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纪没有第一时间接起来，这是他们第一次视频，好像彼此都因着这个举动而又添几分生动真实。
阿纪双手因为略显激动而微微发抖，强行深呼吸几下平复剧烈的心跳，赶在对方要挂断的前一秒接起来。
画面里的阿纪坐在身后青旅门外的水泥台阶上，隔着玻璃大门能看见里面偶尔闪过几个人影，阿纪出来的时候里面流浪歌手正在弹唱民谣。
台阶离路灯还有一段距离，屋里的光又打在阿纪背后，只有手机上的光亮照着阿纪的脸和垂在颊边的柔软发丝。
阿纪笑了一下，偏离画面一瞬，很快又转回来，周青川像是愣了下，盯着手机屏幕的眼睛一眨不眨。
“你直播呢阿抽烟还得避开摄像头？”
阿纪乐了，说
“我这不是怕影响不好么”
对方跟着阿纪一起笑起来。
他没开灯，半长的头发因为在床上躺得太久而有些凌乱，露出修长的眉毛，眼尾处的双眼皮微微有点红肿，湿漉漉的睫毛偶尔覆上左眼睑下漆黑的小痣，是刚哭过的缘故。
面对着面，周青川也问不出还帅不帅之类的屁话，转移话题道
“你是不是困了？你该去睡觉了吧？”
阿纪挑眉，脑袋上冒出几个问号
“不是哥你怎么还害羞呢？”
画面里的周青川和平时电话里冷淡又霸道的声音完全不一样，看起来又软又好欺负，尤其是此刻——夜深人静独自躺在床上，说着只与彼此有关的小话，看得阿纪一阵心软软。
“很明显吗？”
他没有否认。
“嗯嗯”
阿纪点头，看着右上角小框里的自己，又和对方对视。
万籁俱寂，唯有微弱虫鸣声挣扎着传来，月亮悬在半空，他们就这样隔着屏幕，用目光描绘彼此的轮廓
“你不去玩游戏啦”
半晌，阿纪问道
“等你去睡的。”
周青川看着手机屏幕，但屏幕亮得明显，应该是切出去看别的地方了。
“你看什么呢？”
阿纪不太满意。
“看你微信。”
阿纪疑惑地缩小画面，聊天页里是周青川发来的截图。
是他q的收藏页面，里面保存着很多东西，有那两首叫阿纪始终无法释怀的歌，有他们连续数天交替的早晚安的记录截图，几条长短不一的语音之类等等。
阿纪的脸愣在屏幕前，赶在泪水流下之前把手机倒扣下去。
“我们都认识这么久啦，我都没有注意。”
周青川喃喃着
“嗯”
阿纪不想让对方听出自己在哭，说话尽可能简短，周青川却好像没有察觉，继续道
“我都没注意我收藏了这么多东西。”
“你收藏夹里东西很多吗？”
阿纪强行压下情绪，让自己不至于瞬间崩溃，打开手机继续查看对方发来的图片。
她曾真的以为对方并不记得也并不在意和自己有关的一切，尽管她深切感受过对方的温柔，可她还是偶会感到害怕，为自己也许有天会失去与他有关的一切记忆，而感到害怕。
到时候，就真的没人会记得这一切了。
她从来不知道，周青川和自己一样记得很多很多。
“还好，我好久都没看了，大部分都是咱俩的记录什么的。”
“你以前很常看？”
阿纪问道
但周青川还真是个实在人，诚实地说
“没，我没怎么看过，就是你以前动不动就单删，我才保存的，后来我号都很少上了。”
周青川的声音像控诉、抱怨，又像是怀念和戏谑，想看阿纪会是什么反应，谁料阿纪完全不否认
“我那时候还小嘛，谁没年轻气盛过？”
阿纪知道这个词用在这里不合适，但她也不愿再去想那么多，一反常态地愿意多表露一点自己的周青川，让她感觉比今天在外面玩儿了一天还开心。
“你不能老这么气盛吧。”
周青川把右上角的小框框放大，恰巧看见阿纪眼泪落下的瞬间，太感性了，阿纪自己都忍不住埋怨。
“我靠，你——哭啥啊？”
周青川整个人都迷茫了，这不是挺好的吗？难道这就是喜极而泣？
“小秋，别哭了，刚才怎么说的来着？哭肿了眼睛就不漂亮了。”
阿纪嘴硬
“我本来也不漂亮，没你漂亮。”
“？？”你礼貌吗？
“……”
她忽然从周青川刚才的话中感受到了一种，对于未知的惶恐。
正如不是只有她一个人会对失去回忆而感到恐惧，也不是只有她一个人，会为与某人失去联络，而感到失落悲伤。
那些从无数次美梦中清醒过来后，盼着对方再次入梦，也盼着对方再别入梦的清晨，就让它们和那些过去的日子一同在已逝的时空当中永恒。
不能陪伴当下的人，也请别再给我希望，会出现在将来。
而有些人之间会进行无数次永别，才会在某个银杏叶逐渐落下的深秋，恍然发觉，原来某次慌乱的任性就已然是告别。
然后就是好似从未相交过的两段人生，人生百年，也许只活一天。
“别哭了宝，咱现在不挺好的么？”
周青川偶尔会忽略周遭的一切，那是感官功能变差的时候，他几乎感受不到外界，甚至会遗忘很多事。
他大多数时候会放任自己，理智逐渐回笼时又拼命回想，回忆朋友说的曾无限温柔的自己，回忆曾在盛夏夜晚说爱自己的姑娘，回忆别扭又冷漠的彼此。
阿纪则完全控制不住自己，从抽泣变成崩溃大哭。
她一面心疼他不在时的自己，独自面对一切让她感到快乐和慌张的事，又一面心疼无数次被自己莫名其妙单删的对方。
她第一次希望，对方是真的不在意。
周青川看着手机里哭得投入的阿纪，笑出声来，那笑声逐渐微弱、嘶哑，眼睛瞟向窗户的瞬间，泪水无声落下。
过了好半晌，不知道是谁先从悲伤中挣扎出来，两人争相安慰对方，直到周青川忍不住道
“行了咱俩又不是犯天条了，至于的。”
阿纪舍不得挂断，奔波一天后又经历了情绪上的大起大落，疲惫得不行。挂回语音通话，阿纪回到床上几乎是沾上枕头就睡了过去。
上次他们一起挂整晚的语音还是几年前，因为网络原因连续几天都中途自动断掉了，而且阿纪睡觉不能有声音，每次都是摘下耳机放到一边再去睡。
这次醒来的时候，耳机在耳朵和枕头中间压了好半天，阿纪的耳朵有点酸痛，里面传来周青川噼啪按键盘的声音。
“早上好”
周青川没说话，键盘噼里啪啦的声音不停。
“周哥？”
阿纪轻声问。
“嗯？你醒这么早？”
青旅的帘子遮光很好，阿纪把还肿着的眼睛抵在枕头上，还没有看手机，顺嘴问道
“几点了？”
“才七点多。”
周青川扫了眼电脑右下角。
是挺早的，平时这时候她肯定没醒。
“啊”
阿纪声音立刻放轻，这么早估计同寝的晶晶还没起床。
“再睡一会儿？今天什么安排？”
阿纪没再吱声，把床边灯打开，打开手机
“睡，逛景点”
“哈，睡吧”
周青川轻笑一声，末了又加一句，他记得阿纪说过有声音会睡不着。
“把耳机摘了吧，还睡得着吗？”
“不用，我浅睡一下。”
阿纪啪地把灯一关，对着没人看得见的虚空比划个OK，又迷糊过去。
等到阿纪和晶晶收拾好准备开始新一天的扫街生活时，他们俩就不能再继续挂着电话各做各事了，阿纪表示不舍并要求今晚继续。
周青川则表示今天晚上说不定自己能睡得着觉了。
阿纪更兴奋了
“太好了太好了我们终于又能一起睡觉了！”
无声表达不了自己听到这句时心中的震撼，周青川发了整整一大排省略号过去
“…………………………”
还好现在晶晶去洗漱了不在房间里。
未来两天阿纪白天跟晶晶在这座雾都来回打卡，晚上就催着周青川早早睡觉，他吃了药睡得很快，阿纪则是不失眠持续几天都不会吃褪黑素。
偶尔听着对方的呼吸声阿纪感觉睡不着，想摘下耳机，想起自己从前的悔意，又把手缩了回去。
然后她阿纪就任由自己在静谧的夜和对方时轻时重的呼吸声中放飞思绪，直到睡着。
抵达成都的第一天，阿纪拿着朋友给自己的房门密码，先去安顿自己一番。
去找朋友的路上又打包了两杯咖啡和三明治，然后慢悠悠走在树荫下，路过在小区门口阴凉处打牌的老人，还翻出手机给周青川拍张照片发过去。
对方回
“你会打麻将吗？”
“会，一个地方一个玩儿法，我那估计和你们那不太一样。”
手里拎着东西打字不便，阿纪按着语音回道。
“我不会打。”
“有机会姐教你。”
心情不错的阿纪就会显得有点儿流里流气，她已经瞬间脑补出了对方问一个规则就得被强吻一下的下流戏码。
不知道对方是不是想到了和她一样的事，回的消息赫然是
“学费怎么说？肉偿？”
“药，小伙子觉悟很高嘛。”
阿纪夸张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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