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却忍不住地想,塔尔莱暮去孟浮那边套话,花了不少钱吧。
希望他能活得久一点,到时候自己也改名换姓戴个帷帽做他的临时幕僚,骗他一笔。
不对。
怎么会有人真的这么蠢。
宋却急忙推翻自己的论断,认真地坐在床边想了一遍又一遍,大夫来过又走,她也没心思说些好听的送送人家。
尺素看出她的焦虑,问道:“小姐在担心什么?”
“你跟塔尔莱暮说过话吗?他人怎么样,是不是城府颇深?”
孟浮不可能平白知晓塔尔莱暮在京中的消息,再者,光是看塔尔莱暮的反应,就知道他定是去岁音楼进修过。
也不知孟浮跟他说了什么掏心掏肺的话,哄得人一愣一愣的,还没循序渐进融会贯通,就大剌剌地全都拿出来用了。
试玉哪会什么做作的欲擒故纵,就算真的学了点皮毛,在宋却面前也不够看的。
这两人说话的语气都相似,估计是官话没学好的缘故。既如此,更少有弯弯绕绕的想法了,因而做戏都显得拙劣。
若不是自己配合,他们兴许要去找孟浮兴师问罪了。
尺素想了很久,浑身无力地躺在床上,眉头越皱越紧:“我要是骗子,我就去骗他。带了那么多人进来,一点儿都不遮掩,哪有什么城府,撑死算个无脑杀人魔,他差点就要把我杀了!”
宋却笑道:“怎么回事?”
“睡前没忍住喝了杯甜粥,整个人就昏昏沉沉了,听到后院有动静,我当然要去看一眼,就看到一群人围着试玉说些什么。我还说他们是要杀掉试玉再来杀小姐你呢,就想去救她,接过被人按住,眼看就要杀我。”尺素愤愤不平,却没力气捶胸顿足。
“那你怎么没事?”
“是试玉姐姐啊,她说杀了我,你会很伤心,不一定会帮他们做事。”尺素拽住了宋却的衣袖,“小姐,到底怎么了?你说与我听,我不会告诉别人。”
尺素从小就在她身边,原本母亲说要挑个八面玲珑的丫鬟,结果尺素半路闯出来,叼走了她手里的点心。
宋却大惊,觉得这样实在是太酷了,等她身体好了也要像尺素一样一个飞身叼走别人的食物,央着母亲收了她做贴身侍女。
小时候也不知人间疾苦。那时佛塔只有七座,但已经闹到人人没钱的地步了,宋却靠着宋皋禹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安稳日子后,才逐渐明白“当街叼食”的行为代表了什么。
她不太想让尺素知道自己这些难以启齿的心思,况且她对试玉掏心掏肺,毫不在意她是北疆人。
要怎么才能不伤和气地将真相袒露呢?
从古至今都有这样的问题,朝代更迭,来去自由,百年过去,竟没个答案。
“因为试玉把塔尔莱暮放进来了。”宋却说,“她想帮北疆一把。”
尺素想坐起来,但手刚撑上床榻就又倒回去:“她要杀你吗?”
“她要是想,早就动手了。她只是想回去,但又有些自己的打算在里头。”宋却解释道,“试玉要走,那不是很容易的事吗?可她又在今晚闹出动静吵醒我,让我看她的无可奈何和于心不忍……日后动起手来,容易让人心软。”
尺素努力思考宋却的话,仍然模棱两可。
宋却拍拍她:“好好歇着吧。他们不会对试玉怎么样,我也不会死,你放心。”
试玉就这么走了,就算别人不知道,她也有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顾念主仆情谊,甘愿在北疆人手下作人质。
既是劝慰自己,也是给宋却一个交代。
尺素中了药,大夫来看过后还是一副精神不振的样子,宋却没逼她跟着自己出门,自己叫了车夫去了岁音楼。
三日之约的第一日,她要去问孟浮的罪。
这次她没再借着酒楼遮遮掩掩地见面,而是拿上一块有些年岁的木牌前往。木牌上的垂柳已然黯淡,像被手指一遍一遍摩挲过。
寻花令。去往后院阁楼的通行令牌。
很久之前,孟浮名气不大,常用这种令牌招揽客人,同样也给了宋却一个。
他以琢雾的花名成为了岁音楼的头牌,从那以后,岁音楼的业务就逐渐变多了。他本事大,将从前散出去的寻花令全都销毁,只在宋却这里留了最后一个。
所以岁音楼也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持此令者无论何时都要放行。
宋却见孟浮,压根用不上这个令牌,可是持令入场的感觉实在是令人浑身舒畅,她忍不住。
踏上长廊时就有小厮点头哈腰地走来,端茶递水洗手递糕点的,拿披风拿帷帽拎东西的,天气热了拿着小扇子徐徐扇风的……耳后别着花的小厮替宋却打开最后一扇门,长廊艳丽的颜色在这里化作惨淡的月白。
屋内熏香浓郁,宋却来时,孟浮正在净手。
“我又来的不是时候了?”
“怎么可能,你什么时候来,我都欢迎你。”
盆中隐约可见浅淡的粉红色,被孟浮的手一搅,这点颜色瞬间就淹没在清水当中。
宋却问:“你在审谁?”
“哪有那么多事,只是几个刺客。”孟浮擦干手,随意地坐到一旁。他的外裳像是匆匆穿上的,半遮不遮半露不露,腰带也松松垮垮地系着,低级的勾引,高级的**。
“幸亏修了个很长的长廊,不然该在你面前杀人放血了。”
宋却随口道:“是吗。”
“怎么?你是要审我?”孟浮笑了,眼尾的胭脂都没有他本人妩媚,“昨夜小皇子去找你了吧?”
宋却捧着方才小厮递来的点心,摆到桌上:“是。在我面前演了好长一段欲语还休。”
“最后呢?”
“试玉跟他走了,他要我三天杀了徐敬慈。”说到这里,宋却就忍不住笑出来,“你跟他说的?说我权势滔天,京城全是我的眼线,对付徐敬慈只需要简简单单的两句话?”
孟浮挑眉,点头道:“是我。”
“真可怜。”
“谁?”
“徐敬慈。”
孟浮沉默了一阵,换了个姿势,贴在桌边,用手撑着脸:“你怎么会觉得他可怜?”
“无妄之灾。”
“他跟你有过什么吗?为什么说这是无妄之灾。”孟浮面无表情,“你在替他说话?”
宋却:“……”
宋却的笑意一点一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探究和疑惑:“你这么在意他?”
“你喜欢他?”
宋却:“?”
怎么话题扯到这上来了?她与徐敬慈连面都没见过几次,见了面不是烦他就是骂他,孟浮如何得出这样的结论?
宋却无语地笑了:“你说话怎么没头没脑的?”
“他没有什么心机,又直又蠢……”孟浮还想继续说点什么,但看到宋却的神情后,将话顿在此处。他原本还盛着温情的双眸瞬间冷了下来,以警告般的语气低声说道:“你不能喜欢他。”
宋却被没头没尾地一顿说,自是不高兴,就算面前的人与她青梅竹马,她也不会给出什么好脸色。
她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你替柯治办的事里,还有这样一出?”
“你不能喜欢他……喜欢谁都不行!”孟浮像是被逼急了一样,胳膊一扫,桌上的酒水点心全都叮铃咣啷地散落一地,“你要跟我在一起一辈子的,你之前说过,你把我当成家人,我们之间再也不会有其他人了……对不对?”
他语气逐渐沾染了恳求的意味,孟浮趴在宋却的膝上,手指拈着对方如水波般的衣裙:“你为什么不跟我站在一起,去帮那个没用的周衍?你跟我在一起时冷心冷情,是天底下最好的谋士,为什么慢慢变成这样了?”
无声。
宋却低头看他,他像地上的那堆散乱破碎的酒瓶瓷盘一样。
她叹了口气:“时下艰难,大梁式微。”
“……”孟浮缓缓握住宋却的手,“你不要管别人。”
“我没有管别人,我在谋自己。”宋却说,“我要替老师报仇,又要替老师谋求海晏河清,我要把老师的名字与我的一同放进张笃那本册子里。管别人只是顺手。”
她以同样缓慢的速度抽出自己的手。
孟浮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对她的动作却草木皆兵。他警觉道:“你干什么?你是不是嫌恶我的身份?我已经在改了,可是好多东西,不放低姿态是拿不到的……你能理解我的,是不是?等以后,以后,安定下来之后,我肯定不会再与这些男人有什么关系。”
他信誓旦旦的保证让宋却有气难生。她纵容孟浮,因为儿时的经历,因为他多年的经营。
心疼是真的,心烦也是真的。
宋却又控制不住地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胸腔起伏间,她也没什么脾气了:“我怎么可能会嫌弃你呢。只是我们道不同……”
“如何不同?天下总归都是要乱的,帮谁都一样。”孟浮拉着宋却的手,放到心口上,“迢迢,我只是……我太在意你了。你现在太心软了,心软的人撼动不了朝中的大树的……我想帮你。”
“你怎么帮我?教唆试玉与塔尔莱暮见面,告诉试玉她的父母正在北疆的风沙中思念她?透露我的行踪给路过的山匪,让我看看易子而食和人的**?”
宋却轻声道,“我放试玉走了。她记挂我,我也记挂她,我在某一刻真的想就地了结她以绝后患,但我也是真的想让她回家,所以我在塔尔莱暮面前给了她一个回家的理由。”
“你让我看的,我也看了,不荒村的人很好,倘若现在是安稳太平的年代,他们会比现在更好。”
“那是因为徐敬慈来了!他半路闯进来把你带走了!”
宋却不解:“这就是你对他不满的缘故吗?”
“你那天是要来见我的对不对?是他半路把你拉过去吃饭的。我若之后没找过来,你是不是就要跟他推杯换盏互诉衷肠了?”
宋却惊叹于孟浮的脑补能力:“不是,我只是在犹豫要不要处理掉试玉,如果我决定了,我肯定会去找你,那时只是有事要谈。”
孟浮撑着宋却的腿缓缓站起,经过这一闹,他身上的衣衫更加散乱,隐隐能看到单薄的肩头。他道:“……你还是心软。”
宋却捡起地上唯一完好的酒壶,晃了晃,发现里面还有点东西:“我没本事杀了徐敬慈,更别说我与他同在太子门下。”
她朝着孟浮举了举酒壶:“喝酒吗?你不是说要唱曲儿给我听的吗?”
孟浮不解,宋却缘何能如此冷静。
她对自己的百般示意充耳不闻,她却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投注聊胜于无的感情。她摆出一副目无下尘、谁都看不起的样子,骗过了别人,没骗过他。
“你身体不好,少喝点。”孟浮忽略了她的后半句,妥协般说道。
“昨天还不是希望我喝酒喝死吗?”
“因为那是我劝的酒,只有我能让你死。”孟浮望着她,“秋闱的事,我是最后一次帮你……从此以后,我们不再谈什么朝堂计谋。”
宋却不再多问,点点头:“多谢。”
昨天jj抽了,快十二点的时候还是登不进来,我就没等直接睡觉了,骚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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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7.寻花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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