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祭司也算是从受害者变成加害人吧，你居然选择和这样的人成为盟友吗？”白猫悠悠的趴在马车柔软的坐垫上，问身侧闭目养神的少女，“还有刚才，让银色人鱼引开鲨鱼群，只将小人鱼带回，甚至在上岸后，告诉你的护卫队说这条小人鱼受了海神指示，救了你们一行人的性命，等都不等那群捕猎者，就撇下大祭司离开了——你到底想做什么呢？我很好奇。”
“那些捕猎者本来就只是办事的，我不带走人鱼，大祭司也会带走，暂且不用管他们。”
“而大祭司和小人鱼——首先，茗岚大人，我与大祭司只是交易，不算盟友。他是好是坏，我无权评判：他该受什么惩罚，要问他的族人，问他伤害过的人，与我无关。因此，他是什么样的人，与我是否同他做交易，没有关联。”
“其次，根除贪婪的方法——茗岚大人知道是什么吗？”
“……是恐惧。”
“正解！所以，我要为人鱼造势。”
“我要把人鱼族一族，打造成世间高高在上的神明一族。”
“人们贪心的东西往往看起来触手可及，而当这样东西，人们只配仰望、臣服时，人们只会祭拜、畏惧，却不会贪心。”
夜梦漓耸了耸肩：“虽然没有证据，但我猜海神也是人鱼，退一万步讲，就算他不是，我也可以借他造势。”
“通俗而言，我要将人们对海神的信仰，变成对人鱼一族的信仰，让百姓不再觉得人鱼只是一种珍稀的鱼类，而是他们所信仰的神的使徒，会为他们带来福运。”
夜梦漓在脑海中穿针引线，思路逐渐清晰明朗起来。
“为此，首先我需要救出受困的人鱼，并且引导舆论，借大众之手和皇室的力量声讨贵族，趁机拉贵族下台，顺便展现一下冒犯人鱼的人没有好下场；同时，我要与人鱼一族达成友好合作，拜请他们救援出海遇难的渔民，以强化人鱼是使徒的认知；最后，让小人鱼小小的拯救一下人鱼国，或者通过别的什么办法，展现他有强大的力量，以他的形象作为海神的形象，彻底确立这种信仰。”
女孩沉沉的叹了一口气。
“这样至少能保证人鱼族很长一段时间的安宁，我再把伤害过人鱼的罪魁祸首交给海神，希望他平息怒火。或者，要不——”
白猫看着说的滔滔不绝的女孩儿忽然低下头，右手卷了卷耳旁的发梢，若有所思道：
“我去找找深海女巫？”
小人鱼悠悠转醒，发现自己身处于一个小小的池子里，池子的四周还铺着白色的、会反光的石头，而池子的一侧，立着一栋恢弘气派的、人类才会住的房子。
少年略微游了几下，疑惑的甩了甩尾巴。他依稀记得，自己本来想用自己与生俱来的歌喉，让那群伤害族人的混蛋全部死在海洋里，结果不知道怎么的就晕了，现在又出现在这个陌生的地方。
少年深蓝色的眼睛慢慢瞪大——
他，他不会和族中其他人说的一样，被人类抓了吧！
在人鱼族中，连小孩儿都知道，岸上的人类会把人鱼吃掉的！
当夜梦漓换好衣服，来到泳池边时，就看到那位人鱼们口中的王，将自己蜷成一团，沉在水底下。而她的泳池中，多了一些亮晶晶的小珠子——
嗯？珍珠？
传闻人鱼的眼泪会化成珍珠，所以，他这是哭了？
“别哭了，我，呃，对你来说，不是坏人，不会伤害你的。”
夜梦漓有些干巴巴的安慰道。
这不能怪她，就算是从前和父母一起去别的世界里，她也只是学各种各样的生存技能，包括先前同大祭司交流时的那种话术技巧，以及操纵鲨鱼群的那种仙术之类。只要话题转向安慰别人这种情感类——
她就束手无策了。
少女蹲在泳池边低下头，看着小人鱼的浅紫色长发在水中漂浮着，像一朵大大盛开着的花。
“这样，你要不要先游上来听我说几句？”
夜梦漓隐约看到底下的珍珠更多了。
“好吧好吧，你不上来也没事，不要再哭了。”夜梦漓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我也算救你一命，不过你应该什么都不知道吧，毕竟你被大祭司打晕了嘛。”
夜梦漓也不管他能不能听清，自顾自的开始讲述小人鱼晕了之后的经过，以及她的把人鱼族打造成海神使徒的计划和与大祭司的交易，全部一字不落的告诉了他。
“……事情就是这样。这是我的私人别墅，没人敢进来，我也从来不准仆人进入，你在这里很安全，就是，”夜梦漓站起身，捶打着蹲麻了的小腿，环顾了一圈有一个篮球场那么大的泳池，“这儿没海洋那么大，先委屈你待几天。三天之后，我要去救人鱼，到时候要你出下场，之后你就可以回去了。”
小人鱼依然呆在池底，连位置都没变过。但令夜梦漓欣慰的是，珍珠好像没增多了。
“你有什么需要的话，记得按这个铃，我会来的，”少女将一个精致的、餐桌上会放的那种金色的按铃摆在了泳池边上，“现在已经是深夜了，我要回房睡觉，你随意就好。”
女孩离开了，回到了她自己的房间，就在泳池的斜上方能看见。小人鱼看见女孩在阳台站了会儿，冲他挥了挥手后，就将帘子严严实实的拉上，不多久后，灯也关掉了。
“叮——”
寂静的夜里，一声铃响颤颤巍巍的响起。
游到泳池边的小人鱼抬起头，看着刚刚已经熄灯了的的房间又亮起灯，一个人影走到阳台边，打开了帘子。
“怎么了？”夜梦漓尽量放轻了语气，怕自己吓着精致得跟画儿似的小少年。
小人鱼眨了眨湿漉漉的眼睛，冲着她的方向，将口型做的大大的：
“我，怕。”
夜梦漓干脆下了楼，来到泳池边。
月色温柔，少年上半身未着寸缕，半趴在白色的瓷砖上，一双宛如深海一般颜色的桃花眸中带了少许害怕畏惧，又带了些微的依恋，湿漉漉的浅紫色头发随意披散在肩头，像是刚出浴一般。水珠自少年的脸侧滑落，流经他的下巴，喉结，最后停驻在锁骨上，为这误入凡尘的精灵平添了一分魅惑。
夜梦漓在心中同白猫茗岚煞有介事的评论道：“就冲他这姿色，要是真被大祭司带走了，他的下场……”
少女抿了抿唇，想到这里，心中有些不太高兴，转而阴恻恻的开口道：
“要不明天就去把贵族干掉吧，我忽然一刻也等不了了。”
小人鱼看上去呆呆的。
“什，什么？”
“哦，没什么，”女孩儿温和的笑了笑，“你说你怕——怕什么？”
“在这里，”小人鱼回头看了看泳池，又缩回了脖子，怯怯的望着夜梦漓，“又黑，又没有同族的气息，我自己，很害怕。”
很，很黑？
理论上讲，深海也没什么光吧？
不过，理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害怕，而她想让他不害怕。
“好，我明白了，那你希望我怎么做呢？”
“我，我不知道。”
女孩儿穿着一身米白色的丝绸睡衣，眉眼中并未沾染任何**，在月光与身后房间的暖色灯光下，微垂着眼帘的她，甚至显出几分圣洁，像神明降临俗世，思考着，如何为万物带来福祉。
小人鱼愣愣的看着卷着发梢沉思的夜梦漓，忽然开口道：
“你陪我一起睡，我应该就不怕了。”
“嗯？开始不是很怕我吗？不对，”夜梦漓想起他们的第一次见面，“最开始你冲我唱歌，是想杀我的表现。”
“不，不是的，我的歌声，只会让人类陷入自己的**，在幻境里迷失自我而已……”小人鱼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最后，几乎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其实，在幻境中迷失自我，忘记本心，永远沉沦于**之中，再也无法醒来，也与死无异了。
“对了，我的歌声，”小人鱼想起什么，急急的说，“对没有**的好人，是没用的。”
没有**，就是好人？
人鱼一族，真是一个比一个单纯。看来，想护好他们，自己任重而道远啊。
若说开始只是为了完成任务才决定救人鱼一族于水火之中，现在，夜梦漓就只是单纯的想让这个美好的种族快乐的活下去，不要被人鱼国里存在的肮脏玩意儿给玷污。
所有美好都值得被守护。
而她，想要全力以赴。
小人鱼看见面前的少女低头冲他笑了笑。
“别这么着急，我又不怪你，这样做是对的。面对不熟悉的，伤害过你的同族，保有基本的警惕，才是生存之道。”
“许多人类看上去十分友好，不会伤害你，实际上心里可脏了，”少女用一种哄小孩儿似的语气说道，“你要仔细甄别，用你的能力也好，其他方式也罢。这都是为了你自己的安全，知道吗？”
小人鱼听得一愣一愣的，末了，他问了一句：“所以，你，你不会吃掉我吧？”
女孩儿愣了一下，露出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我干嘛吃你啊？又不是唐僧肉……不不不，我的食谱可正常了，什么奇奇怪怪的肉我都不吃的，当然不会吃掉你。”
少年没去疑惑什么是唐僧肉，只听见了“不会吃掉你”几个字，于是变得高兴起来，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那太好了！我们可以一起睡了！”
“我可没法在水里呼吸，”女孩儿提醒道，“怎么陪你睡？”
少年忽然双手一撑，想要整个翻上泳池边沿，结果只是身子上浮了一点，尾巴还坚强的留在泳池里。
看着小人鱼委屈巴巴的嘟起嘴，夜梦漓笑着摇摇头，干脆走上前去，伸出双手像抱小孩一样将小人鱼抱了起来，却尴尬的发现，自己……貌似不够高？
这具身体身高有一米七，即便如此，小人鱼的尾巴仍然有半米拖在地面上。
夜梦漓放弃对身高的纠结，刚想开口问小人鱼要上来干什么，就惊讶的发现，那些漂亮的蓝紫色鳞片慢慢的褪色、变软，鱼尾也逐渐一分为二……
出于礼貌，夜梦漓扭过头，开口道：“我先把你放下来，去给你找衣服。”
小人鱼一把搂住了她的脖子，整个人挂在夜梦漓身上不让她走：“我不要衣服，也不会走路，你抱我就好了嘛～”
湿漉漉的头发贴过来，少年整个人也满身是水，夜梦漓新换的衣服再一次湿掉了。少女也不生气，只带着浅浅的疑惑开了口：
“你从前也这样毫不设防的变成人类吗？”
“不啊，我第一次上岸，也只在你面前，这还是我第一次变出双腿呢。”
夜梦漓感到脖子处被少年的吐息吹的痒痒 的，罕见的有些红了脸。她深吸一口气，绷住表情，目不斜视地将高了自己一个头的少年打横抱起，稳稳的走向室内。
夜梦漓无比庆幸少年不算太重，她努努力也能抱着他走到浴室。
只是，看着把浴袍穿得歪歪扭扭，衣衫不整的小人鱼，夜梦漓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
“算了，就这样吧。过来，我给你吹下头发。”
小人鱼伸出手，夜梦漓又任劳任怨的抱他去了自己的卧室，给他吹头发。
“我还是头一次给人吹头发呢。”夜梦漓在心里同白猫说。
“你这也太宠他了。”
“看着比我都高，其实心智就是个小孩子，”女孩儿漫不经心的回道，“既然这样，纵容一下也无妨。”
趴在床上的茗岚舔了舔爪子：“无所谓，你乐意就好。”
吹完头发后，少年乖乖的躺在女孩身侧，身上盖着薄被。
“这是什么？”
“被子，盖着就不会着凉。”
“人鱼不会着凉的，我不想盖着，”少年撇起嘴，扯了扯白色的浴袍，“还有这个，我也不想穿。”
“被子不盖可以，反正你应该是变温动物；但衣服不穿不行，不然就自己睡去。”
“好吧，”少年生涩的蹬了下腿，踹开了被子，“那我要牵你的手。”
女孩儿什么也没说，握上了身侧的少年的手。
“好了吗？睡吧。”
灯火熄灭，女孩的手软软的，像一个小暖炉一般暖洋洋的，和人鱼偏冷的体温截然不同。少年左摸一下右戳一下，甚至放到自己脸上蹭了蹭，爱不释手的把玩着。
“乖，别闹了，快睡吧，我好困……”女孩儿的声音越来越小。
今天一穿过来就在船上，后面为了救人鱼又是御兽诀又是坐贝壳，再加上马车晃荡，她自穿来后还没能好好歇一下，说身心俱疲也不为过。
少年小小的“嗯”了一声，不再有所动作，也学着女孩儿那样，乖乖的闭上了眼睛。
屋外，静谧安详，月光普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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