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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 24 章

贺珠泪大袖一拂径自跨进了门槛,绕过影壁一片庭院,西侧的北屋廊下遥遥已见有两名女使在把守。

正欲迈进,却先听得一声清脆的喝令:“贺娘子!”

贺珠泪不想理会,还是径直掀开了一侧的珠帘,隐约之中可见是一道侧卧着的纤细倩影,朦胧之中也可窥其婀娜之姿,当真是绝无仅有的美人。

蓦然之间,她的手却被人紧紧攥住,再不让她往里走入,而她转过头,对上的是一双似笑非笑的棕褐色眼睛,里面竟是有几分愠怒和惊慌,她率先开了口:“贺娘子莽撞了,这样有失礼数罢?你若说一声,我也合该知道怎么招待,这下好了,若贺娘子今日在府上没有尽兴尽情,那反倒是我们做主人家的不是。”

贺珠泪冷哼一声:“你算什么主人家?一个侍妾而已,就这般耍尽威风,敢情是让全城的人家看笑话呢!我用不着你招待,里头躺着的那位才有资格招待我!甭说话这么多,今日我既来,就是要把人带走!”

谁知即墨猗却不叫她再说下去,命人阻在她的身前:“你管的倒还多,夫人只是这几日身子不爽利,嗜睡而已,你若茂然闯进打搅夫人休息,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哪里顶得住主人家的怒气?还请贺娘子放过我们小的,早些回去吧。”

贺珠泪眉目间竟透出几分霸道来,浑然没有将即墨猗的话放在心上:“做奴才就要有做奴才的样!主子赏时你受着,主子罚时,你也得受着,哪轮得到你在这里编排主人家的事,你们即墨家好歹以前也算是支大族,连这点道理都不晓得,果真是没落了!若不想死的话,现在就滚开!”说罢径直拨开她的手,径直入了卧房。因为早有预料,贺珠泪特地从平夷王府调来数名精兵,此刻威风凛凛地压在使君府的数名家仆面前,令人望而生畏。

说不清屋里什么味道,大概是多日未浆洗衣被而发出的馒臭,又淡淡地融入了女仆们进进出出而留下的脂粉香气,这样一来,味道便有些腻人。

明显地,凌乔是没有气力地昏迷着,此时有一半的烛火与地灯都灭着,更显得此屋内的衰败与荒凉,哪里有作为女君的尊荣?公认貌美的卫夫人,此刻垂着鸦睫,眉眼角都沾染上几许清冷衰败,贺珠泪撤回身子,让下属将她揽抱起来,略过气得扭曲脸儿的即墨猗,出了府门,将她安置在自己的重帘车上。

贺珠泪的车驾豪奢的很,并不同于卫充马车的冷峻简朴,脚底是厚得人脚软的红地毡,左右车厢壁上各吊一盏粗大羊油烛的六尺银烛色,烘得卫兖的门府前都是明晃晃的。火红色的狐氅衬得凌乔人比珠玉贵,仿佛连鼻翼喷吐出的气息都带着非凡的香甜气息,这般的美人,连贺珠泪都觉得惊艳。若她长这样就好了,长成这样,没有人会不珍视她,轻忽于她!

贺珠泪嫉妒地看了凌乔许久,最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重新放下车牖。

贺珠泪的车驾在朦胧夜色中辚辚回府,府中奴人匆匆迎来,一声娘子未叫出口,已软在门厅之下。

侍卫们扶着凌乔下车,贺珠泪忙吩咐仆人扶卫夫人去歇息:“去熬些小米粥来,顺便备套新衣来,刚才见她那身寝衣已是汗津津湿透几番,再这么穿下去,恐着了夜里风寒的恶。”

奴仆颔首:“娘子新做的细麻布衣裳正放在寝房里,娘子与卫夫人的身段相似,一时也寻不到比这更贴身合穿的轻软衣物,奴们平日的衣裳是粗麻,又被浆洗得硬邦邦,唯恐咯伤了卫夫人金贵的身子,不知娘子何意?”

贺珠泪不置可否:“陈异人,你心思细,做事从来周全,从无遗漏,只是你倒把我看得小气了,几件衣物,我会惜得?去我房里给卫夫人取来罢。”

金鸾殿仍旧金灿煌辉,金幔帐之下,是一位若隐若现的美人,一头柔软的青丝挽成了高高的云髻,头上是一顶精美绝伦的珠冠,左右两侧各插着一支硕大无比的金牡丹,绽放的程度刚刚好,既不会有花将败的惋惜之感,又不会有花未开满的美中不足之感,制作这金牡丹的手匠可见是用了心思的。

美人强扯着明媚的微笑,眼角却缀着泪珠,既妩艳风流,又婉转可怜。

织金绣凤的衣袂绕在满室的香雾中,左右的侍女尽心尽力地整饰着她的仪容,尽量让这场封后大典看起来不那么仓促潦草。

侍女颤抖着手指,心里仍在发怵,听说昨夜在后花苑的古井里发现娴妃娘娘浮上来的尸体!没有人能说清她究竟是不是自杀,兴许吧,但乃不那么重要了,人都死透了,那惨状甚至难以描绘,古井过于狭小,娴妃磕得头破血流,连脖子都生生被折断了!属实骇人!本来娇美纤细的身躯都井水泡得发肿发胀,青青紫紫,一点仪容都没有…

宫妃知道自己有可能逃不过叛军的屠刀,这几月纷纷写好了遗书,光是昨日从宫门抓回来的妃嫔就有十多位,哭得叫人撕心裂肺…没有被太后和沈南齐带走的人,就只有留下来等死的份…

独孤太后走的太匆忙,连她身边最得力的几个嬷嬷都没有带走,更甚为惊奇的是,连陛下乳母侯氏也在。平日里作威作福的她们被宫人心怀恐愤地打得半死不活,听说没两三天就先后走了,算来算去,侯氏这日子也快了,不快的话或许还要死在平夷王刀下,何必呢?反正结局都是一样的。

如今的皇宫,连下人都甩手不干了,细数着指头过日子,听到皇帝还要为贺氏办封后大典时,都嗤了眼说:“都这空档,还要折腾奴才,有什么好办的,短命鬼的皇后,竟也有人想当。”

他们心里头的不恭敬还是摆到台面上了,几乎没怎么布置,只在举仪的太极殿里挂上几条红绫,金线刺绣缩在有规律的折纹中,却使人看不清细节。

萧培砚在病日久,几月以来瘦得厉害,但还是英气非凡,或许是预知一切的结局,他现在显得非常大方,身着九章疏冠暑服,玄衣缠裳,边角扬着灿金流苏,威仪之外,是逼面而来的脾睨纵览天下之豪迈。

耀眼的日光从阴沉的云缝中透出来,洒在贺常黛繁复的珠冠头面上,一如当初她出嫁给他那样,美灿若神。

其时,贺父虽说做了几十年的商贾,却仍放不下振兴门楣的心,于是有了私心,利用独孤氏远友的身份缘系,让贺常黛进宫做了皇子侧妃,而那时萧培砚已经娶了王家的姑娘为正妃,说起来,她们倒相处得极好,萧培砚对男女之事上意思淡得很,两个姑娘习以为常。

大皇子妃是个很随和的人,作为后周贵族女人,她十四岁就成了萧培砚的正妻,王家与芈家出于同宗,所以宫人称她为王芈。

两年后,王芈生下了萧培砚的长子,自己却因大血崩而死了。没几个月,长子夭折,萧培砚亲自赐名萧昭,孝庾帝追封萧昭为皇太孙,谥号为“端福”。

在王芈死后,萧培砚刚好到了弱冠之年,简穆太后一次为他新纳了四个侧室,其中一名最为貌美的便是稷容。

皇子侧室的仪制与民间有所不同,皇子可以有一位正妻,二位少使,三位八子,贺常黛当时已是少使品级,稷容则是八子品级。

而对于萧培砚来说。

因为生身于卑贱侍女,孩童时他便觉到一种异样的冰冷。府中师吏对他的严厉似乎总是夹杂着轻蔑,侍女内侍们对他的粗疏中也似乎总是流露着轻慢。少年之期好容易遇到了志趣相投的王雍,他却被突然派去东离做人质。那时候,他最为憎恨的是这王子之身,无数次地对天发誓,来生再也不做王族子孙!偏在此时,沈南齐撞了出来,他懵懵懂懂成了储君,锦衣玉食地过上了在庾国没有享受过的风光岁月。正在他亢奋地品咂这梦幻般的荣耀,全副身心要与沈南齐建不世功业之时,上天又突如其来地将一切夺走,他幡然醒悟,原来自己只是一只傀儡。

女人不能成为他摆脱这困楚的东西,他便失了兴趣,他不认为女人有什么不同,甚至有一段时间对她们颇为鄙夷,因为她们似乎除了争他的宠便没有别的事可做,她们思想迂腐,看着麻木又愚蠢,除了那鲜亮的外表,似乎内里就是荒芜。

他不想要这样的女人,可一时却也没有合乎他心意的,王雍其妹王芈被人送到他跟前,他只觉得她乖顺,应该是个好妻子,索性便收纳聘娶了,因为底下的文臣武将总是不厌其烦地捧出一堆艳俗各异的女人给他,而在太后的手下讨生活且颇为懦弱的他,唯一能做的便是找到一个合适的领头女人来管住这一群女人,然后听太后的话,适时宠宠这个,适时宠宠那个。

他心里烦躁,最精壮的年纪却只能将一身的精力用在床笫之间,用在爱腻歪的女人身上,他像个笑话。

长子要从哪个肚子里出来,他照办不误,太后便对他更好了,偶尔可以让他见见父皇。

他热泪盈眶,多想与父皇倾诉,他是九州之尊,应该没有办不成的事。

昏暗的殿堂里,他昏闭着眼,两侧的鬓角全白了,时不时嘴里喏喏着“婉儿”几个字,他正要出声唤一声“父皇”,余光却瞥见衣帽官人立在珠帘后面,连阴影都纤细像只竹竿儿,特别是他那双凹陷的眼睛,骨碌碌地转动着,跟萧培砚对望,示意他往孝庾帝的嘴里看去——

隐在细长白胡须下的嘴唇干裂,完全是向外突着的,那应该是含住了什么东西,还没有吞咽,他颤抖着细长的手,扶住父皇的脸,然后发现那东西发着幽光。

什么…

金丹!

他们成功地摧毁了他的意志,特别是在强迫他服用那金丹之后,他完全而绝对地成了只听话的傀儡,连他自己都开始有意遗忘自己了,一切都与他无关了,是庸人或是圣人,又有什么关系?他纵情沉溺在灯红迷醉之中,苦苦守着自己的余生。

贺常黛佛是突然闯进他苍凉生命中的一个女人。

说她有多特别,那也说不上,只记得她是第一个不惧于他因为服用金丹而发狂的丑陋暴戾模样,也是第一个在骑马大会上向他索要刚猎得野兔的女人,别的女人心软手慈,在得到心上人所赐措物,纷纷选择放生,嗯,其实也明明是传统。

谁知她却在当天晚上将野兔烤得喷香,给他送去半只!

他还有个习惯,嗯,也不能说是习惯。

因为种种原因,他夜里睡得不稳,偶尔会失手掐死身边躺着的人,所以妃子们身边从来会带上一把利刃,只是每次还没来得及使用,她们就被他掐死了。

她不一样,直接用绳索将他手脚绑在床沿上!

因为是太后的人,那时他纵使生气,也不会拿她怎么样,后来竟渐渐习惯了她的胆大妄为,甚至是从心底想与她待在一起。

王芈是个端庄持重的人,素来有规矩,也从不会眷恋于他的情爱,他们是互相尊重且相敬如宾的一种关系,她也曾悲哀地对他说过:“女人不同于男人,因为困于后院,所以只能将精神意志都寄托在自己男人身上,在物质上,女人也得依靠于男人,她们没有谋生的能力,所以你看见的后院女人,她们大同小异,只要真的将心交出去了,她们也就失了自己,变成了男人的影子。”

他听见这话的第一反应是,贺氏与其他女人不同,是不是因为她守住了自己的心?

他昨日问她愿不愿意做他的皇后,她居然一下子答应了。

这意味着,他们两人的名字会一起出现在后世的史册上,偶尔被人提起,或许会说上那么一句,这个帝王倒是个多情种,这个皇后,倒是情真意切。

贺常黛手心有些发凉,她还是没听从王的话,守不住自己的心,不过,没关系了,能在这乱世中有一个珍视她的男人,不也是种幸运吗?

为君一日恩,误妾百年身。

她顶着沉重的珠冠,迎上他的目光,嘴唇上扬,轻轻地笑了。

……

当卫兖撇开入京的王师赶到蜀地独孤氏暂时藏身的小破屋时,却冷冷清清空无一人,文盏和塬妃都在他们手上,她们这些女人是要挟这些男人的最好筹码。

蜀地小城内,街市萧条冷落,市人衣着粗简,步履匆匆,且时有担柴牵牛者从街中匆匆穿过,瞬息之间,华衣快马逼近短街尽头一片高大简朴的青砖平房,满院灯火,不多的军吏进进出出,纵是毫无喧哗,也分明弥漫着一种紧张气息,北面的万堂上端坐着身着黑绿曲裾的华贵妇人,平日艳丽的脸颊上此刻丝毫没有气色,乌发中只斜簪了一支素钗,看着极为落魄,廊下四名甲士肃然伫立,用兵戈阻挡了卫兖的继续行进。

“你来也。”

太后缓缓抬眸望向他,有一种无边的落寞感。她逃遁了近三个月,就连后周也不肯接纳于她,敢情她之前为后周所做之种种,竟换不来后周一丝的看顾,真是悲凉,而她抚育了二十年的养子有朝一日竟反叛于她,传皇位给一个不相干的外人!

现在的她只有一个指望:利用小郑王妃的儿子摄权去当后周的太后!而在这之前,是停了萧璟的追杀,她想不到比卫兖更合适的人,她给了他无止的权力,才让他能拥有今日的地位,既使她不以文娘子和塬妃相挟,他也该帮她!

说起来,她现在还想笑,出州起事,竟连自己亲娘也不带走,跟当年魏泰安那个草莽一样,做事全然不周到,才给了她可乘之机。

卫兖默然入座,见案上一鼎热气蒸腾,鼎下铜盘中木炭火烧得通红,钩开鼎盖用长柄木勺舀着啜了起来,还未到半鼎,卫兖额头细汗涔涔体内热乎乎。

“且说。”

独孤氏悠悠然一笑,“原是权宜而已,意不在挟制,权宜者,规避风险也,你明白的,若想趁着清醒及早了结这桩大事,还请他助哀家坐稳后周,若事成,哀家必完整将塬妃遣返,至于文娘子…你肯继续为我所用,她自然无事。”

天交四更,白茫茫的皇京热闹了起来。

所有官署店铺的烛火都上了新油,大街小巷一片通明,街市热闹喧嚣,隆隆锵锵的长鼓之声四面炸响,有许多人擎着红布大纛旗,引着驱邪镇魔的社火哄哄然拥上了长街。

沿街酒肆踊跃接纳国人,人们携带着备好的老酒锅盔大块酱牛羊肉,聚在任意一间酒肆痛饮糟酒汤汁大汗淋漓站起身来,呼喝着粗犷的声音品评社火戏之精妙,引得众客也声嘶力竭地喝彩起来;那些大汉喝得几碗烈酒便是浑身**辣地冒汗,有劲儿没处使!这会儿齐齐拥上长街手舞足蹈地吼唱起来舞动起来,店幰高檐无数的弦管埙篪伴着欢乐亢奋的情绪吹奏起来,庾人吼着悲怆的老歌快乐地癫狂在混沌天地…

萧璟在萧培砚死后的第三日登基,却不改元,仍行光宗纪年。

举殿默然,将军们粗重的喘息声清晰可闻,郡守县令们惶惑四顾,在国大臣们欲言又止,纷纷饮下这杯苦涩的新酒。他们遥遥向着那正极殿的重檐抚殿顶看去,莫名觉得金棺里头躺着的那位,煞是凄凉,这场兵变历时才不到一年,大庾就又换了个皇帝。

萧璟仔细地阅读了老国臣们专门为他梳理的“国事要目”,这才惊讶地发现,自先帝去后庾国累积的待决难题当真是一团乱麻。

大父孝庾帝的晚年暮政原则是万事一拖,除了后继立嫡与当下急务,几乎一切国事都留给了后人。他们理出来的批有“待后缓处”四字的各种上书竟有四百六十余件之多。

帐外的值守太监和笙见萧璟不耐地站在场院里,便灵慧地吩咐手底下的人:“去将蜀工织的那件织锦金袍披衣拿来,过会儿又该刮风了,可别让新帝冻着,伤了龙体,你我照顾不周,那都是该掉脑袋的!”

小太监匆匆去了,和笙把手往衣襟上搓了搓。

讲真,这新帝心慈,将旧宫人全都放出宫去了,一场宫变,竟一丝血气也无,实在顺利的很。不过说来说去,好端端的又哪里来的周幼主?

可怜那塬娘娘,这回给太后挟去,没说过了十几年的,估计也回不来。

后周算是暂时保住了一时的生机,这没什么不好,大庾要忙的事情太多,民力也渐渐凋敝,总不能一心都用在打仗上了。

和笙看着皇帝的背影有些出神,听说皇帝在做平夷王时在泽州城藏了个女人,不日要接回京册后,而这女人,竟还是贺氏的嫡长女。

不无不可,贺氏与平夷王本来就定下了婚事,如今不过是按约行事,没有什么错处。可是,以贺氏商贾的出身,嫁给皇子尚且是高攀,更何况是做皇后?

贺氏倒是真的光耀门楣,一个做了先帝皇后,在清荣宫里安度余年,一个马上又要做新帝皇后,母仪天下。

……

车马东出蜀地数十里,是关中大县淮梧县的地面,淮梧县正在泾水的交汇地带,东接廊国故都扬州,一马平川,也算得廊国腹地的上等县了,文盏一身纯黄本色粗麻长衣,腰上系着一条宽大的红带,发上空无一物,却显得出尘不凡,清丽可容。

文盏怕热,也是存了别的旖旎心思,所以一直坐在大开的车厢天窗之外,将四野风光尽收眼底,只是这月份,城池外的田禾被农人收割净尽,场面便都是萧瑟的。

卫兖脸色倏地沉了下来,遥遥望去,白如雪地的滩地茫茫无涯,间或有大片荒草形成的雪中绿洲,极目而尽,没有一个村庄。如今赶回京城,怕是要在附近的野地上休息了,他体魄健壮,倒是不怕,可女人接连几日受惊,哪里能受得住?但苦于实在没有办法,只能先在此处安扎,他情绪不明:“将就一晚。”

文盏背部倏然一暖,那酒红色的披帛斜盖在她的身上,她有些触动,他还是一样地细心体贴。

暮色四合,淮梧边地倏忽陷入了无边的暗夜之中,寻常人家要节省灯油,甚至连偶然的夜间劳作也是摸黑,所以除了富庶的皇京,平常日子其它的地方会仿若在黑夜中沉睡了一般万籁俱寂,十分单调。

同样地,在这连村庄都没有的野郊地,更不会见到任何的一丝光亮。文盏心下便有些害怕,转头去看卫兖,却只能看到隐约的一道细瘦身影、一把短剑与正在擦拭短剑的细长手臂。

她本是风尘女子,因为生得不够俏丽,便成了千金楼里最低贱的仆役,随侍在头牌花惠娘子的身边。花惠娘子妩媚多情,不过没有人知直她是何人,因为异域的风情美貌,有人猜测她或许是东离来的,至于为什么沦落至此,就不得而知了。

她待自己很好,并没有其它青楼好责打下人的恶习,所以,她当时虽是个仆役,却也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当时到处是饥荒之年流落或自卖为奴的小童,能有这样平顺安乐的生活,她真的非常知足。

然而平静的生活并没有持续很久,花惠娘子在一个夜里自刎了!她那时尚小,不明白为什么花惠娘子明明住上了金银堆砌的屋子,穿上了华美的绫罗绸缎,还要轻视她自己的生命。

时常来私见花惠娘子的一个男人赎回了娘子的尸体,同时还有小小的她。后来的她才知道,花惠娘子是东离楚王妃的妹妹,因为与一贵族男子私奔来到庾国,男子很快将她抛弃,并以五百两黄金的价格将她卖到千金楼。

文盏被卫兖赎回以后,成了随侍在他身边的婢女,这位传闻中天资过人的小公子冷情冷性,对她的示好从来都是视若罔闻。

次日五更,卫兖醒来梳洗整齐穿戴妥当,准备进入王城。只见碧空如洗残月将隐,硕大孤独的启明星已经在鱼肚白色的天际光华烁烁。他的随从义伦匆匆走来道:“大人,上大夫家老传话,夫人已经回了京,这会儿应该在府,即墨娘子那边回话,说是夫人不愿意与她一起,没看顾住儿,这才让夫人自己提前回了京,还希望使君宽恕…”

“还有…”义伦吞吞吐吐,“前月楚王染病去了,公子的庶兄殷缓率领数万人马围了侯府,这时候有个能士叫公孙印,竟然说动韩懿侯与赵成侯趁着内乱联兵,一场大战,公子殷缓的八万联军一败涂地,连统帅王错也身负重伤了,陛下当时万念俱灰,准备投降殷缓做个白身商人了此一生。谁想在这个要命的时候,韩懿侯与赵成侯却在如何处置皇位的决策上发生了分歧。赵成侯主张扶立殷缓为东离君主,然后各割东离三百里退兵。又协商不下,宣皇后娘娘派了人过来,说叫您目下便回东离,耽搁不得。”

卫兖从思绪中抽回,淡淡地应了一声。

十几年的永定侯长子和东都侯世子的身份,都差点让他忘了自己是谁,东离在十几年前抛弃了他,将他交给了同盟的一只犬狼。

楚王妃与东离君主勾结生下公子殷楚,与东离君相商将殷楚送往庾国,成了卫家的二公子。

在他心中,卫永昌为了名利不择手段,也是个实打实的恶人,但他跟在卫永昌的身边,明白了什么叫身不由己,有时候,他会觉得他们都只是挣扎在天堑另一端的蝼蚁,没有什么生命价值,他们似乎注定就是一类人,正如他可以为了生存,选择投靠沈南齐,听从独孤氏的话残杀成千上万的人。

说恨么?他们又何尝不恨他呢…

“走!”

卫兖已经决定回去了。

他刚抬开步子,衣摆却被只纤细的小手抓住了:“大人,妾跟您一起走,妾孤身无依的,离开大人,哪还有生计可活,要知道当初也是老侯爷将妾赎回来的,妾合该报答…”文娘子抬起头来,带着满脸泪痕:“公子是何人对妾来说不重要,公子就是妾唯一的指望。”

卫兖闻言面色微沉:“义伦,将她带上,还有…府中的其他人。”

府中的其他人?

他的话不言而喻。

跟随他多年的义伦了解他的心性,这么一说,看来是要带上卫夫人。看来他果真对卫夫人上了心,只是这到底不能算件好事,以殷缓公子的气度,将来要在东离登基,只怕都还有好一番折周,又更何况自己公子是那样的不堪出身?只怕会更难。

男人身边跟着的女人,若心思简单,怕早就成了具冷尸。若恶毒如蛇蝎,公子若闹不好,还有可能被她反噬一口,咱们的东离王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宣娘娘就曾经差点儿让老东离王下台!

义伦抬指虚虚地掩唇轻咳了几下:“大人,那我们直接改道从淮梧直抵东离罢。夫人那边,属下会派人过去,相信他们办事利索,脚程不定还会快上我们许多。”

卫兖轻轻驾马,飞快地骑疾而去。

逢泽猎场艳阳高照,和风带暖,正是围猎的大好时光,凌乔应邀贺娘子的约请,也来到了这座行宫。

贺珠泪现在地位尊崇,估计秋狩后就要册后,所以宫人们对她甚为恭敬,而凌乔日日进补,这些日子又重新养出了气色。

饭罢,刚刚摆脱宗妇纠缠的凌乔又在这谷风如秋的幽静庭院大睡了半日,直到晚间才醒了过来。她昨日去观过那些男子狩猎奔腾的模样,不知为何竟时时想起卫兖,新帝登基的半个月以来,他一直不在京,听说是去处理战后余事了。

贺氏在场中办宴饮,凌乔不好推拒,便也去了。贺氏很会来事,才聊没几句,众人都只觉得这位未来的新皇后平易近人,婉转可亲,这场宴十分简单,多取材于贵族男子刚从林中打猎而得的野物。

众女眷席地而坐,围成一个小小的圈子,其中大部分的女眷还是少女,连婚事都没有订下,便有些急切,如同迷路的雏鸟儿一样迷茫,众妇在说笑,她们的目光则是时时落在那些场中未婚的杰俊青年身上,看着他们健硕的身材,竟连脸都热红了。

圈中是一盏风灯,两个陶盆,并没有备酒,只有各种用奇异叶子泡成的茶汤,喝起来清甜甘口,女人喝起来甚为喜爱。席间只有这两个陶盆装的肉,而且是带着骨头蒸煮的山猪肉,香气喷鼻,令人垂涎欲滴。

这种庭院山风地野他用餐并没有引起女妇们的不满,反而吃得津津有味。席间有人说起奉承话来:“贺娘子这番以礼相待,我等真是欣喜至悦,虽粗茶淡饭,但这种亲如一家的情谊与甘苦共尝的精神,却是超过任何山珍海馐的豪门大宴的,况且能短时间将这宴办得妥帖,足见贺娘子治事能力,日后统领后宫,那也是够的。”

贺珠泪今日穿了件金红色织锦花缎的三绕曲裾长裙,看起来贵气逼人,相较于其他人的质朴打扮,夸耀之味就有些过了,她漫不经心答:“客气了,下午我带各位娘子去赏风景,多处走动,于身体也有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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