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典礼那天,我晕倒了。
其实早有预兆——清晨闹钟响起时,胃里就泛着隐隐的空乏感。母亲出差前留下的便签还贴在冰箱上:"记得吃早餐",可橱柜里只剩半袋受潮的饼干。我掰了一小块含在嘴里,甜腻的香精味混着潮湿的粉末,反而让喉咙更难受。
阳光很好,好得过分。操场上的樱花被晒出甜腻的香气,校长话筒里的声音在热浪中扭曲变形。我攥紧校服下摆,布料被汗浸得发皱。眼前忽然漫开一片黑雾,像有人用蘸了墨的毛笔在视网膜上涂抹。耳边教导主任的讲话声忽远忽近,像是从水下传来。
"有同学晕倒了!"
混乱中有人尖叫,脚步声杂沓如雨。膝盖触到滚烫的塑胶跑道前,一双手接住了我。
恍惚间闻到消毒水的气味,清苦冰凉,却混着一丝水彩颜料的松节油香。
意识浮沉间,梦见自己变成了一片樱花。风一吹就从枝头跌落,有个穿校服的少年伸手想接住我,可花瓣却穿过他苍白的掌心,碎成粉末。
睁开眼时,医务室老旧的吊扇正吱呀转动,将阳光切成碎片投在墙上。有樱花从敞开的窗户飘进来,落在蓝白条纹的被单上,像一滴粉色的眼泪。
"醒了?"
声音从右侧传来。转头时脖颈有些僵硬,仿佛这具身体刚刚被重新拼凑完整。
男生逆光坐在床边,膝上摊开一本《二十首情诗与绝望的歌》。阳光描摹着他的轮廓,校服袖口沾着靛蓝色颜料,领口第二颗纽扣松开着,露出一截伶仃的锁骨——像博物馆玻璃柜里陈列的瓷器,白得能看见底下青色的血管。
"是你救了我么?"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消毒水味道还萦绕在鼻尖,除了他还能是谁。
他掀起眼皮看我,瞳色在光线下呈现出透明的浅褐。半晌忽然笑了,嘴角扯出一个微妙的弧度:"不然呢?"
阳光突然变得刺眼。我盯着被单上那朵樱花,花瓣边缘已经有些发蔫。
"高三四班,周予淮。"他合上书,封面上的烫金字母闪过一道光,"谢就不必了,是个人都会这么做。"
这句话被他用平淡的语调说出来,像在讨论明天会不会下雨。可当他起身时,我看见他扶了一下床栏,指节用力到发白。
"等等!"在他拉开门前,我慌忙喊住他,"我是高二七班夏末,那个......"
"知道了。"他背对着我挥挥手,诗集夹在腋下,背影瘦削得像一株落叶乔木。门关上的瞬间,有风卷着樱花扑进来,落在方才他坐过的椅子上。
我试图下床道谢,却被突如其来的眩晕击中。视野里炸开无数金色光点,像有人撒了一把星星在眼前。
"还没到夜晚吧......"扶着额头喃喃自语时,护士推门而入。
"低血糖不是小事。"她递来一杯温热的葡萄糖水,玻璃杯外壁凝着水珠,"去年有个学生晕倒撞到台阶,缝了七针。"
甜腻的液体滑过喉咙,我想起周予淮扶床栏的手。那双手很漂亮,骨节分明,虎口处有一道陈年疤痕,像是被美工刀划伤的。
打给老师请假的电话比想象中顺利。挂断后才发现掌心全是汗,手机壳上粘着一片樱花花瓣。护士在登记本上写着什么,圆珠笔沙沙作响。
"那个......送我来的学长,他经常来医务室吗?"
笔尖停顿了一下。"周予淮?"护士抬头看我,眼神突然变得复杂,"他是美术生,颜料中毒来过两次。"顿了顿又补充,"那孩子体质不太好。"
窗外传来欢呼声,开学典礼似乎结束了。人群如潮水般漫过操场,隔着玻璃也能听见青春特有的喧闹。护士拉上窗帘时,我看见周予淮独自站在樱花树下,正仰头看一截折断的树枝。阳光穿过花瓣落在他脸上,明明是最明亮的春日午后,他的影子却薄得像一张旧照片。
……
回家路上买了红豆面包,包装袋被晒得发烫。巷口的老槐树抽了新芽,几个小孩蹲在树下玩玻璃弹珠,清脆的碰撞声像某种小型乐器。
钥匙转动时,熟悉的"咔哒"声让人安心。母亲出差前插的洋桔梗还在玄关花瓶里,已经枯成深褐色。我拈起一片花瓣搓了搓,碎屑沾在指尖,像干涸的血迹。
推开卧室窗户通风时,意外发现窗台上积了层浅粉色的花瓣。拈起一片放在掌心,忽然想起医务室那个苍白的少年。他翻动书页时,我看见其中一页被折了角,上面用铅笔写着:
"你是我漫长雨季里,唯一错带的伞。"
风掠过树梢,更多樱花扑进房间。我鬼使神差地打开手机搜索栏,输入"高三四班周予淮"。
屏幕上跳出一条去年的校报新闻:《高二美术生周予淮获市级油画大赛金奖》,配图里的少年站在领奖台上微笑,怀里抱着的向日葵开得正,比他自己的脸色还要鲜活。
窗外暮色渐浓,樱花在晚风中簌簌飘落。我关上窗,没来由地想起护士说的那句"体质不太好",突然觉得春天其实很残忍——它让万物生长,又允许某些东西悄悄凋零。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