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年消失了，黑暗重新包裹贺兰，桌子上的香炉没有受到这场变故的任何一点影响，淡烟依旧袅娜着飘出来。
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贺兰紧握着碎瓷片的手轻微颤抖。
鼻腔捕捉到腐朽味道里微弱的木质香气，贺兰因为恐惧而跳动过快的心脏快速恢复正常。
贺兰在黑暗中深吸一口气，调整好状态立刻就去检查地上散落的那一层白灰。
白灰中掺杂着灰尘，其余什么都没有。贺兰心怀疑问，却忍不住在心里对比这三次遇到“熟人”的经历。
其中的区别不要太明显——三次经历中，只有任之廉以人类的形态和他说话——如果在一楼里出现过的那只蟑螂也是任之廉的某种形态的话。
而之后贺强盛和余年出现的时候并没有表现出任何能沟通的可能，反而在第一时间对他发动攻击。
但是在着两个人之中，余年和贺强盛又是不同的。
贺强盛在碰到他之前就变成了“尸块”，而余年是在被他反击之后，撞在柜子上才变成了白灰。
这其中的细微差别，是不是也是某种暗示？
贺兰在思考的时候已经站起来，此刻正站在房间门口看向里面。
之前他以为这场“执念”中出现的故事的主角是其他人，但是现在他不这么想了。
如果是有关其他人的“执念”，而因为参与者是他，所以从他的记忆中挑选一些人作为“执念场景”中的NPC扮演着重要角色。
那么，这个场景中应该出现和原本执念相关的信息和线索。
但是截止目前为止，贺兰没有找到和别人有关的线索，只找到了和自己有关的。
窗户之外，月凉如水，清亮月光照不进房间，贺兰却好像身处数九寒冬，冷风发疯似的往身体的每个细胞里面蹿。
“呵——”
贺兰冷笑出声，相反的，身体开始回暖，血液再次尽职尽责地游走全身。
这样似乎才更合理，这样才是他真切经历的生活。每时每刻都在经历淤泥地附着和浸润，那种肮脏已经从皮肤渗透进骨髓，所以肮脏的淤泥凝结成一个人出现的时候，贺兰已经不会害怕。
那一瞬间的浑身发寒或许只是惊讶，惊讶淤泥凝结成的不是一个人，而是这么多个。
从进入别墅就隐隐紧绷着的神经和肌肉在这一刻彻底放松下来。
“如果真的是这样，就真的没什么好怕了。”贺兰自嘲道。
以为的父爱，天方夜谭；以为继母隐匿的母爱，自作多情；更不用说和任之廉之间根本不存在的“爱情”。
“贺兰，你还有个朋友。”
贺兰低声安慰过自己，然后重振旗鼓，前路无论有什么，有多少让他恐惧的东西，他都要坚定的走下去。
举着终端手机，手电筒尽职尽责照亮前方一小块地方，贺兰离开二楼，上了三楼。
三楼是弟弟，也就是余年和贺强盛的儿子贺衡在住，现在和楼下两层也一样，甚至比楼下两层更加空旷，放眼看去，没有一件家具。
贺兰上了三楼的第一件事就是拉开窗帘，外面阳光灿烂，终端手机里的时间又开始反复横跳。
日夜再次替换，可是替换的契机是什么呢？贺兰暂时把这个疑问放在心底。
他搜遍整层别墅，也不能说是搜，因为几乎打开的每个房间都是空的，只有贺衡的房间有一张床架子。
床架上有一本已经被灰尘包裹的日记本，还有一个已经见了三次面的飘着木质香味的香炉。
那是很薄的一个本子，像是学校门口小卖部里一两块就能买一本的那种。
余年对贺衡很严格，贺衡没有去过贵族学校，反而是和他一样，从小学到大学，每次升学都是依靠自己的努力考取的公办学校。
所以贺衡能有这种本子很符合逻辑，但是不符合人设啊！
贺衡的文具除了学校统一发放的课本、卷子和练习本，其他的都是家里负责买的。
余年有心让贺衡在同龄人那里不要太特殊，但是采购文具助力没有这种想法，采购的都是些看着很低调，实则很不低调的文具。
平时贺兰和贺衡两个有需要新文具的话，直接从家里拿就可以，根本不用操心自己买，更不会这种日记本。
贺兰轻手轻脚打开日记本，在看到第一页上面写的［赠贺衡生日］几个字。
看到熟悉的字迹，贺兰终于想起来被自己遗忘的记忆。
贺衡的十二岁生日，他以自己生日和考上了贺兰曾经的中学为理由，傲娇的向自己的哥哥索要生日礼物和升级奖励。
贺兰百感交集，不仅不想送礼物，还想把这个臭屁的小孩儿一脚踹进化粪池，然后捏着鼻子站在边上嘲讽他：
“笨蛋！九年义务教育，上哪个初中是根据区域划分的，根本就不是你考上的！”
但是他终是忍住了，不仅忍住了，还装成一个温柔友善的大哥哥模样，却在贺衡蹦跳回房间的时候，控制不住地流露出自己因为嫉妒酝酿而成的恶毒。
贺兰终究是善良的，即使嫉妒憎恶到发疯，他也不曾把这些情绪发泄在无辜的贺衡身上，甚至尽职尽责地扮演着大哥哥的人设，而这些负面的情绪就挤压在心里，日复一日地积累。
俗话说得好，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辫太，贺兰期待着自己辫太的那一天，好奇自己如果真辫太，会成为怎么样的辫太。
最后，贺兰只是坏心眼地买了这个笔记本，一个只花了两块钱，封皮甚至还印得模糊不清的风景图的日记本。
送个贺衡的时候，贺衡开心地直蹦，掀开封皮看到他写的字以后，更是毫不吝惜自己的夸赞。
可惜刚毕业的小学生词汇量太过贫瘠，给出的最高赞誉却是“真好看，和语文老师的字一样好看！”
贺兰送出去之前只觉得爽快，送出去之后却后悔得想要吐血，恨不得立刻把日记本抢过来，然后当着贺衡的面撕碎，最后恶狠狠地说——
“你个又笨又傻的小孩儿，凭什么收我的礼物！撕碎了也不给你！”
“你要是真讨厌他，就不会送他礼物，即使是个两块钱的日记本。”
这个低沉的声音是慕戎的，十几岁的少年，即使是低音，也听得出青春活力。
贺兰立刻转向慕戎，把恶狠狠的情绪发泄在慕戎身上：“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怎么想！”
太讨厌了，慕戎总是能看穿他内心的邪恶，但是从不责怪，反而总把他表现出来的重重邪恶解读为“善”。
记忆结束，贺兰双眼热得发红，干得没有一滴泪，不知道是为了那个总是觉得“我哥天下无敌”的弟弟，还是为了永远爱而不得的慕戎。
贺兰继续翻动快要酥了的日记本，第一页就是写的又大又丑的铅笔字。
[7月24日，天气：外面：暴雨，我心里：晴朗。
今天生日，不对，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了，应该是昨天是我的生日。我哥哥送了我生日礼物！就是这本日记本！
我超级无敌喜欢！我开心得睡不着觉！我决定用这个本子做日记本，不是交给老师批改的那种日记，是我自己偷偷写，偷偷保存的日记。]
[8月15日，天气：外面晴朗，我心里：乌云。
暑假还没过完，哥哥就开学了，妈妈说哥哥考上的高中是最好的高中，可是哥哥上学期不还是在初中吗？为什么现在又变成高中了？
诶，我好不容易才考上的初中，为什么哥哥已经离开了，我好像永远不能追上哥哥了。
可是我好想和哥哥一起上学，可是哥哥那么厉害，可是那是最好的高中，可是我学习不好，可是那里有哥哥。]
[9月1号日，天气：外面：晴，我心里：晴。
今天在学校的优秀毕业生的公示栏里看到了哥哥，哥哥是第一名耶！
我想追上哥哥，想长得和哥哥一样高，和哥哥一样成绩好，被亲戚夸。我想成为我哥的骄傲。]
……
[7月24日，天气：雷雨。
我很乱，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哥为什么在亲慕戎？不，是接吻。
他们两个在接吻。]
贺兰在这一页上停顿了好久，这一页已经不再是稚嫩的铅笔字，而是工工整整的黑色签字笔写下的字。
但是出线的笔画，还有寥寥的几行字，无一不透露着写日记人的慌乱和无助。
可是贺衡觉得慌乱、觉得不可思议的一幕，确是贺兰想永远定格的场景。
已经决定要放弃慕戎的贺兰突然又不甘心起来。
明明他们那么般配，家世、样貌、能力……没有人能说出他们两个不般配的理由！
不！是有的！那是最直接、最致命的理由！
——慕戎不喜欢男人。
那晚的吻只是意外，是他们两个喝醉了酒，是夏日蝉鸣太聒噪，是高温蒸腾的热糊了他的眼，是夏月和星群过于亮。
唯独不是慕戎也喜欢他。
他想定格的美好回忆，成了那晚所有人的惊吓，和未来七年的谈资。
国庆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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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三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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