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十七分,手机在黑暗中亮起。那抹冷光在天花板上投下一小片晃动的光斑,像溺水的萤火虫。我摸索着按下接听键时,指尖触到屏幕上凝结的夜露。
"是夏末同学吗?"电话那头的声音像一张被揉皱又展平的旧报纸,"我是周予淮的奶奶。"
窗外的雨突然下大了。雨滴敲在玻璃上的声音让我想起医务室那天,周予淮铅笔划过素描纸的沙沙声。老太太的呼吸声在电流里显得格外破碎:"阿淮他...不肯住院。护士说要立即手术,可他一直喊你的名字..."
我赤脚踩在地板上,寒意顺着脚底窜上来。衣柜里的校服还带着洗衣粉的味道,我胡乱套上时才发现拿反了前后。雨夜里没有星星,只有路灯在水洼里投下摇晃的光晕。拖鞋跑丢了一只,积水漫过脚踝时,我想起周予淮说过的话:"雨水是天空的眼泪,但落在地上就没人认得了。"
急诊室的自动门缓缓打开,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走廊尽头的抢救室里,周予淮躺在蓝白相间的病床上,各种管线缠绕着他,像蛛网困住一只透明的蝴蝶。心电监护仪的光映在他脸上,那些跳动的绿色波纹是他生命最后的私语。
"不是说好..."他微微侧头,输液管随着动作轻轻摇晃,"下雨天才见面吗?"
护士推着药车经过,车轮在地面留下湿漉漉的痕迹。"这男孩上周就该住院了,"她对同事小声说,"病例上写着EF值只剩28%..."
我站在床边,发现他左手小指上还沾着没洗干净的颜料。那是种很特别的蓝色,像深海最幽暗处的光。他的手腕细得能圈住我两根手指,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像地图上的河流。
"我去打点热水。"奶奶把保温杯塞给我时,我摸到她掌心的老茧。那些坚硬的茧子让我想起树皮,想起年轮,想起所有沉默承受风雨的事物。
饮水机咕咚咕咚地冒着气泡。转身时,一阵穿堂风掀起了护士台上的病历纸。那些专业术语像刀片般刮过眼睛:终末期扩张型心肌病、EF值28%、预期生存期≤6个月...最后那行"姑息治疗"被红笔圈出来,像个触目惊心的句号。
"他妈妈走的时候,也是这样的雨天。"奶奶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老人家枯瘦的手指按住那份病历,指节泛着青白。"阿淮从小就知道自己也会这样。所以他画那么多未完成的画..."
热水溢出来烫到手背,可我感受不到疼。镜子里那个满脸泪痕的女孩张着嘴,像条搁浅的鱼。洗手池里的水打着旋涡流下去,带着几缕血丝——原来我把嘴唇咬破了。
凌晨四点零八分,心电监护仪突然发出尖锐的警报。那些绿色的波浪线开始疯狂地起伏,像暴风雨中的海面。医生们冲进来掀开他的病号服时,我看见他胸口贴着电极片的位置已经泛红,像雪地里凋零的梅花。
"200焦耳,准备!"
他的身体在电击下弹起的瞬间,我数清了那排肋骨。十七岁男孩的胸膛本该盛满阳光和篮球场上的汗水,可他的骨骼这么单薄,像件易碎的玻璃工艺品。
"室颤!再来一次!"
在第二次电击前,他的手突然抓住了我的手腕。那么凉的指尖,却精准地扣在我的脉搏上。后来我才明白,这是他确认我存在的方式——就像盲人用手指阅读盲文。
"...等你好了,"我俯身靠近他满是冷汗的额头,"我们去看夏天的海。"
呼吸面罩上凝结的白雾渐渐散去,露出他微微上扬的嘴角。"好啊..."他的声音轻得像羽毛,"那你得学会游泳。"
心电监护仪的波纹暂时恢复了规律。窗外雨声渐歇,有早起的麻雀在叫。他闭上眼睛时,睫毛在脸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
"我怕我...游不到那么远。"
……
三天后的清晨,阳光突然造访了病房。周予淮能坐起来画画了,铅笔在纸上划出的痕迹比之前深了许多。我坐在床边编手链,把他用过的输液管绕成蓝绳。那些透明的管子里还残留着药液的痕迹,在阳光下像凝固的星河。
"别动,"他轻声说,"我在画你的眼睛。"
阳光穿过窗帘的缝隙,在他睫毛上跳出一小段光的舞蹈。心电监护仪的屏幕倒映在窗玻璃上,绿色的波纹和云朵重叠在一起。他画的是穿婚纱的我,裙摆像云一样蓬松。画纸角落写着一行小字:"不要哭,我的星星。"
初雪那晚,他突然咳起来。鲜血溅在素描本上,像雪地里突然绽放的玫瑰。心电监护仪发出刺耳的警报时,我看见窗外飘落第一片雪花。它落在窗台上,正好覆盖了昨天周予淮用手指在灰尘上画的小星星。
医护人员推着急救车冲进来时,我握着他渐渐变凉的手。那只曾经画出无数星辰的手,现在静静地躺在雪白的床单上,像幅未完成的素描。而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渐渐模糊了整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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