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在下大。
这是新地百年一遇的大雨,下了整整一天一夜,往日清晰分割的城市被笼罩在一层雾气弥漫下,朦胧又暗藏危机。
不远处的“暗鸦”停得很隐蔽,从会所旁边的暗门出来一群人,护着黑色长发的男人上去。
落地不足两分钟,很快启动抬高,隐到云层里。
雨还在下。
控夏收回电子望远器,从云层涌动的走势猜测“暗鸦”的方向。
她抹掉脸上的雨水,转身下楼。
这里是新地有名的贫民区,跟外面七彩绚烂的大厦比,这里显得破旧许多,街边小店依然用着旧世纪常见的灯管,只是年岁有些久,常常失灵。
路上随处可见的垃圾,被风卷走,又停在几步远的地方,被流浪者骂骂咧咧的踢开。
没人要的小孩扔在垃圾堆里,靠吃垃圾长大,如果哪一天消失不见,同伴就会知道,“黑猎手”又出现了,不过知道也无济于事,只能继续惶恐地生活下去,祈祷“黑猎手”不要抓到自己。
因为被抓到的小孩会售卖给底下黑实验室,用来做实验体,听说很惨。
在这个人均机械骨的时代,作为一个完完整整的“人”存在,本身就是危险。
控夏按住手腕处隐蔽按钮,对四面八方传来的视线熟视无睹,那一双双眼睛里都透露出浓重的贪欲,恨不得将她撕碎。
她的机车放在一条小巷子里。
顶上年久失修的路灯早已罢工,夜色浓重,看不清路,控夏却不在意,长靴很急很快地敲打在地面上,溅起腥臭水花,然后停住。
身后响起毫不掩饰的急促脚步声。
簌——
破风声响起,带着极大的力道挥向控夏的后脑勺。
“去死吧你!”
控夏微微一扭身,五指钳住那人的脖颈,一用力,男人身子软倒。
金属棒堪堪停在她眼前,然后“唰”地掉在地上,咕噜噜滚到一边,在倾盆大雨里销声匿迹。
急湍水流卷走血迹,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另一个男人早就连滚带爬地逃走。
控夏皱眉,抬手看时间,然后长腿跨上机车,压着男人的尸体疾驰出去。
联盟大楼315层。
银色长发的中年男人蓄着胡须,把手上的档案推到控夏面前。
“沈礼聿,杀了他。”
档案上的照片赫然是方才上了“黑鸦”的男人。
控夏神色如常,快速扫过一眼后就将其烧毁。
“还有其他事?”她问。
中年男人背着手,摸了摸胡须,居高临下问:“你又剪了头发?”
控夏默然,男人轻蔑地笑,十分傲慢:“不要再继续剪。只有贫民才会一直保持短发,完成任务回来后记得去实验室,我给你预约了基因项目,你的黑发太刺眼了。”
“银发才是最纯洁高贵的发色。”
“不了。”控夏淡淡道,“取消吧,我很喜欢黑发。”
男人脸色一下变得难看,瞬息后又恢复,状似无奈,“你总是这样。”
控夏不置可否,冲他点头,然后转身离开。
凌晨时雨停了一会,雾气依旧笼罩在这座城市上方,从贫民区低矮的楼房看去,平常就被云层遮挡三分之二的联盟大楼此时又被遮去一半,更显神秘起来。
控夏从天台翻到7层,在密封的窗台边缘钉下一枚圆钉似的物件,按下启动器。
圆钉分开变成两枚半月形的产物,朝两边分别行走,隐秘无声地将墙壁割开,最后合并收回。
那块分割出来的墙壁掉到楼下,摔得粉碎。
这里就是沈礼聿的住处。
墙壁外和墙壁内壁垒分明,老旧的外墙完全看不出里面是如此金碧辉煌。
控夏悄无声息地摸进去,骤然眼前一白,没了知觉。
“控夏小姐。”
控夏一醒来就听见这样的称呼。
她翻过身,下意识活动筋骨,手却依旧被绑着。
身下传来柔软的触感,控夏小幅度的转动眼珠,看清自己的位置。
——在床上。
又或者说,在沈礼聿的床上。
“……控夏。”
声音是从耳边传来的,比之前那声更近一点。
控夏转头看去。
白净的脸上缀着两颗杏子似的大眼睛,半睁着,眼瞳和黑发交相呼应,有一种清纯又我见犹怜的气质。
看起来不像是联盟里第一个平民长官,不过很眼熟。
跟什么相似呢……控夏费劲地回想,终于想起来,高级会所的小白脸。
控夏第一次这么仔细地看这张脸,她总算明白,为什么沈礼聿绯闻漫天飞,原来是这张脸惹的祸。
也难怪每次开会时那群老头子那么针对他,看来除了身份之外,还有嫉妒的因素在。
银白长发也救不了他们的脸。
可惜,他一定会死。
“沈长官。”
哪怕行动受制于人,控夏也淡着一张脸,还对他轻轻颔首,十分有礼貌。
控夏观察到他的眉毛小幅度地往上挑了挑。
下一秒,沈礼聿张口,问:“你认识我?”
“这很奇怪吗?”控夏疑惑地歪歪头,“我又不是什么只知道杀.人的机器人,更何况,沈长官在联盟里颇负美名,不知道才奇怪吧。”
沈礼聿显然明白,控夏口中的“美名”代表什么,十分轻巧地跳了话题,“谁让你来杀我的,不对。”
他摇摇头,“你只听一个人的话。”
“那我换个问题,”沈礼聿好整以暇地问,“你是故意的吗?”
“故意中招。”
控夏在他话音刚落下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翻身欺压上去,小臂顶着他的脖颈,用了力,不一会,沈礼聿的脸变得通红起来。
沈礼聿用力抓紧手下布料,克制住自己想要挣扎的冲动。
他就知道,对方果然是装的。
“咳……”沈礼聿在喘气的间隙吐出只言片语,“我……我是想,跟你,说……”
控夏松了手劲,让他能够说连贯。
“你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吗?在这座城市里。”
控夏歪歪头,及颊的黑色短发垂落,些许扫在沈礼聿脸上。
沈礼聿脸色更红,却没有在意这个。
“垃圾场没有小孩的身影了。”
“那又怎么样?”控夏嗤笑一声,手上力气加大,“这就是你刻意露了破绽,还给我注射药剂的原因?”
“未免太愚蠢。”
“咳咳,咳咳!”沈礼聿双手举起,作投降状。
“我说正经的。”
他直直对上控夏的眼,“……你知道联盟的50E计划吗?”
拇指无意识地摩挲他脖颈侧边,鼓动的血管一跳一跳,控夏险些就要用力了。
她收回心神,疑问一声:“哦?”
“联盟最高层的秘密计划——通过养育非常怪物,以达到减少城内半数人的目的。”
自从末日来临,城外所有土地和海洋都被污染,不能居住,所以城内居住的就是当初最后一批人类。
也才10万人左右。
这座城市堪堪运转15年,还在发育的时间,尚未成熟。
静谧。
沈礼聿心跳突突的,下意识偏了眼。
“……一派胡言。”控夏冷淡道,“当初你是因为什么被救起来的,这么快就忘了么?”
说罢,她耐心耗尽,手掌盖住他的眼睛,右手稍稍往旁边一扭。
男人脖颈处发出一声微妙的闷响,没了声息。
控夏移开手掌,那下面盖着的一双眼正死死盯着她。
她内心毫无波澜,草草扫过他的眼皮,总算瞑目。
-
“他死了?”银发的中年男人问。
控夏点头,并不想在这里多待。
看中年男人并没有多言的意思,她不再等待,脚步一错就要走。
“——等等。”
“怎么,还有谁要杀。”控夏没有转头。
后面迟迟未传来声响,她不耐地转身。
“那个平民死之前……算了。”
控夏看着银发男人捏捏眉心,朝她挥挥手,“你走吧。”
沈礼聿意外死亡的消息在这座不大的城市里被反复提起。
有人说他得罪了联盟高层,是被寻仇的;有人反驳说他是联盟里唯一一个平民长官,死了只会引起贫民动荡,所以不可能是联盟高层下的手;也有人煞有其事的说他是被吊灯砸死的,血溅了满天花板,好像亲眼看见似的。
控夏站在窗边,俯瞰底下算得上浩大的队伍。
他们举着报道上沈礼聿死状的照片,在寂静的街上缓慢前行。
《玫瑰法案》规定,非特殊时期,不允许任何人在公共场合发出超过三十分贝的声音。
控夏被队伍边缘吸引了视线,在靠近下水道的地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那处的人群变得很疏松,在……慢慢减少。
啊!
惊叫尚未出口,人已经在控夏眼前消失。
控夏皱眉,眼神一错不错的盯着那处。
怎么回事?
她直接从窗前翻身下去,贴着墙根顺到下水道前。
人群早就离开了这里,却也没留下什么踪迹。
就连刚才消失的人也没有痕迹。
控夏蹲下,带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手轻抚地面,是一片湿润。
现在仍然下着雨,雨丝流着风的方向,一滴一滴融入臭水沟里,不起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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