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的对话不了了之。
第二天随念接到赵女士的电话，让她回家吃顿饭。
傍晚母女俩在厨房里忙活，随念在一旁打下手。
随念的母亲是姓赵，是一家中学的物理老师，为人颇有些强势处事颇有些强势风格，随念打小起就没少被她嚯嚯。要不是爸爸这么多年在两人间转圜充当润滑剂，他们家还不知道要怎么鸡飞狗跳呢。
不过好在岁月日久，赵女士性格也温和了不少，下岗后闲赋在家，过起了侍弄花草的清闲日子。
“你这海货在哪儿买的，真不错，比我平时在菜市场买的那些好多了。”
“是嘛。”随念应了一声，说：“不是买的，朋友送的。”
“朋友？”赵女士雷达一动，“男的女的？”
随念哪里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无奈道：“是认识的一个小妹妹送的，别瞎想了。”
“哦。”赵女士瞬间没了兴趣，又表明立场，“怎么就是瞎想呢？你年纪也到了，我肯定在意你这个年纪的感情状况啊！”
随念头皮一麻，赵女士不愧是赵女士，完全不像其他父母山路十八旁敲侧击儿女的感情问题，她从来都只打明牌，问的直接，完完全全的理直气壮。
“你这个年纪不谈恋爱，在想什么？”
随念莫名地看着妈妈，“我不谈恋爱怎么了？有什么奇怪的。”
“我在你这个年纪，你都能遍地跑了。”
随念头都大了，“时代变了，赵女士，请不要用你当年的经验来分析我如今的情况。”
赵女士没好气地轻哼，“时代再怎么变，谈恋爱的人也没见少啊？”
随念在说嘴方面就没赢过赵女士，她总有各种各样的立场说法让随念反驳不了。于是只能窝囊地听着，“再说了，你是不是想太远了，让你谈恋爱又不是催你结婚，谈谈怎么了？感受一下，适合就继续，不适合就掰了呗。想那么复杂干什么？”
赵女士这话听着有点渣，随念忍不住道：“是不是有点不负责啊？不适合就甩了人家，那不就相当于用谈恋爱来找乐子了？”
赵女士振振有词，“谈恋爱本来就是找乐子嘛，要负责干什么？那是结婚才有的事。”
随念：“额……”
见女儿一副惊到的表情，赵女士反思了一下，觉得刚才说的话似乎有些直接激进，想了想，换了个语气，语重心长地说：“其实妈妈的意思是想让你去体验，不要人云亦云。”
随念低头不言，其实她很想说，不好的东西还有体验的价值吗？但是想到两人拿来谈论的话题明显不太适合。
谈恋爱，是一个没有好坏立场的中性论点。
支持人的人必定感受过其中的美好与悸动，不支持的人也势必尝尽它的酸楚与无奈。但不论是那种立场的人，也有为对方立场说话的时候；沐浴美好劝人避开和饱尝辛酸让人勇敢的人群也不在少数。
简单来说，就是谁都能侃上那么几句。
当然了，前提是感受和体验。
比起成天叫嚣着要自主独立掌握人生话语权的人，随念从小到大很少为自己、为人生、为未来做过什么决定。一直都是沿着父母安排的路走，主打一个省心以及乐得清闲。目前为止人生的体验全靠父母护航助阵，她体验下来，感受很好，并准备奉行到死。
可林秀海的出现仿佛一记醒目棍，给随念敲了一记警钟——随念的恋爱，要随念自己谈。
旁人说得再好再差，都没辙。
谈恋爱，是私人的体验。
随念忽然有种雨后云雾渐散，日冒浅光的感觉。
她看着低头处理海货的妈妈，眼中还多了些意外，女强人还有这么温情劝解的时候。
“妈妈？”随念叫她。
赵女士一副见鬼的表情，“平常不都是叫我赵女士？怎么突然这么叫我？怪腻歪的。”
是受不了温情的赵女士一枚呀。
随念嘿嘿一笑，戳破了当前温情的小泡泡，八卦起父母爱情。
“那按照赵女士的说法，有喜欢的就要去体验，去追喽？”
“非也。”赵女士现身说法，“当初可是你爸来追我，追了好久我才答应的。”
“啊？”随念一直以为是强势的赵女士主动追爱，没想到竟是她想错了，“爸爸先喜欢你的？”
“错啦！”赵女士傲娇扬头，“是我先喜欢的，但我才不要主动追，我明示他，他要是对我有想法就来追，没心思就算了，我继续明示下一个有好感的。”
随念：“……这不就是广撒网？”
赵女士点点头，没觉得有什么问题：“是啊。人生苦短，过了这个村，我就去下一个店呗。”
随念倒吸一口气，竖起大拇指：“赵女士，犀利啊。”
赵女士眉头一扬，更如沐春风了。
晚上随禾下班回家，一家三口齐了。
随禾，人如其名，待人接物永远都是一副随和做派。
进门见到女儿，随禾很高兴地抱了抱她，摸着她的头父女俩说了几句话就开饭了。
饭桌上老两口关心起女儿的近况，并在赵女士的撺掇下着重关注感情问题，急得随念顾不上吃饭只剩讨饶。
好不容易吃完了饭，正想在沙发上休息放松，随禾就发话了，让女儿陪他一起下楼喂流浪猫。
赵女士猫毛过敏不让养宠物，随念就只能借着喂流浪猫解馋，小时候随禾担心她被抓伤咬伤，一直陪着，这一陪就陪了许多年没断过，于是，喂流浪猫也逐渐变成父女俩的亲子时刻。
随禾把剩菜剩饭倒在碗里，随念蹲在他旁边看着。
这么多年，小区的猫换了一波又一波，有熟悉的，也有新成员。随禾抚摸着手里的小猫头，注意女儿这边的情况，“那新来的小家伙你可得注意点，凶得很。”
言出法随，随禾刚说完，随念就感到手心小家伙的猫牙在指尖作乱。不过这个小家伙显然忽略了自身情况，一通操作猛如虎，一看战绩……连皮外伤都没有。
随念看得想笑，拎起小家伙放到食碗旁边，“笨蛋，吃的在这里。”
小奶猫一边不满地喵喵叫，一边真香地抢食。
“……真是笨蛋。”
“你还不如喵几声，没准它能听懂。”
随念啼笑皆非，“爸，你说什么呢？”
“忘啦？”随禾怜爱地摸摸身下的小猫头，替女儿回忆，“你小时候喂小猫，怕它们听不懂，学着它们喵来喵去，说这样能让这些小家伙多吃。”
随念一个激灵，皱眉求他，“求你别说了，爸！”
随禾笑起来，有些骄傲地表示：“不说……爸爸也记得。”
记一辈子忘都忘不了。
随念看着爸爸有些动容，后者笑着调侃起来，“怎么这么看我，不认识爸爸了？”
随念煞有其事地点头，“今天看着，是有些陌生。”
随禾讶然，有些不明所以，“为什么？”
随念装模作样地摇头，想逗逗他，却想起先前赵女士的话来，于是便问：“爸爸，赵女士说，你们谈恋爱那会儿，是你追的她？真的假的？”
“真的。”随禾点头，迎上女儿微睁的眼睛，坦然地抱怨：“你都不知道，那会儿爸爸的竞争对手可多了，我追的不是一般辛苦啊。”
“有多辛苦？”
“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这么辛苦？！”
“值得啊。”随禾说：“谁让我喜欢赵女士呢？再辛苦都不算什么。”
父母爱情，有点纯情。
随念无声，随禾却仿佛打开潘多拉宝盒，拉着女儿翻起老黄历。
“赵女士年轻的时候，行情好得不得了。”
随禾抚摸着手下的小猫头，心里不自觉淌过一股暖流，“以前的姑娘大多含蓄，但赵女士不啊，走到哪里都连名带姓地介绍自己。我们开学那会儿，她穿一条小白裙，短到大腿边上，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飒得像阵风，俏生生地站在讲台上，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随念默默听着，认同地点起头来，这像是赵女士能做出来的事。
“然后呢？”
“然后我就知道她叫赵云霏了。”
切……
初见感觉很一般嘛。
随念耐心告急，一键跳到两人确定关系上，问：“所以，爸爸你是一见钟情了？”
“是赵女士对我一见钟情。”随禾认真强调，“那之后，她就一直在我身边晃悠。”
随禾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是不可自查的幸福和温柔，看得人心暖。
“我还以为赵女士是主动的那一方呢。”
“她是很主动的。”随禾有些苦恼地说：“明示暗示，老师同学都人尽皆知。但不止对我一人主动，对很多人都主动。”
“嘶……”随念想起赵女士那套‘过了这个村，就去下个店’的广撒网渣女理论，有些心虚,“那你怎么还……？”上钩？
随禾安静片刻，随念以为他接下来会说什么‘我愿意’、‘我认栽’、‘我认了’之类的话，没想到他却反问道：“小念，你觉不觉得赵女士像猫？”
“啊？”
话题内容跨度太大，随念一时没反应过来，“像猫？”
赵女士那处事风格，不应该是豹子转世？
“哪里像？”她问。
身边的猫吃饱了陆续离开，还剩一只有良心的还在随禾手心里哄他。
“我跟赵女士挑明那天……”随禾语气温柔，“她整个人就想这小猫一样，表情又惊又怯。不知道喜欢多还是生气多。”
那时的赵云霏雨露均沾地向每一个追求者流露出了九十九步的爱意，而随禾是唯一一位向她回馈最后一步的人。
“云霏，跟我了解一下吧。”
后来两人在一起很久之后，随禾还是很好奇为什么她会答应自己。
赵云霏：“我既然都毫不掩饰我的喜欢了，当然也要你光明正大地走进我的爱情里啦！”
你不主动，再强烈的感情也没有故事。
随禾心有余悸地笑了。
幸好，幸好。
幸好自己在那个落雨的傍晚，主动走进了赵女士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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