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浔安番外
秋雨微凉,细细密密打在房檐上,空气中泥土的气味夹杂着微弱的热气蒸腾,让人心里无端萧瑟起来。
在极深的地下则更为阴寒。静如死水的牢狱里只有细碎的脚步声偶尔响起,暗淡的黄色灯光偶尔闪烁几下。一阵模糊的声音逐渐清晰,紧接着一前一后两个人便朝着唯一的出口走来。
南浔安站在厚重的大门前,平静地看着狱警用沉重的钥匙打开了那扇十几年没有对自己敞开的光明。他旁边的中年男人已经显出老态,男人向前一步,走到了明暗交界的那一处。
向外的街道明亮却阴雨连绵,向内的牢狱安静却暗淡无光。
“这么多年,到底是结束了。”男人开口,“浔安,你受苦了。”
“早有预料。”南浔安迈出了那条交界线,和男人站在短短的屋檐下,太久的牢狱生活让他快要丧失了和人交流的能力,南浔安伸出手,有些陌生的感受着落在自己手心的雨。
“以后还是,叫我方南吧。”方南握住了手心的潮湿,头也不回的走入了逐渐朦胧的大雨中去。
他想,他应当是要怪些什么的。他从来都只是想弥补那个人,然而却遭受了超过的苦难。
可是哪怕在雨中,他也能看得清路灯明亮的街道,和每扇明亮的窗里温馨热闹的景象。有家打烊的点心店开着门,坐在柜台前的老板瞧见他,招呼他进来躲雨。
就这一个瞬间,方南忽然觉得都不重要了。
前尘往事已经没有力气再追寻,雨后的日子也不再会如此潮湿。
他顺着招呼走过去,进门前看到了窗上还在贴招聘启事。
“感谢您,请问您这里还需要招人吗?”
明芽番外(第一人称)
每年秋天渐冷的时候,我总是忍不住频繁咳嗽。
潮湿、寒冷、烟尘,每一个都是讨人厌的诱因,这种时候我往往会被停下工作,一个人披着毯子坐在房间里看风景。
风景是看熟看烂的风景,一个永远以特定角度展示的花园,雾蒙蒙没什么好新奇,我这时候一般就会喝一口红茶,想一些很久远的事情。
那时候我还记不得许多事,只记得方安和哥哥还在自己身边。
从我懂事起,方安就不允许我和哥哥在戏楼久留,除了晚上睡觉,我们一天中绝大部分时间就是拿上拮据的饭钱在街上游走。
那时候好像什么都乱糟糟的,哥哥小心护着对于孩子来说太过宝贝的金钱,牵着我躲在人不多不少的角落。我们的衣服很旧,但好在不脏也不破,蹲在一边就是普通人家的寻常孩子,一开始并没引起谁的主意。
后来时间长了,有些人知道我们无人看顾,就会抢走我们的钱。
钱被抢走,吃不上饭,我和哥哥总是不敢回去麻烦方安,于是只能想尽各种无奈的办法勉强充饥,后来学了聪明,我们总在警察厅周围打转,便也少了很多困难。
那是最难熬的时日。
不知道哪一天开始,方安逐渐在戏楼挣了几分权位。当我和哥哥捧着糖人,第一次在白天也能坐在房间里休息的时候,我终于迟迟感受到了方安深藏的真心。
从前种种自身难保,哪还敢将自己的软处展露人前呢?
我可以每天洗澡,可以有人梳头,可以在街上被其他孩子嘲笑时骂回去——
那是最幸福的时日。
可是全都被烧尽了。
方安死了,哥哥失踪,我的肺也在浓烟里留下了不可恢复的损伤。
和方安相熟的阿叶把我带回了明家,成为我的老师,替我改了名字照顾我。他似乎比我还要难过,每次我哭着问方安的时候,老师总是揉揉我的头,说他会回来的。
我相信他,我一直在等。
他没有说谎。
方安和哥哥都回来了,可是包括我,我们都回不去了。
从前拼凑的一家人,早就死在了大火里。
如今也连着老师一起,都变成了记忆里的飞灰。
明辰叔总是很凶,但他也夸过我是个合格的理智工作者。大概是的吧,在发生了这么多之后,我还能日复一日做着当局的工作,确实是如他所说。
时至今日,明家几度修缮,往往是越修越小,等到明辰叔不在,我一个人守在明家时,已经只剩一间小小的独栋公寓了。
公寓的窗很小,也没有花园,透过浅茶色的玻璃只能看见被密密麻麻的房顶托举着的很少能晴朗的天。
我仍旧日复一日做着当局的工作,对家的怀念使得我曾在同事们的关怀中高调结过婚,不久又低调的办了离婚手续。
家是很好,可惜已经不适合现在的我。
我端了一杯温热的白水,久久地望着窗外日新月异的风景。
明辰番外
明辰年轻时曾经喜欢过一个人,于是他的后半生蒙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
他已经记不清到底是什么时候意识到了那个人的特别,或许是初见,或许是很久很久之后的第二次重逢。
只不过这份情感实在太浅淡,在明辰有限的一生中,任何一件他正在做的事优先级都高于这份喜欢。他伪装了数年,为了混进警局中心殚精竭虑,担任局长的每一天都在步步为营。
因此打听到自己的亲弟弟告白没什么,收到方安意外身亡的消息也没什么。
牵扯进这种争斗中,能够功成身退的万中无一。
明辰只给了自己一个星期的消沉时间,他再次回到明家的时候,惊诧地发现自己的弟弟居然真的把方芽留在了明家。
对自己这个弟弟明辰一直很头疼,明叶从小早慧,因此也并不亲近人。明辰身为长子,扛起了家里的重担,也并不和颜悦色。两兄弟见面的机会很少,也一只保持着不冷不热的相处方式。
明家向来是斗争中重要的一环,但明叶说什么都不愿意有所参与,为此他甚至不惜装作流民,混进了那座水极深的戏楼。明辰管不了他,只能派人时常注意他的动向。
方芽见了他似乎有点害怕,小心往明叶身后躲了一下。
看见她,这一个星期以来逐渐消退的哀伤翻倍地把明辰吞噬了。
“哥。”明叶没多少生气似的,他摸了摸方芽的头,不说话的时候像一具木偶。
明辰原意是想安慰他,但不知为何,看到和方安交际时间比自己短这么多的明叶都比自己绝望的模样,一种说不清是愧疚还是恼怒的感情瞬间就爆发了出来:“你们认识几年而已,一个星期已经够你振作了,没必要这么要死要活。”
这话一出口,明辰看见对面一大一小两个人的眼神,就明白自己大概是有点不正常了。
感情的事,怎么能是时间能比的。
明辰从来不肯认为自己对方安的感情少于明叶,但这一刻,他知道自己真的比不上明叶。
明叶可以为了方安涉身复杂的局势,可以为了他殚精竭虑打理组织,可以顶着巨大的压力力排众议,只为了能让组织对南浔安不必全然抵触。明叶可以为了方安付出一切——
但明辰做不到。
明辰几乎是瞬间就接受了这个现实,因此在方安重新出现后,明辰强忍着不去询问,不去接触,只是看着方安在明叶的陪伴下一点点从闭塞的南滩走了出来,和明芽、和南浔安重逢。
那时候方安在阳光下的笑脸,明辰哪怕到现在还忘不掉。
可也仅仅是记得罢了。
明辰仔仔细细擦完两个人的墓碑,在旁边放上一束娇艳的蝴蝶兰。
南浔安打工的点心店经常有小姑娘聊天,明辰偶尔去过几次,听到她们聊过蝴蝶兰。
如果……
寂静的墓园起了一阵微风,蝴蝶兰的花瓣微微摇动,好像真的停留着一束蝴蝶。明辰望着墓园中无数熟悉或不熟悉的墓碑,轻轻闭上了眼睛,郑重鞠了一躬。
如果大家的灵魂,都能像花语一样在山崖之巅自由绽放。
薄红番外
薄红是被父亲哄骗着卖进来的。
她家世代是庄稼人,那一亩三分地年复一年浇灌着他们一家人的血,长出粮食却也无法果腹,往往是交税一半,强抢一半,剩下的便无法支撑一年。
所以在被卖进戏楼的时候,从来没吃饱过饭的薄红其实是暗自欢喜的。
吕班主说她长得好,身段也妙,虽然大字不识,但也别有用处。那时尚且纯真的薄红还不知道她要面对什么,她头一次洗上了热腾腾的澡,换上了过去摸都不敢摸的新衣服,喝了药,转眼被送进一个漂亮的像仙宫一样的房间。
薄红紧张的握着衣角,东张西望地看着。
直到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走进来,不怀好意的眼神看得薄红心里发颤。
一夜折磨,第二日薄红吃到了这辈子都没想过的精致餐食。
她恍恍惚惚,忽然觉得这一切都太值得了。自己这么一副卑贱的身体,居然能换来一家人劳作一生都换不到的报酬。
薄红很快就适应了这种生活,她的乖顺让吕班主格外满意,偶尔也会给她安排一些不那么可怕的客人。
有一天,她被送进房间前没有人给她喝药。薄红只觉得怪异,她清楚那汤药的效用,于是特意提醒负责拿药的女侍。
“这是吕班主的意思。”对方只是这么说。
薄红从来没感觉到这么害怕过,她度日如年地端坐着,许久后,一个男人了进来。薄红认得他,好像是沈家的小少爷。听说妻子管得极严,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沈家少爷看了他一眼,还算俊秀的脸上闪过一丝令人作呕的猥琐来。
薄红哭叫了一夜,等到第二日,喉咙已经说不出话了。
但令她更害怕的,是自己日复一日肿胀的身体,和每日越发严重的干呕。
吕班主蓄意谋划似的,从那一天过后没让她再招待过客人。薄红忍着、藏着,生怕让他看出些许端倪来,终于有一天,她躲在角落里干呕的时候,碰见了她感激一生的那个人。
方安靠近她一些,薄红就害怕地躲远一些。对男人的恐惧已经刻进了她的身体里,哪怕对方已经展现了善意。
在漫长的接触中,方安给了她力所能及的照顾。他似乎是个大夫,总能想办法缓解薄红的不适,吕班主似乎也听闻他的医术,便也懒得额外花钱请大夫,挥挥手让方安做了戏楼的医生。
方安和薄红明白这场妊娠是场阴谋,想尽办法瞒着,然而这种事情又怎么瞒得住?孙小少爷的太太还是知道了这件事,一路砸到戏楼来,吕班主顺势推舟,不管薄红是不是真的有孕,直接把她推到了孙太太手下。
孙太太的打手拳拳致命,在整个戏楼的围观之下,薄红断了气,下身流出一片刺目的红。
孙少爷和孙太太离了婚,达成了不知是谁设下的局。
只需要牺牲一个薄红。
吕班主有点心疼,但没让人去救还剩一口气的薄红。脸都毁了,还有什么价值呢?
方安赶过来的时候,薄红刚刚被推上板车,身上草草披了一张草席。
可能生来命贱,薄红在野外满是蝇蛆和泥沙的野草地里,居然奇迹般地没死成。
她已经忘记了自己是怎么撑下来的,只知道她拖着两个小猫一样的孩子游走时,看到了写着自己名字的墓碑。
虽然只有一块木板,也算不上干净,周围的杂草冒出了头——
但是世界上,真的还有人在惦念着自己。
她趴在地上,嘶吼着大哭。
薄红静静的等在墓碑旁,她特地把两个孩子在河里洗得干干净净,也没有取名字,她怀揣着那人可以让这两个孩子多活几天的恳求,安静等待着自己的死期。
她知道自己这样太自私,可是她从来没什么文化,也不明白该怎么在这个世界行走,她只是舍不得这两个小生命和自己一起走。
终于在一个黑沉沉的夜晚,她等来了那个无数次救过自己的神仙。
“薄红?”方安瞧见她,还有她身旁两个站都站不稳的猫儿似的孩子,“你还活着!”
薄红扯出一个难看的微笑。
或许自己早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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