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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九要塞2

“名字。”持枪的女人简短有力地开口。

“安鹤。”

“哪个要塞跑出来的流失者?”

安鹤察觉到自己正在被审问。

女人的口音很奇怪,像是多种语言混合的产物,声调更为抑扬顿挫。安鹤能听懂,但和她原本世界的通用语言比起来,有些出入。

这次安鹤没有回答,她不知道女人口中的“要塞”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流失者”是指代哪一类人。

连编都无从编起。

因为她的沉默,女人搭在扳机外侧的手指开始弯曲,看样子准备开枪。

“哐当”。

猛一声响,越野车的门被粗暴地踹开,安鹤这才发现车上还有一位戴护目镜的女士。

护目镜女士淡定地收回脚,趴在方向盘上,喊道:“阿斯塔,省着点你的子弹,我们的子弹只用在骨蚀者身上。”

被称为阿斯塔的红发女人不耐烦地回头:“我知道,不需要你提醒。”

车上的人跳下来,一边走一边将护目镜抬升到额头,露出一双深黑色的眼睛:“那你还准备开枪?”

“进入荒原的流失者百分百会被感染,海狄,她受伤了。”阿斯塔用下巴示意名叫海狄的同伴,去瞧安鹤左手腕上的伤口。

安鹤跟着低头。

她的手肘还撑着砂石,左手腕靠近手背的位置,两道很深的血痕很整齐地并列,血肉翻出,伤口很显眼。

看见血液的那一刻,安鹤才感受到锥心的疼痛。同样具有火辣痛感的,还有她被烫出水泡的右脚。

“还真是。”海狄果断弯下腰,扯下安鹤脸上的布条,翻看她的眼皮。

海狄手上戴着半指的皮手套,只有食指和中指全被包裹,粗糙的手套贴着安鹤的眼皮,让她有种被兽医看病的错觉。

安鹤移动眼珠,同时也在观察着海狄。

海狄和阿斯塔又不太一样,稍矮一些,很年轻,看着只有二十出头,戴着纱布面罩,穿着卡其色背带裤,头顶上的护目镜压扁了她的黑色短发。

她的护目镜很笨重,细看有很多精密的结构,尤其左边部分像是无数个精妙的金属镜片堆叠在一起,不知道是作何用。

大约是常年戴着护目镜的缘故,她的眼睛周围有很明显的晒痕,黑白分界线将她鼻梁上的雀斑串联起来,配上她大大咧咧的动作,有些好笑。

“眼睛正常,没有红肿,口齿清晰,没有发烧,攻击性不明显。”海狄收回贴着安鹤额头的小指,熟练地检查,“受伤之前,应该是个健康人。”

安鹤听出些不对劲,那受伤之后呢?

不等她发问,海狄伸手揪住她的后衣领,强劲的拉扯力让她离开地面。

安鹤趔趄着站起来,右脚底的烫伤水泡触及砂石,不由自主倒吸一口冷气。

痛。

海狄戴好护目镜,拨弄了左侧的金属片,望向枯林,像一只警觉的海鸥——原先追上来的怪物已经被阿斯塔全部清除,但不确定枯林里是否潜伏着别的生物。她往前踏了一步:“先带人上车。”

“不行。”阿斯塔用枪杆拦住了安鹤,显然不赞同海狄的做法,“她受伤了,感染了骨蚀病,有可能会变异。”

海狄微微皱眉:“你要将她扔在这儿?”

“谢谢你的建议,不失为一个好的处理方式。”

“别开玩笑了阿斯塔。”海狄松开安鹤,扯下面罩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

“荆棘灯的守则里从来没有见死不救这一条。现在不是十年前了,受了伤也不一定会被判定为变异,别草木皆兵弄得像往年那样人口锐减。我们现在带她回去,还来得及接受治疗。”

“是你太儿戏了。”阿斯塔端起枪,并没有被同伴说动,“从这里,到要塞需要一个半小时,如今骨蚀病的潜伏期最短只有四十分钟,万一她进入要塞,发生我们阻止不了的突变,全要塞的人都会遭殃,我不会拿大家的性命来做赌注。”

“那也不能把她丢在这儿,我们明明有机会救她。”海狄从鼻腔里哼了一声,夸张地伸出食指戳着对方的肩头:“别忘了,落单的人类也是荆棘灯保护的对象。第九要塞就是这样一个人一个人凑起来的,你,和我,都是。”

海狄懒得再费口舌,她和搭档的理念一直都不太相同,也不止这一件事。海狄打算直接带人上车,伸出手去却牵了个空。

她往地上望去,发现那个来路不明的幸存者在她们争论之际,曲着腿,四平八稳地坐回到了地面。

两人停止了争论,双双低头凝视着安鹤。

海狄想,这个名叫安鹤的幸存者实在是有些特别。

她有着纯粹的古东方面孔,眼睛浑圆,眼尾尖锐上挑,面部稍短,显得脸庞偏小。鼻梁高,不说话的时候嘴角微微向下,看上去很凶,像猫科动物的长相,有种野性与纯粹并存的矛盾。

但她的眼神里,并没有很强的攻击性,或是,求生欲,也不爱说话。

宛如荒原里沉静的沼泽地。

海狄朝安鹤挑眉:“怎么?你不想走。”

安鹤抬起头:“也不是,我脚痛。”

她想走,但是单脚站立,真的很累。安鹤不知道两人还要争论多久,她不想一直站着。

她很难跟两人解释,坐着比站着舒服。

如果不是海狄刚刚拉她起来,她宁愿趴在地上。

海狄愣了一下,片刻后露出爽朗的笑容,被安鹤一打岔,她也不想再和阿斯塔对着干了。她架着安鹤的肩膀,再次将人拉起,同时扭头和同伴说话。

“阿斯塔,既然我们谁都不肯退让,那我有个折中的提议。东南方向二十公里处有个哨所,归属于第八要塞,我们绕点远路给她做个血液检测。如果她的病情在可控制的范围内,再带她回去。只不过作为交易,我得给第八要塞的人一些好处。”

安鹤想,海狄真是个好心的大善人。

“阿斯塔,我向你保证……”海狄再次开口,“如果她的血液有问题,我会先你一步,崩了她的脑袋。”

“嘶。”安鹤觉得脚趾缝里,卡进了一块坚硬的石头。

“可以。”阿斯塔默许了海狄的提议,她嫌安鹤一瘸一拐走得太慢,直接伸手圈住了安鹤的腰,像搬运麻袋一般夹在腋下。

安鹤双脚离了地,她忽然有种错觉,感觉自己被起重机提了起来。

她刚刚就发现了,这两人的体型完全超出她的常识,自己一米七的个子,在阿斯塔和海狄面前,就像只瘦小的羔羊。

这里的人,都是吃什么长大的?

阿斯塔将安鹤塞到后座,回头望了一眼树林:“有生物围过来了,海狄,车子开快些。”

“不用你提醒。”海狄撑着栏杆一跃,从镂空的车顶翻进了驾驶位。

驾驶台上螺钉和电线裸露,方向盘直接用铁管焊接而成,安鹤有些吃惊,她完全没看清海狄是如何启动了这辆奇怪的车子,一眨眼,发动机嗡鸣,整架车连同后面连接着的车厢大幅度拐弯,扬起一堆的砂石。

而车门还没关,安鹤险些被甩出去,阿斯塔轻巧地从副驾钻到后方,砰一声,大力关上了安鹤左侧的门——原来不是海狄粗暴,这就是简单直接的开关门方式。

那车门摇摇欲坠,上面像打补丁一样镶嵌着铁片螺丝,看起来毫无用处,却又奇迹般地卡住车框。整辆车,连同头顶上镂空的铁架上,都有深深浅浅的凹陷,其中一个,刚好可以卡进一个五指并拢的拳头,也不知道是什么生物留下的杰作。

安鹤收回目光,她有很多疑问,但不敢多问,因为阿斯塔留在了后座,她身旁的位置。

阿斯塔的左手一直对着安鹤,手背上套着个金属环扣,正中心是一把尖刀,安鹤在娱乐作品里见过这样的袖刀武器,只要按下某个按钮,或是甩动手臂,袖刀就会瞬间弹出。

阿斯塔依旧很防备她。

如果她做出任何异常的攻击行为,这把刀会毫不犹豫刺穿她的腰腹。

安鹤心想,阿斯塔实在是高看了一个连鞋子都没有的人类。

她假装没看到,重新用布条掩住口鼻,望向车外。

那片林子已经缩成了一个黑点,安鹤又想起了林中的红衣女人。

这辆破车开得很快,安鹤想,应该能甩掉她了。

……

所谓的哨站,只有一排铁皮房子和一个架高的瞭望台。这里的物资非常稀少,安鹤留意了房间内的布置,处处都彰显着粗犷。

海狄和第八要塞的哨兵交涉,从后车厢取了一小袋盐。安鹤才知道,后车厢里装的是食用盐。她推断,海狄和阿斯塔在荒原上行走,就是为了运输这些物资。

为了借用验血仪器,海狄还戴上护目镜替哨兵调整了一下望远镜的零件。

安鹤悄悄观察了一会儿,终于明白了海狄的职业,她是个机械师。护目镜上的金属片有放大镜的功能,可以帮助她辨别很微小的结构,转动时还会发出很有质感的响声。

很酷。安鹤在心里赞叹。

海狄修东西的间隙,安鹤被抽了一管血,等了半个小时,终于等来了结果。

坏消息,她被感染了。

阿斯塔花了半秒钟时间给子弹上膛,又花了半秒钟,对准安鹤的脑袋。

“等等。”海狄劝住同伴,“还有一个好消息。”

好消息是,安鹤体内一种名叫骨噬性孢子菌的真菌,活跃度非常低,远远低于一般骨蚀病潜伏期的水平,还达不到变异的程度。按这个情况看,至少需要四天,她才会出现变异症状。

而且海狄说,如今,处于潜伏期的骨蚀病,可以被治愈。

安鹤对此没有概念,不过,阿斯塔听完报告后就收起了武器。

这个原先一直很紧绷的红发女人终于放松了肩膀,看向安鹤的眼神终于带上了“我们还是同类”的意味。她不知道从哪个旮沓里找出一只旧鞋子,递给安鹤,还贴心地只给了左脚:“抱歉,我性格比较谨慎。重新认识一下,我是荆棘灯第九要塞先锋队207队的队员,我会带你回去治病。”

安鹤接过鞋子,从阿斯塔柔和下来的眼神中,安鹤确认了一件事,她安全了。

那么,她是不是可以问问题了?

她有很多问题要问。

“我总听你们提起荆棘灯,那是什么?”

阿斯塔眯起眼睛:“你不知道荆棘灯?”她再次打量了安鹤的衣着,“从第一要塞跑出来的?”

安鹤不知道阿斯塔的推断从何而来,不过这是个借坡下驴的好时机。

“嗯……”安鹤用脑袋小幅度地画着圈,尽量让人看不出是摇头还是点头。

嗯字也拉长音,让人听不出是犹豫还是肯定。

“那就是了,只有第一要塞的蠢货,才会把手腕脚腕等弱点暴露出来。”阿斯塔抱着手臂,简短解释:“荆棘灯,是保护人类和要塞的武装组织。”

安鹤再问:“那你们说的骨蚀病,又是什么?”

海狄和阿斯塔脸上都露出奇怪的神色:“不知道荆棘灯还情有可原,不知道骨蚀病……”

海狄问检查的哨兵:“你确定,她脑子没问题?”

“不,我有问题。”安鹤自己回答:“我有精神类疾病。”

不久前,她刚给自己下的诊断书。

“那真是不幸。”海狄接受度出奇地高,“不过没关系,要塞里的人多多少少都有点。既然你搞不清骨蚀病是什么,我路上再给你解释。先上车,我们得先把车厢的物资送回要塞。”

值得庆幸,大家都有精神病,安鹤想,那太好了。

她总不至于显得太突兀。

车子离开哨所,重新闯入灰黑色的尘沙中,拐了个弯,往西北的方向开去。

“你在林子中见到的那些变异生物,就是骨蚀病患者。这种病原先是一种辐射病,空气中这些粉尘就是辐射留下的产物。”海狄打碟一样拨弄着方向盘,向安鹤解释。

“辐射?”安鹤重复了一遍。

“对啊,你没学过历史?”海狄扭头看了她一眼。

安鹤学过,但海狄口中的历史,肯定跟她理解的不一样。

海狄继续说:“可不要相信各个要塞里流传的神学之说。骨蚀病的源头就是辐射病。追究起来,还得怪罪那场强太阳风暴将世界拽入大断电时代……总之,之后几十年,很多人出现了缓慢的放射性损伤,畸形,溃烂,淋巴组织、造血组织受损,就是现在骨蚀病的初级症状。”

海狄说得详细,安鹤暗中记住了她提到的词。太阳风暴并不会直接造成放射性污染,中间一定还发生过什么大事。

她不由自主往前倾斜着身子:“既然是缓慢损伤,那刚刚阿斯塔说潜伏期最短四十分钟是指?”

“缓慢损伤都是几千年前的历史了,现在早就不一样了。”海狄笑起来,解释:“最初,这病还是辐射病,但是,接合菌门下的弗氏孢子菌总是寄生在这些伤口上,时间久了,逐渐演化出了一种新型的骨噬性真菌,它们能快速地通过黏膜进入生物体内,释放孢子,造成的损害比辐射更为严重。被感染过的,就称为骨蚀者。”

海狄腾出一只手,指向车外:“不只是人类,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它们都能进行寄生。可惜,我们的文明已经陨落,很难和它们对抗。不过,还是有一代一代的人类在进行研究,不用担心,现在我们已经能够正确地认识它了,科普手册将感染期划分成了四个阶段……你要听吗?”

“听。”

“很好,你比教会里那些家伙上道。”海狄的知识储备很高,她带着向混沌的愚民科普的口吻,一口气讲了下去,仿佛讲过很多次。

“第一阶段潜伏期,患者会觉得乏力、困倦、懒动,我知道这听起来有点难以界定,这个病就是这么狡猾。要是干预得早,潜伏期的患者能够被治愈。”

“如果进入第二个阶段,出现临床症状后便无法遏制了。患者身上会长出大片红疹,开始发热、眼红、皮肤长出水泡,并出现严重疼痛、口腔炎、脑炎的症状。这和传染性疱疹病毒很类似,导致很长一段时间,人们都做出了错误的判断。你可以想象,在与之对抗的历史里,人类走了很多弯路。”

安鹤点头,疾病的攻克非常难,越常见的症状反而越容易误诊,她问:“那第三阶段呢?”

海狄没有马上回答,她往左侧瞥了一眼,忽然重重地踩了一脚油门,整辆车瞬间蹿了出去。

“到第三阶段,患者肌肉开始坏死。此时孢子菌已经在脑部繁衍、分裂,它们的菌丝完全覆盖大脑和骨髓,夺走了对躯体活动的控制。感染者会逐渐被分解为一具骨架,这些骨架仍旧可以行动,它们坚硬,且速度迅猛,这也就是你在林中看到的那些变异的东西。”

安鹤打了个寒颤:“听起来已经成了非人生物。都这样了,还有第四阶段?”

“有。往你的左后方瞧瞧。”海狄突然放声笑了两声,她猛地提高声音,用极快的语速说道:“第四阶段,它们会互相融合,人类、甲虫、兽类,你所能想到的一切死尸骨架,全部混合在一起,冷不丁在荒原任何一个地方出现……阿斯塔!”

海狄突然从喉间爆发出强有力的呼喊:“骨蚀者已进入进攻范围,架枪!!!”

安鹤猛地往后扭头。

同一时间,海狄将放在挡风玻璃处的一块铁砖压向油门,而她自己,从座椅下掏出一把机枪,松开了方向盘,离开了驾驶座。

哐当,两边的车门同一时间被踹开,海狄和阿斯塔一左一右悬挂在车门边,训练有素、配合默契地往后方猛烈射击!

无人操控的改装车处在失控的边缘,偏又平稳笔直地冲向前方。

不用海狄再进行详细描述,安鹤越过窗弦,看到了第四阶段的骨蚀者。

庞大、诡异、畸形的非人生物,正在灰色的沙尘中快速移动!

我们小海是相信科学的好孩子。

这本节奏会比较快。如果觉得信息量大,不用理会细枝末节,真正重要的信息后面会展开细写的。

另外,因为是混乱混沌、秩序重建的废土,人物的着装和特征会描写得比较详细,方便大家有个概念。

现在每章都超字数,我真的恨,为了上榜单得压字数,所以接下来一周不一定日更TnT。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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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九要塞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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