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到底还是不像皇宫了。
乌烟瘴气还不至于,令人摸不着头脑倒是绰绰有余。
老皇帝不常来后宫,他非要说自己在修无情道,不能近女色,整日捧着一碗丹药当饭吃,吃得身形消瘦,面有死意。
他身边的老道士天天夸他,说陛下仙风道骨,有天人之姿,把老皇帝哄得一乐一乐的。老光头也总是哄着他,说京城内有那么多佛塔,必然能保大梁千年昌盛,陛下万寿无疆。
老皇帝信佛信道,讲究一个广撒网,老道士和老和尚也没那么多芥蒂,如今大梁式微,时常有战火,道观寺庙都入不敷出,就业也严峻,还不如来皇宫混两口饭吃,至少能养活一大堆人。
老皇帝十分给面子地大修皇宫,除了宣政殿和后宫,几乎每处都有这两家的影子。
柯治喜欢上早朝,因为他觉得迈入宫门的那刻特别帅气。可他不喜欢进皇帝的书房,因为每次进去的时候都感觉要被超度。
他面色不虞地从书房出来,外头鹌鹑似的乐王周招渡正等着他。
“柯相……我皇兄他……”
陛下听闻周习真的死讯后发了好大的火,念叨着这人不仅不争气还害他的佛塔受了委屈,仗打赢了算什么,有本事把命也好好护着。
“死了。”柯治瞥了一眼如遭重创的周招渡,“陛下怕是彻底对太子失望了,丧期不会很久,殿下入东宫指日可待了。”
周招渡大概是怕被人听去,快步跟上,低声急道:“可我不想当太子!”
“我皇兄怎么会死?他武艺是我们几个兄弟中最好的,又有徐将军看护,怎么会出意外?”
柯治没有停下,也没有回答。
周招渡自是不乐意,他快步冲上前去拦住柯治,拽着他的领子质问道:“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害了他!”
柯治人近中年,早忘了少年时期的自己是什么样子,此刻完全不能理解对方的愤怒:“死了个手足罢了,你急什么?”
“那是我皇兄!与我骨肉至亲,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柯治不解:“那你还不是要与他争一争皇位?”
“那是你逼我!”少年气的皇子的脸上仍未脱稚,生起气来也显得中气不足毫无威慑,“倘若不是你,四哥也不会死……”
柯治已有年岁,身材高挑,大概是时常板着一张脸的缘故,他嘴角向下的弧度万年不变,看起来不太好接近。
他看周招渡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真的是因为臣吗?殿下。”
周招渡变了脸色,就此噤声。
他沉默了一会儿,还是不甘心道:“那也不全是我……我不想的,是你逼我。”
柯治:“那你还真是什么好处都想占,既不想落人口舌,又想要权力地位。”
他扯了个不算好看的笑容,警告道:“殿下不要节外生枝,太子的位置你要坐。”
周招渡低下头来,他早知道柯治是什么人。他看不惯父皇的所作所为,也看不惯太子的庸庸碌碌,就算是谋反,他也想把这两人挤下来。
可谋反总归不好听,他需要名正言顺地坐到常人难以企及的位置,所以多年前,他挑了自己。软弱好欺,就算以后真的继承了皇位,也不会妨碍到他。
“那皇兄呢?真是你做的?”
“不是。臣还不至于在战时要他的命。”
周招渡追问道:“那是谁?皇兄不能枉死,他待我极好……我要替他争一个公道!”
“公道?”柯治没忍住,嗤笑一声,他仗着书房前看守的宫女太监护卫全是他的人,也不顾及什么隔墙有耳了,“你先管好自己吧。四殿下死时,徐敬慈就一副要剥你皮的架势,如今太子不在了,他没有人牵制,更是跟疯狗一样。”
“是谁害了太子,我暂时也不能下定论,万一是苍天有眼,收了周习真呢?”
柯治信守承诺,真的探了好几天,直到太子的棺椁入京,他才寻到了一点苗头。
他攥着宫里递来的消息:“……是她?”
“是她不错。”
于此同时,将军府书房内,宋却铺开宣纸,将名字挨个写上去。
“就像徐敬慈说的那样,北疆对大梁的行兵布局完全不了解,却仍能射伤重重护卫的太子,说明是近身士兵当中除了问题。得知死讯的时候我就派人去查了,但得到的消息有限,这些士兵都是饥荒后参的军,往上查也查不到什么。”
“后来我凭着感觉想了一下……柯治未必希望太子死在北疆人手中,他只想夺权,逼太子让位,如今朝堂暗流涌动,几位皇子纷纷陷入争斗,只有继后诞下的澈王还在淮南,尚未参与党政。太子式微,眼看乐王就要上位,他不可能不急。”
秦渊渺有点被她说服,但还是存疑:“你说的也只是猜测,这么多年我们也防着澈王,怕他闹出什么幺蛾子,但他偏稳稳当当地躲在淮南,一点儿风都不漏。”
“他当然不急。”宋却将周招渡的名字写在纸上,“这人无意杀害了四皇子,被柯治强拉到如今,澈王忌惮太子,也忌惮柯治。但继后很急,她是柯治表亲,但柯治却并不去扶持她的儿子,反倒带着这样一个胆小怯懦的皇子走到今天这个位置,换做是你,你也会急的。”
徐敬慈递来一碗温度正好的参茶,问道:“如此一来,皇后就要跟北疆联系了吗?”
“不一定。”宋却接过茶,“她只需要让士兵为流矢让出一点空隙。”
秦渊渺还是有些疑虑:“那你如何确定的?”
宋却也很是疑惑地看向他:“你在皇后身边,没有安插内应吗?”
秦渊渺:“……她多疑,我心有余而力不足啊。你什么时候安插的?”
“七年前。我十岁的时候。”
秦渊渺的眸中微微闪光。宋却这人低调,谁都不知道她还藏着什么后手,先前自己实在怀疑这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到底有什么本事能够执掌全局,现在听来,她跟她的老师早就计划了要把眼线埋在每个人身边。
他当然兴奋,宋却背后的情报网只属于她自己,像蜘蛛一样,丝网之上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这么早?”秦渊渺坐直了身子,身体不由自主地朝着宋却的方向倾斜,“你为了今天的局面,做得可真多。难道我们这些人的身边,也有你的眼线?”
宋却语气淡淡:“你的官做得再大些,我或许会安几个。”
徐敬慈忧心忡忡。他接过将军一职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这辈子都要辅佐太子。
老将军是个实打实的愚臣,花了数年认清皇上的昏庸,余下的时间都在周习真的身上耗着,连带着徐敬慈也一头扎了进去。
可太子薨逝,群龙无首,他又不愿再去为龙椅上的那位做事。
皇子之中无人挑起大梁,徐敬慈停在原地踌躇不前,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还好,局面不算特别坏,况且这里还有个宋却。
“那我们现在该如何?”徐敬慈问道。
宋却喝了半碗参茶,终于等到徐敬慈问这句话了。
她开心道:“我们去投奔右丞相,扶持乐王。他们那边什么都有,既有陛下的青眼,又有民心,做起事来多方便啊。”
秦渊渺被震住了。
话差不多只能说到这里了,太子一死,朝堂又乱了起来,原本还能保持镇定的太子一党纷纷乱成一锅粥,等了数天也没见太子从前的心腹发什么话,正焦虑得团团转。
公务文书也有一大堆,政事堂没了太子,现在天天加班,堆叠起来的奏折还有一部分在柯治的奏请下交予乐王处理了。
秦渊渺虽然不是什么重臣,但也能在朝中说得上几句话,更何况政事堂还是宋却的父亲在管,于情于理,他都有资格为了防止乐王独大而去政事堂骚扰其他人一番。
今日将军府一叙,还是他挤出时间过来的。
徐敬慈与宋却目送他离开后,互相就不知道说什么了。
半晌,徐敬慈才挤出一句:“真的去跟乐王混吗?”
宋却:“……”
她从袖中摸出一块玉佩,丢进徐敬慈的手中,青色的穗子从徐敬慈的手中滑落到半空随风摇摆。
“谁要跟他一起。”宋却说道,“要去你去吧。”
徐敬慈握紧了玉佩,跟上她的步子:“我自己去做什么?我肯定跟着你啊。”
“那你跟着我干什么,我可没威胁你一定要站在我这边。”
徐敬慈也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还好,回书房的路上要经过花园,显眼处的土堆一看就是新土,他伸手一指:“你看,你送我的元宝枫。”
宋却:“……”
宋却:“唉。”
徐敬慈走了一个多月,初秋变成深秋,枫叶都染上橙色了。宋却等不下去,再不移过去,徐敬慈就没办法感受欣赏枫叶从绿变红的乐趣了。
于是,徐敬慈回京的前三天,宋却靠着令牌将枫树移栽到了他的花园中,还十分猖狂地占据了最显眼的位置。
宋却被徐敬慈的大条弄得没脾气,叹了口气后问道:“你呢,你要替太子报仇吗?”
徐敬慈脸上强装出的笑意一点点淡下去:“那是皇后。”
“皇后怎么了?是人都会出事,谁管他是帝王还是皇后。”宋却含着冷淡的笑意看向他,“只要你点头,我会帮你。”
宋却早就想清楚了。
世间哪有无缘无故的意外和示好,无论是不荒村的救护和京城里的援手,于宋却来说,大概都是场不摆在明面上的交易。
这种事,她从老师那里见过,老师是帮忙了,人也被毁尽了。她也从孟浮身上见过,酒色之间,短暂的交易一笔又一笔,将一生都赔尽了。
人情要立刻马上去还,不能说自己想要,而要让别人来猜,只有这样才能在报酬中得到立足之地。
观察了徐敬慈这么久,他显然不乐意去猜,整日里做出一副七上八下的蠢样,求着自己来猜,实在可恶。
不过还好,救护和援手她已用在太子身边的几日和枫树还完了,现在只需要让他欠自己的人情就好。
徐敬慈沉思了很久,平静地看向她:“一开始,你说你是受老师所托,来帮太子,对吗?只因为他算太子殿下半个老师。”
“如果没有这个托付,你会帮谁?”见到宋却如临大敌的模样,徐敬慈安抚般地笑了下,“是澈王。淮南与吴中不是很远,至少对比京城来说……你与他说好了吗?”
宋却愣了一下,旋即哼笑一声:“知道还问。”
“倘若你真的替我报了仇,澈王与我只会势不两立,到时我只会孤立无援。”
宋却并不否认:“我就知道,你心思深沉,阴险狡诈。”
莫名其妙被扣上了两顶帽子的徐敬慈将玉佩重新放回宋却的手中,他对她给出的评价不做任何回应,就好像对方说的不是他一样。
宋却的手冰冷,参茶无法在几炷香的时间里立竿见影地给她带来身体上的好转。
“嗯……也不是。我只是突然有点读懂你了。”徐敬慈说到半路,自己都笑了,“你只是见不得别人对你好,谁对你好,你就要害谁。”
骚瑞……这两天在跟朋友嗨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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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12.畅快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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