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百上千的血妖奴从峭壁轰然坠落,汇聚成一道秽黯的灰色洪流,顷刻吞没了那两名剑修的身影。
雨雾弥漫,尘烟翻卷,剑气破空之声不绝——
一道紫电惊雷炸开,十数血妖奴直接横飞;紧接着沧浪剑鸣涌起,幽蓝剑光扫荡,短暂清出一片空地。
紫与蓝两色灵光在妖潮中艰难闪烁,明灭不定,犹如暴雨中两盏相依挣扎的孤灯。
而浓雾深处,花拾依正伏在一头格外魁梧的牛首妖奴背上。
它踏着嶙峋乱石,疾步奔向断崖。
花拾依长睫湿垂,唇角勾起一抹俏生生的笑:
“大块头,你要带我去哪儿?”
“去找主人。”
妖奴嗓音粗粝。
花拾依眼角弯了弯,语调拖长,似仍心有余悸:
“方才真是谢谢你……若不是你冲出来把我背起,我怕是早已被吞得骨头都不剩了。”
“吾只是奉主人之命。”妖奴沉重头颅微侧,空洞的眼眶望向他:“主人命所有血妖奴将你夺回。而吾,须亲手将你完好送至崖畔。”
花拾依脸上的笑倏地凝住。
他身形一僵,眉梢眼角的算计与得意顷刻褪尽,只剩一片空白。
也正在这一刻,脑海中系统冰冷的声音又响起:
【目标花无烬位于前方断崖,正处于重塑关键期,神魂与新生心脏极为脆弱——这是诛杀他的唯一时机。】
原来如此。
花无烬根本没死。他正苏醒于崖底,欲借血妖奴困杀剑修,企图复活。
而心脏——就是他的弱点。
——
当崖底的风裹挟着浓重的腥气与腐臭,如枷锁般沉甸甸地压在花拾依的胸膛,他伏在大块头粗糙的背上,再次踏入这片死亡的巢穴。
僻静的弥漫着死亡气息的崖底,骤然响起一阵凄厉的尖叫嘶吼——
“不…别过来!求您——啊!娘——娘……”
少年的哀嚎骤断,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毛骨悚然的闷响和液体流动的淅沥声。
听到声响,花拾依整个人微微一颤。
微热的腥气乘着崖底的冷风飘来,他伏在大块头背上,指节死死抠进对方坚硬的皮肤里。
他刚听见少年求助的声音,但下一秒对方就像小动物一样在无济于事的挣扎中死去。
就在他的大脑一片空白的时候,花无烬恶鬼一样的声音便从更高处传来——
“十一……”
“十一……”
花拾依抬起脸,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
残骸堆积成山,在幽暗崖底勾勒出扭曲而庞大的轮廓。腐烂的甜腥与流动的雨水交织,蒸腾出一片粉腻瘴雾。一名妖奴匍匐着,利爪深陷于软烂的“山”体之中,正拖拽着一条肢块向上攀爬。
而这座的“山”之巅,十几只妖奴环伺的中心,花无烬仅存的头颅被安置着。
他的墨色长发如海藻般铺散,清俊的脸则透着病态的苍白。
头颅之下,一具崭新的躯体正在被“复生”……胸膛已然成型,一颗鲜红的心脏被安置其中,被幽紫色的光丝缠绕包裹,如同黑暗巢穴中孕育的诡异胚胎,缓慢而有力地搏动着。
“十一……”
“十一……”
花无烬努力睁开肿胀的眼睛,在他模糊不清的视野里,暗红与褐黄的崖壁之间,忽然涌现少年稚嫩又秾艳的脸。
他扯动嘴角,声音暗哑,却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窃喜:
“十一,等我……恢复以后,我们……就离开这里。”
闻言,花拾依薄唇微抿。
他被大块头轻轻卸下,置于花无烬身侧,跌跪在“山”上。
一块断骨磕得他膝盖疼,他皱了下眉。
身上披着的白色外袍下摆顷刻间浸饱了暗红液体,洇开一大片惊心的绯红,像血衣,也像嫁衣。
花无烬舔了舔唇间残余的血锈味,望着少年。一股奇异的满足感,在他破败的胸腔里嗡嗡作响。
还好,还活着,还知道把人引到他的血妖奴峡谷。
天大地大又如何?就算花十一厌他、憎他、恨不能与他割裂千万里,这都无妨。
他们的纽带,深过爱憎,浓过血缘。
这世间,他们终究是一体的。
无论什么东西,都无法僭越他们之间。
花无烬还想着等他们从这里逃出去后就绑个药修给花十一治眼睛。若治不好,便杀了药修,再去抓一个继续治……只是眼下他身负重伤,力不能及。
他只能“逗”少年:
“还好……你现在看不见。不然看到我……你会吓哭的。”
听到这话,花拾依的睫羽颤动了两下。他微微低头,然后小心翼翼地探出一只手轻轻放在了花无烬苍白浮肿的脸上。
温软的触感让花无烬嘴角那抹恶劣的笑意瞬间凝固。
他怔忡地盯着少年,然后听到少年关切地问他:
“疼吗?”
花拾依微微蹙起眉尖,另一只手也轻轻探出,指尖如蝶栖落般抚过花无烬现在这具残破的新躯。
胸口,脖颈,心脏……他的触碰极轻,仿佛怕加深男人身上正在肆虐的痛楚。
片刻,他收回手,声音如一声叹息:
“应该……很疼。”
花无烬凝视着他。
少年不仅主动靠近,还动作温顺,姿态柔驯,宛若被征服的雌性一般。
那张很倔强的脸也低垂着,只剩乖觉。
一种奇异的、灼亮的光,自花无烬眼底一闪而过。
花无烬那条尚在生长、扭曲抽搐的胳膊颤巍巍地抬起,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他几乎是用尽了全力,将沾满黏腻暗红的手掌笨重却执拗地按上花拾依洁净的脸颊留下一道狰狞的指痕。
那动作中透着毫不掩饰的占有欲与吞噬欲,仿佛若不是躯体受限,他会当场将眼前的少年生吞入腹。
他嘶哑低笑,混合着得意与扭曲的满足:“……居然学会心疼主人了。”
花拾依没有躲闪,长睫低垂,轻声道:“谢谢你今天救了我一命。” 语气竟显出几分前所未有的温顺。
然而,就在这温顺示弱的下一秒,他脸上狠戾之色骤现!
举起手中那根尖锐的断骨,花拾依精准而狠戾地——猛地刺穿了花无烬那颗刚刚重塑、仍在搏动的心脏!
花无烬还来不及反应,暗红液体如沸泉般往外沽涌,他的身躯剧烈地痉挛起来。那双原本闪烁着兴奋与占有欲的眸子骤然碎裂,被愈演愈烈的暴怒与恨意吞噬。
他猛地探出那只尚未完全成型的、扭曲可怖的手,死死扼住了花拾依的脖颈!
花拾依猝不及防地被提起,顿时呼吸困难。
他抬起沾血的脸,艰难而拼命地汲取着氧气,眉稍,眼尾,嘴角……写满了不屈与倔强,仿佛开在这尸.山.血.海上的一株血昙。
花无烬死死盯着他,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嗬嗬声,每一个字都浸透着刻骨的毒恨:“你……怎敢……?!”
窒息感如潮水般袭卷而来,花拾依暖白的脸颊因为缺氧而逐渐泛起诡异的潮红。
然而,他却扯出一抹破碎却锋利的笑:“呵。”
少年的气息微弱如丝,却字字清晰地钉入花无烬耳中:
“……我就敢……”
“你……该死。”
花无烬的胸腔剧烈起伏着,暗红不断从心口的破洞涌出。
“……好……好……你这么想我死……”他齿间溢着血沫,眼中流淌着最不甘的恨意,“那我们便一起……下地狱吧!”
似乎感应到了主人的想法,那些围观的血妖奴忽然凑过来,一个一个死死禁锢住花拾依的四肢,令他动弹不得。
然而,花拾依不仅不害怕,还嗤笑出声,手里紧紧地攥着那根尖锐的断骨:
“呵,就算下地狱,我也和你……不同路。”
这句话像是压挎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烧灭了花无烬的理智。
他猛然发出一声非人的怒吼,扼住花拾依脖颈的手颤抖着收紧——
无尽的恨意与无尽的占有欲交织成一张痛苦的网,将花无烬彻底撕裂。
在他那双猩红的眼睛里,映着少年同样痛苦扭曲,面目全非的脸,在一片浓烈的恨意中,竟忽然多了一丝绝望。
就在花拾因窒息而瞳孔开始涣散的刹那,花无烬脑中闪过他立于崖底寻找花十一尸.体时的那阵恐慌——那种永远失去的死寂,比被背叛的恨意更让他绝望。
他忽然清楚地知道,他宁愿面对一个眉目灼灼、恨他入骨的花十一,宁愿花十一憎恶与他对抗,宁愿花十一活着,鲜活地、倔强地站在他的对立面,与他周旋争斗至死方休。
也远比一具冰冷的尸.体好。
那时,他甚至绝望地想,哪怕花十一永远都不会顺从自己,哪怕花十一将所有的尖锐和锋芒都对准自己,也好过这万丈悬崖下永恒不变的沉寂。
所以恨意到达顶点时,他忽然颤抖着放开了双手,如同脱力了般,半截身子重重摔在一片暗红之中。
而和他血脉相连,五感共通的妖仆也逐渐撤开了钳制。
花拾依猛地瘫软下去,蜷缩着爆发出撕裂般的咳嗽,每一口喘息都带着嘶哑。
花无烬为何松手?
他意识涣散,想不岀答案。
一种比恨更深刻、更扭曲的执念强行压住了花无烬毁灭的冲动。
偏偏他不明白那是什么。
在走向彻底灭亡的最后一刻,仿佛感知到了什么又或者看到了什么画面,他侧过僵硬的脸,对着狭窄而灰蒙的天空缓缓闭上双眼:
“快……逃。”
话音方落,雨,重新落下。
万千雨丝如泣如诉,坠向深崖,似苍天倾覆的碎银,无声湮灭在黑暗中。
一切都结束了。
冷雨涤尽花拾依脸上血污,还复一片雪白洁净。
他声音微凉道:
“我不是‘他’,‘他’早已死了。”
面前的人也许听见了,也许没听见。
在他话音落下的刹那,与花无烬一同消逝的,还有“山”周围那十几只狰狞的血妖奴。
仿佛同时被无形之手扼住核心,僵滞一瞬,它们扭曲的形体迅速溶解、塌陷,化作一滩滩浓稠污浊的暗红液体,淅淅沥沥地渗入脚下残骸与碎骨之间,再无半点声息。
十几里外,血妖奴盘踞的峡谷之中。
灵力即将枯竭的两个剑修少年正与上百只血妖奴做困兽之斗。
但是即将撕碎两个人的血妖奴们却在这一刹那齐齐僵滞,然后迅速融化、扭曲,最后在一阵滋滋声响中,化作满地粘稠腥臭的污黑,渗入被雨水泡得泥泞的地面。
只余下一片死寂和遍地污秽。
灰衣少年执剑的手尚未垂下,他怔怔地看着眼前诡异的一幕,眉头紧锁:“这是……?”
一旁的白衣少年缓缓收剑入鞘,目光扫过污地,道:
“血妖奴与主人性命交修,同源共感。它们顷刻间尽数化为污浊……看来,是有人赶在我们之前,彻底诛杀了邪修花无烬。”
“什么?!”
灰衣少年难以置信地抬头,然后恼火地开口:
“云摇宗的人是吗?真是阴魂不散!抢功倒是有一手!让我逮到是哪个家伙干的,定要叫他好看!”
白衣少年没有接话,雨水顺着他俊逸明净的侧脸滑落:
“那个悬崖应该就在这附近,我们再找找看吧。”
爱恨都扭曲,结局必然be。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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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诛杀邪修匿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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