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姨娘心内冷笑一声，面上平淡地应了，全无平日的恭敬周到，连她的丫鬟们都偷偷看她，怀疑她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镇国公夫人二子一女，如今孙子孙女都快成人了，地位不可谓不稳固，镇国公以前那些莺莺燕燕早就没有敢扎翅的了。
陈姨娘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
镇国公夫人却不好说什么，头疼地扶额，挥手示意丫鬟赶紧跟上去。
陈姨娘带上了最为膀大腰圆的婆子们到听风院，面上凝着冰霜似的，吩咐两个婆子守门，她亲自带人闯了进去。
拦路的丫鬟二话不说直接被绑了起来。
她冷冷地注视着柳玉瑶那张芙蓉面，心中想起含冤而死的儿子，恨得眼珠子都红了，含恨道：“表小姐可真有雅兴啊。”
柳玉瑶正倚窗读诗集，见陈姨娘没有通传就进来，还一副来势汹汹的样子，心里奇怪，她这个婆婆其实也算是不错了，见了她总是笑脸盈盈的，只是后来秦礼年近三十了，她还没有生下一儿半女，脸色才越来越难看。
这一世为什么突然来这一出？
柳玉瑶放下书籍，温声问好：“陈姨娘来得可巧，只是带这么多婆子来做什么？”
陈姨娘嘴角翘起，露出一个渗人的微笑，环视四周敢怒不敢言的丫鬟，“自然是府里丢了东西，要好好审问这些个下人，瞧瞧有没有手脚不干净的。”
随即她伸出食指一指，“把她们都抓起来，给我好、好、地、审。”
柳玉瑶脸色一沉，“这就是秦家的待客之道吗？”
陈姨娘死死地盯着柳玉瑶，冷笑，“这不是府里的待客之道，而是府里的待贼之道。有客人来，我们自然要盛情款待，令客人宾至如归，可若是贼人来了……那自然也要叫她有来无回！”
柳玉瑶被这意有所指的话语吓了一跳，前世根本没有这件事，到底发生了什么？陈姨娘态度大变，是两家的婚约出了问题，还是秦礼出了事？
……不会是她和瑞王的事暴露了吧？
不会的不会的，镇国公府是要脸面的，即使他们真的发现了，顶多跟柳家翻脸罢了，连婚都不用退。
而且，陈姨娘这么大张旗鼓地行事，肯定是得到了家主和家主夫人的允许。
绝对不是丢了东西这么简单。
不管怎么样，她要保住自己的丫鬟，转念间，柳玉瑶想清楚后，沉声说：“我这些丫鬟若是贼人，那我就是贼头子，她们都是受我指使，要审就先审我吧。”
她本以为这可以将陈姨娘一军，万万没想到陈姨娘直接说：“表小姐且等着吧，不用急，迟早会轮到你的。”
柳玉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白芷知道啊。
她原本就是瑞王府培养出来的细作，只是没想到被派到了这么一个娇小姐身边，现在这情况，一定是事情败露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礼不是不会水吗？镇国公府的反应为什么这么快？
白芷受过训练，力量不比男人差，只是镇国公府的家丁护卫有许多都是上过战场的，真要动手，她不是对手，还会打草惊蛇，所以顺从地被婆子抓起来带下去了。
经过前面的练手，丫鬟婆子们现在也熟练流程了，将听风院所有丫鬟分开审问，以免丫鬟们串供。
审问完后再将供词互相对照印证，防止丫鬟们撒谎。
由于只询问昨天的行程，丫鬟们现在还记得清楚，也自觉清白，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三下五除二倒了个干净。
不到半个时辰，就有丫鬟拿着一叠供词回来了。
“陈姨娘，都审完了，昨日听风院只有白芷单独行动过，只是这丫鬟咬死了自己是去后门逛街。”
柳玉瑶心中一突，鬼使神差般想到昨天请了大夫的松柏居。
一定是秦礼出事了。
她的心脏不断地往下掉，秦礼是镇国公最疼爱的孩子，前世镇国公死去后几乎大半的私房都给了秦礼，甚至，秦礼还拜了桃李满天下的余家大儒为师。
如果秦礼出事跟她的丫鬟有关系，那她就完了。
陈姨娘一拍桌子，“好一个贱人！她以为她不肯说就没事了吗？捆住她的手脚，用布堵住她的嘴，多叫几个婆子，把她押到前院，交给张管家！我就不信老爷的人都撬不开她的嘴！”
说着她也怒气冲冲地出去了，走到门口忽然转过头，阴森森地看着柳玉瑶，“死刑犯都要吃断头饭，表小姐，你这几日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也多吃点吧，免得到了下面还要做一个饿死鬼！”
不单是柳玉瑶吓得脸色雪白，就连陈姨娘的丫鬟也吓了一跳。
张管家是个文质彬彬的男人，从外表看起来，仿佛只是个清瘦的落第书生而已，但实际上他跟随镇国公多年，心思缜密，一直负责情报刑罚之事，过他手的敌国细作，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
技术练熟之后，再铁骨铮铮的男女到了他手上，也走不了三个回合。
后来镇国公打完了仗，又因病退下，他也就跟着退下，在镇国公府做了个管家，其实也只是挂个名，现在年纪也上来了，基本不管事了。
平日里一杯黄酒，一碟花生，美得很。
本以为一辈子也就这样过去了，没想到还有用到他本事的一天，柴房里，他笑眯眯地对婆子家丁说：“哎呀，对待小姑娘可不能这么粗鲁。渴了吧？来，快，给姑娘上茶。”
天黑之后，供词出来了。
白芷身上一丝伤痕都没有，但眼神已经开始涣散了。
跟着进去的婆子，一张被太阳晒黑的脸都变白了，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来，一看到张管家，就忍不住打哆嗦。
镇国公在等供词，陈姨娘也死活不走，坚决要等，镇国公无奈，只好由她去。
镇国公夫人也只能跟着等。
看完供词后，镇国公紧咬牙关，将供词拍到桌上。
陈姨娘不顾夫人变黑的脸色，扑过去抢过供词看，她原本只是夫人身边的丫鬟，但也跟着学了不少字，供词又不会写什么生僻字，所以很快就看完了。
看完就扑到镇国公脚下，抱着他的腿，大哭，“老爷！你要为无量寿作主啊……”
“你且放心，所有害过无量寿的，都得死！”
第二日，镇国公府恢复了平静。
所有清白的丫鬟小厮们都多发了一个月的月例作为补偿，同时也下了封口令，禁止对外透露。
白芷不是家生子，她是瑞王安排给柳玉瑶的，所以卖身契是在柳玉瑶这里。
镇国公府也不客气，直接把人打得奄奄一息，拿了卖身契叫来牙人就把人给卖掉了，至于最后人到了哪里，又会遇到什么事，这跟镇国公府就没关系了。
她一个小丫鬟，证词是证不死瑞王的，镇国公也不白费力气，间接叫她偿命。
至于听风院，柳玉瑶的丫鬟们再次被审问。
这年头的小姐，到哪都少不了丫鬟仆妇的跟随，哪怕用礼佛的借口出去跟瑞王相约，其实大多数时候是瞒不过这些贴身服侍的丫鬟的。
尤其是多了信物什么的，更是瞒不过替她保管箱笼的丫鬟。
只是丫鬟人微言轻，面对这等丑事又能说什么呢？只能祈祷瑞王不要始乱终弃，最终和小姐定下终身，她们才能放下心。
若是告发，她们这些家生子，一家子都在柳家手上，第一个死的就是她们。
因为丫鬟们其实也负有保护小姐清誉的责任，小姐没事，她们自然可以做个副小姐，过得比外头小户人家的小姐还尊贵，但小姐一旦出事，她们首先就要面对老爷夫人的雷霆之怒，所以谁也不敢赌。
至于跟秦家告发，笑死，那更不敢了。
吃里扒外的丫鬟，只会死得更快。
这些丫鬟一听秦家的人审问柳玉瑶平时都去哪里，跟哪个男人相会，便立即知道事情败露，心如死灰地承认了。
因为所有丫鬟都是分开审问的，谁也不敢保证所有的同伴面对棍棒都能守口如瓶，只好一一如实道来。
连夜，柳玉瑶和丫鬟们，连带着供词都到了柳府。
看完供词后，柳将军气得眉毛倒竖，连问都不问这个女儿一声，直接叫人一条白绫勒死了柳玉瑶，根本没给瑞王出招的机会。
因为柳将军看得很清楚，瑞王要是真的对他女儿有意，早就请旨上门提亲了，用得着这么偷偷摸摸吗？要是有瑞王撑腰，不是不能跟镇国公碰一碰，可是很明显，瑞王没有这个意思啊。
他们柳家祖上也有一个伯爵爵位，不然他姐姐也不能嫁入镇国公府，只是后来吃了败仗，爵位给削了个一干二净。
好在这几十年来在亲家的提携下，柳家子弟参军拼搏，如今也有了起色。
所以柳将军绝不能容许一个不孝女坏了自己的大事。
再加上，如今柳家子弟都在秦家手下做事。秦礼却因柳玉瑶被害得丢了半条命，今后再不能科举，大好前途直接夭折，要是不给一个交待，明天柳家男丁就得因为左脚先出门给交待了。
第二日，柳府就办起了丧事，宣布女儿暴病而亡，因为女儿青年早逝算是不孝，所以也没有大办，停灵三天就直接拉去埋了。
又因为柳玉瑶是未婚女子，所以她连祖坟都入不了，还是她母亲可怜她，在自家祖坟不远处买了一块地当作她坟墓，远远地守着柳家祖先。
柳玉瑶至死才明白，家族是她的庇护所，却不是无偿的，一旦她不能支付相应的代价，还要为家族带来灭顶之灾，避难所转眼就会变成她的坟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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