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好,祝好。
这个名字实在是土,土得没边儿。
但比她哥的会有新意一点儿,她哥叫祝福,不像男孩名,也不像女孩名,他俩就是逢年过节挂在嘴边的一个动词。
祝好实在想不通为啥爸妈会给他俩取这么傻不拉叽的名字,可能生他们的时候实在是幸福得没边儿。
也或许是照着老爸的名取的,他叫祝长生。
为什么是也许,因为祝好对他的印象已经些许模糊了,只记得他是货车司机,有一辆不算大的白色货车。
他晚上回来得总是很迟,脑袋圆圆的,笑起来特和蔼,对她特别好。
那时候家里真的很穷,穷但温馨,她不记得爸妈因为钱吵过什么架,只记得那时候住在毛坯的出租房里,冬天的水管经常冻炸,好冷好冷。
妈妈会提着热水壶里仅有的开水给她和哥哥泡脚,水汽塞满了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潮湿且温暖,她握着哥哥的手,身边坐着妈妈,老爸开门进来,却看不清他的脸。
老爸死于车祸,她十岁那一年。
那天雨很大,他半夜运货,回程的路上,连人带车撞上围栏,冲出车道,烧个精光。
冬天的雨就是那么锋利,但祝好记得妈那天的叫喊比刀刃还要利上几分,她跪在地上冲着撞毁的围栏大哭大叫,夜好黑,警车的灯闪烁着,祝好记得哥哥把自己抱得很紧。
她不敢哭,但她感觉自己的心裂了一条缝。
最后给出的结果是轮胎打滑,疲劳驾驶。
祝好觉得一切也都有迹可循,毕竟那一年是最穷的一年,快过年了把家里掏空了也只有两千块,还都是攒起来的硬币。
但那之后家就变了,妈老了。
她早上去厂里上班,给人家的衣服打包,挂吊牌,晚上还带些衣服和手工活回来做。
祝好记得那段时间,家里借来的缝纫机总是一刻不停地响,缝纫机后面总是坐着一个疲惫的女人,她的手很糙。
家里少了一个人的滋味就像是从心上割了一块肉,妈必须要干很多很多活才能填补那块空白。
好在还有祝好和祝福。
那之后妈就不怎么提到老爸了,祝好家也没什么别的亲戚,因为她爸妈就是在孤儿院认识的。
紧紧连在一起四角少了一个,三个人要带着走的那个一起活下去。
祝福大祝好三岁,不说百依百顺吧,嘴虽然碎,但确实没动过她一根头发。
他上高中了之后就常常利用休息时间去打工,今天去台球厅端端盘子,明天去看看工地。
他总是很善交际的,交了很多朋友,和祝好不一样。
祝福也总是很讲义气的,祝好现在想起来,或许以后很多年想起来,也都恨透了他这份义气。
啊呀命运就是这样吧。
祝福也就只活到了十八岁。
他给人看工地的时候,有个小孩非要贪玩掉进旁边的河里面了,其实祝福的水性很好,救个小孩又算得了什么呢?
但是那条河地下全是淤泥,他一进去,就再没出来。
那天,祝好好像变成了五年前的妈妈,在岸边撕心裂肺地叫,等祝福被几个男人拖上来,脸惨白,嘴唇青紫,没有呼吸了。
什么祝福啊,长生啊,都是他妈的狗屁。
周围围了一圈又一圈看戏的人,祝好把祝福抱在怀里,恨透了所有的人,为什么偏偏是祝福,为什么命运盯着他们这几片碎片不放。
她抱着哥哥冰凉的尸体,痛苦地流泪,泪水一颗颗砸到他的身上,他的身体却再也不会热了。
后来那个被救的小孩受了惊吓,来感谢过她们一家后就搬家了。
他们能搬家,她和妈能去哪?
这么些年,妈已经没有很大的情绪波动,但看到祝福的尸体之后还是晕倒了,她很痛,心痛,祝好也痛。
三角又变成了两个人相互依偎,祝好觉得挺悲惨的。
或许一切从老爸取长生那个名字的时候,悲惨就开始了,强求自己没有的东西,运气太差了。
穷点也没什么的,人在就好了,但是都死了。
无数个夜晚,祝好半夜流着泪醒过来,看见妈妈靠在窗台上,没睡,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一年,祝好十五岁。
又过了几年,她上完了高中,然后考上了大学,但没去,因为妈妈跳楼了。
她其实早有预感,妈早就已经整宿整宿无法睡觉,大把大把掉头发,吃着药,都没有让她好起来。
妈很想爸和哥,想了十年了。
五年又五年,在哥死后的第五年,妈从经常倚靠的那个窗台上跳了下去。
她的思念像花一样炸开,人们只能看到可怖的血色。
祝好不知道他们怎么把日子过成今天这个样子的,只觉得运气好像真的太差了。
就这么活了二十年,她成了和爸妈一样的孤儿。
妈跳楼的前一个晚上忽然清醒,对她说:“小好,你得好好活。”
祝好没有点头,如果要带着四个人的份额一起活下去,那也太沉重了。
但她还是摸索着活了一年,得出了一个结论,很痛苦。
于是祝好决定在她二十一岁生日这天,带着祝好这个土不拉叽的的名字,去见她的家人。
现在是十点零五分。
她坐在小超市的柜台里面,今天是她收银,还有二十五分钟就可以下班,然后等过了十二点就是她的二十一岁生日。
祝好已经给自己选了一把比较锋利的小刀。
十点十二分了。
门口忽然传来叽哩哐当乱七八糟的响声,她抬眼看了看,是李炮那几个混混又在闹事,烦得要死。
祝福走了之后,因为要打工,她的性格变了很多,也和这些混混有了些许交流。
十点十八分了,声音越来越大,她不想管。
突然,门口的架子被推倒,上面摆的促销产品一箩筐全部倒在地上,外面还下着雨。
祝好啧了一声,转头就看到一个高挑的卫衣帽子被李炮拿着拇指大的小刀戳着走。
她叹了口气,直接从柜台里翻出去。
那个卫衣帽子看到忽然拦在他面前的女人,表情愣了一愣。
李炮拿着刀恶狠狠地说:“你滚开,不然小爷连你一起揍。”
“把货架抬起来,东西拿纸巾擦干净。”祝好看着他。
“我凭什么听你的啊?”李炮嚣张。
“我今天不想加班,”祝好耐着性子回答他,“你最好快一点。”
“没你的事,”李炮指着祝好后面那个卫衣帽子,“你给我...”
祝好直接上手扇了李炮一巴掌。
这清脆的一声响让站在祝好前面后面两个人都愣住了。
“我去!”李炮捂着脸,表情变得凶狠,抬起他那拇指大的小刀就要攻击。
祝好从兜里掏出那把给自己准备的小刀,怼到他脸上:“来吧,用这把。”
这不怕死的,李炮的劲儿都少了一半了,他收回了他的小刀片,指着她说:“等着吧。”
看着他跑进雨中,像只落汤的牛蛙,祝好有点心累。
身后那个卫衣帽子越过她,开始帮她整理货架,祝好挑了挑眉,也弯下腰。
已经十点三十六。
两个人弄到了十点四十一才弄好,祝好走进去关灯,卫衣帽子跟进来。
她有点疑惑,指指上面的钟表:“已经打烊了。”
卫衣帽子进屋把帽子摘下来,祝好才看清他的样子,很白的皮肤,头发中长,眼睛黑亮。
挺漂亮的。她在心里嘀咕了一句。
“没有那个壮汉拦路的话,我早就进来了。”卫衣说。
壮汉,把李炮说的好忠诚。
秉承着反正明天都要死了,今天再做一回好人的想法,祝好让他快一点。
卫衣没挑什么东西,转了一圈就拿了一包巧克力和一条口香糖,祝好给他算账,付钱的时候他忽然说一句:“明天生日了?”
“你怎么知道?”祝好奇怪。
他指了指最里面的小黑板,上面有祝好老板画的每个员工的丑不拉几肖像画,还写了生日,旁边还有一句:
记得祝我生日快乐哟~
蠢死了。
她没说话,卫衣结了账,拿了东西正要要走出去,祝好忽然把他叫住。
他转头,一双清澈的眼睛里也没什么疑惑,就这么看着她,祝好递给他一个创可贴,指了指他的手肘。
李炮那小刀片虽然没什么用,但在流氓手里还是有点流氓作用,那道口子虽然不深,但见血了。
卫衣走过来,看着她说了句谢谢。
也算是最后做了件好事攒攒功德吧,改改气运,无论是活着还是死了。
消孽消孽。
她最后收拾了一下店里面,关好灯,关好门出去了。
现在已经十一点,还有一个小时她就要死了。
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反正没有悲伤,这个世界上没有祝好需要留恋的东西,自然也就没有悲伤。
一步一步踩上老破小哐当响的楼梯,她走到自己的房门前,开门进去,还是熟悉的毛坯出租屋。
她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本来妈跳楼的时候,房东要把她赶走的,但可能是看她可怜,也可能是想到走了以后也没人会租了,就又让她多了点活的理由。
只是这房子里的人越来越少,本来不大的房子都显得越来越空荡。
祝好没有开灯,在餐桌前坐了一会,她记得给自己买了一个临期的小蛋糕放在冰箱里。
现在已经十一点三十六。
转身去冰箱里拿出那个蛋糕,插上蜡烛,黑暗里烛火是那么烫人,祝好感觉到自己的眼泪也很烫。
没关系,以后不会再流眼泪了。
她换上了自己觉得最体面的一套衣服,以便于明天有人发现自己的时候不会那么难看。
然后去换下来的衣服口袋里摸那把小刀。
摸啊摸,她从这个口袋摸到了另一个口袋,又把口袋都掏出来。
怎么不见了?
已经十一点五十四。
祝好很焦急。
厨房里也有刀,但很钝,一下死不了,只会消磨勇气。
还有一分钟就到零点,祝好已经拿着厨房里的小刀对着胳膊比划。
时间到了。
刀还没落下。
门被敲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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