了最开始那段时间,后面几乎很少睡觉,夜里打坐几乎是种下意识习惯了。
思绪沉下,灵气随着全身经脉游走。
或许是初回故地,佚林夕竟然久违地想起了初次见到夜京的时候。
那时的他还小,似乎才十岁……
……
那年好像很冷,佚风带着佚林夕去九嵇处理事情,到了九嵇的白氏宗门里,佚风摸了摸佚林夕的头让他自己玩,留下两个元婴期的本宗修士看顾他便急匆匆离开了。
佚林夕很听话,但是毕竟是小孩子,对参观宗门,看别人修炼,砍桩子之类的并不感兴趣。
他拽了拽那两位修士的袖子,问能不能去下面的城里看看。
修士说可以,他们会在暗处保护他。
于是裹着狐裘,手里揣着个精致的小暖炉的佚林夕便到城里开始乱逛。
其实也没什么好逛的。
天很冷,雪很大,街上的行人也很少,但是还是有些店都开着,在雪中冒着热腾腾的气。
听说最近这边有些乱,白叔叔忙不过来叫父亲,霜叔叔,还有凤阿……唔,凤姐姐和林姐姐来帮忙,小佚林夕想着在街上慢慢的走。
忽然,他看到一处房檐下的墙角里窝着灰扑扑的一团,正细微地发着抖。
他很冷,佚林夕想着,轻巧地走了过去。
他蹲在那团灰扑扑的面前,用手拍了拍那夹杂着雪的乱糟糟的脑袋。
灰团子抬头看他。
【他的眼睛很亮】
佚林夕想。
【好瘦一只】
佚林夕又想。
“你的父母呢?”小佚林夕问,薄薄的白雾随着佚林夕说话散在空中。
灰团子不说话,直直看着他。
佚林夕也安静地看着灰团子,两个人都不说话了。
“咪”灰团子的胸前传出一声细微的叫声。
他胸前的破布抖了两下,钻出来一个小小的瘦瘦的脑袋,也瞪着眼睛看着佚林夕。
是只幼猫,眼睛和灰团子一样亮。
叫了一声后,三只小东西就这样面面相觑着。
过了几秒,好像也没有很长。
好吧,佚林夕心想。
于是他站起身,灰团子和猫齐齐抖了下。
他把暖炉塞进灰团子怀里,“抱着,能听懂吗?”
灰团子不说话,但是佚林夕知道他听懂了。
然后他脱下狐裘披在了灰团子身上,“在这里等着我。”
佚林夕走开没过一会儿拿着两个热腾腾的包子和一碗热粥走了过来,把包子塞到灰团子怀里,“吃。”
灰团子和猫都很听话,一只捧着一个包子啃着。
“慢慢吃。”
灰团子和猫啃的速度都慢了下来。
等灰团子吃完,佚林夕又把手里一直用灵力温着的粥递给灰团子。
“慢慢喝。”
灰团子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很慢,像猫一样。
突然,佚林夕伸手碰了碰碗,灰团子一下子僵住了,一动不动。
佚林夕也没管,直到碗重新变的温热才把手挪开,“喝吧。”
灰团子这又才和猫一样小口小口喝着,就这样,过了很久他才喝完。
佚林夕从他手里拿过碗,让跟着他的人去还给老板,自己对着灰团子说:“要不要和我走?”
灰团子不说话。
小佚林夕老成地叹了口气,“要不要和我走,抓我的左手和我走,抓右手不和我走。”
佚林夕很有耐心的等着。
灰团子小心翼翼的伸出一只手,看一眼再伸出来一点。
就这样,一点一点,紧紧抓住了佚林夕的左手。
……
于是,那天佚林夕抱着被狐裘裹着只露出一双眼睛的灰团子和佚风说:“父亲,我想养他,还有一只猫。”
一个人一只猫而已,佚风没有纠结便同意了。
但是他给佚林夕说,“你要养他那就负起责任。”
……
那天之后,云缈峰的楼阁从一栋变成了两栋。
夏泽佚氏的小少爷身后多了两个跟屁虫——一个人,一只猫。
寸步不离。
……
灰团子本来没有名字的。
后来佚林夕教他识字,灰团子认得很快,等认得差不多的时候把书往灰团子面前一摊。
“选一个做你的姓。”
灰团子指了个字。
“再选一个或者两个做你的名。”
灰团子又指了个字。
就这样,灰团子有了名字——夜京。
但是或许是夜京给佚林夕初印象太深刻,佚林夕叫夜京从来都是夜咪咪,咪咪。
巧的是那只猫也叫咪咪,被佚林夕用丹药喂的养出几分灵智。
每次佚林夕一叫咪咪就会被两双眼睛盯着,这时候佚林夕就会对着其中一只咪咪招招手,然后对另一只咪咪说,“我叫的是这只咪咪,不是那只咪咪。”
……
夜京被带回来快半年的时候,话基本上能说利索了。
他被佚林夕抓着测了灵根,一测不得了,火系天灵根。
于是佚林夕很严肃的问他:“夜京,你想不想找个师父,这样你就能搬出云缈峰,有自己的峰头……”
话还没说完,他就看见夜京摇了摇头。
于是佚林夕又问了一次,夜京还是摇头。
“那好吧,夜咪咪,那你只能暂时和我住了。”
……
这话说完半年后,夜京便通过了劫息仙尊残魂的考验。
成为了劫息仙尊的二弟子,佚林夕的师弟。
于是佚林夕又问,“要搬走吗,劫息仙尊的弟子待遇很好,你也能有自己的峰头。”
佚林夕看见夜京摇了摇头。
于是佚林夕又问了一次,夜京还是摇了摇头。
佚林夕叹道:“好吧,小师弟。”
从那时起,夜京便不再听见佚林夕用懒散调笑的语调叫他“夜咪咪”。
而是“师弟”
“小师弟”
“夜京”
而咪咪成了那只橘猫的专属名字,只是由于佚林夕过分宠爱,体型越来越庞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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