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少虞稍微在她前一步，两人肩膀微错。
“朕知道是谁。”宇文少虞的声音从前面缓缓传来，“这一切，快要结束了。”
落玉沉默地看着他的背影，他从来都不是多么强壮的人，长年累月的头疼让他脾气暴躁，受人挟制的帝王生活让他心情不得舒展，他的饭量甚至都比不上落玉。
落玉曾见过他这一身华服之下的身体，瘦削，苍白。可偏偏在这一刻，望着他的背影，落玉忽然有一种万事尽在他掌控之中的感觉，他好像期待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他的身形渐渐变得伟岸而神秘，落玉想，她从没有真正地看透他过。
思绪纷繁间，等再回过神来的时候，早已经走到了偏僻处。
落玉左顾右盼，发现这里没有人，位置偏僻，她从没有来过，“陛下，我们这是走到哪里来了？”
宇文少虞站在她身边，静默望向他身前不远处的朱红色墙壁。
“有人。”落玉听见脚步声，转身一看，有一个上了年纪的宫人正从墙角拐过来，见了宇文少虞立马跪下行礼。
奇怪的是，这个宫人没有说话。
宇文少虞则见怪不怪，“她最近还好吗？”
宫人点了一下头，宇文少虞微微侧过脸，看向那堵绵延不绝的宫墙，“退下吧。”
那宫人便沉默离开了。
落玉明了：“她不会说话吗？”
宇文少虞始终牵着她的手没有放开过，听她这样问，摇摇头：“本来会。”
落玉不解地望着他：“什么意思？”
宇文少虞没有回她，反而拉着她往前走，走到一处柳树下，不走了。
落玉打眼一瞧，就看见远处的一处宫殿，宫殿门开了一个缝系。从她那个角度看过去，正好看见庭院里的场景。
一个身穿素衣，不施粉黛的女子坐在庭院的椅子上，手里正在缝制衣服。
因为离得远，所以看不清那女人的容颜。
落玉好奇地问：“那里面住的是谁？”
落玉心里抑制不住地胡思乱想：不会是宇文少虞的某个妃子吧？
但这里太荒凉了，总不能是冷宫？
得罪了宇文少虞的宫妃没有被他赐死，反而打入了冷宫吗？
再一想到刚才宇文少虞问话宫女时那隐约的担忧感，落玉心里立马脑补了千百出爱恨纠缠的戏码，只是没来得及细想，额头就传来疼痛。
落玉啊了一声，捂着自己的额头愤懑地看着宇文少虞。
宇文少虞冷着一张脸：“你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没有。”
“你最好是。”
落玉揉了揉额头，也有点生气：“所以那里面住的人是谁？”
“一个，恨我的人。”
落玉讶然，宇文少虞目光落寞，似乎有无尽悲凉。
“走吧。”
宇文少虞带着落玉转身离去，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转身的时候，女人似有所感般朝着宫殿外的柳树下看过去，也只看见一抹衣袍剪影。
独秀宫内，落玉翻来覆去睡不着，一直在想白天看见的那个女人。
宇文少虞躺在她身边，手还放在她的腰上，闭着眼睡觉。
“睡不着？”宇文少虞忽然开口。
落玉哼哧哼哧两声，“睡不着。”
“那朕给你讲一个故事吧。”宇文少虞睁开眼看着她。
“好啊。”
宇文少虞娓娓道来：“从前有位国君，是他父亲喝醉酒后宠幸一位宫女所生。因为生母身份低微，即便身为皇子也被他父亲所不喜，兄弟们也都瞧不起他，欺负他。但是他是一位很聪明，很隐忍的人。他知道自己要什么，也知道自己想坐上至高之位，所以他隐藏自身，扮猪吃虎，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所以普通而又平安地活到了十七岁。十七岁那一年，他遇见了此生挚爱。二人情投意合，他向那名女子承诺，等年后便向他父皇请旨赐婚。但是与此同时，当时一位权贵的女儿也看中了他，权贵爱女心切向他抛出了橄榄枝。他开始纠结犹豫，因为权贵的势力很大，如果能娶到他的女儿，他就可以争夺九五之位。”
“然后呢？”落玉紧张地问，“国君是怎么选的？”
“江山，美人，二者只能择其一。”宇文少虞说，“但他太贪心了，江山想要，美人也想要。他答应权贵娶她女儿为正妃，日后登基便封她为后。可他也想纳心上人为侧妃，只是他的心上人是一位烈性女，绝不愿与其他女人共事一夫。”
“国君娶了权贵之女后，势力扩大，开始崭露头角，最后在皇子争夺战中胜利，登基为帝。江山到手之后，他就开始想要心上人，但为时已晚，当他再见到心上人的时候她已经为人妻子。”
“啊？”落玉有点难过又有点生气，“鱼和熊掌不能兼得，总不能他是皇帝就什么都想要吧？！”
宇文少虞也笑：“是啊。可他就是什么都想要，即便心上人已经成为了他臣下的妻子。”
“不会吧？”落玉瞪大了眼睛，“他不会把自己臣子的妻子给抢走了吧？！他不怕史官骂他，让他遗臭万年吗？”
宇文少虞不满她这种打岔的行为，臭着一张脸：“你还听不听了？”
“听听听，你快说。”
宇文少虞继续道：“他刚登基，政权还不稳，所以不能得罪大臣，更不会让史官攻击他，所以他想了一个办法。在他心上人产子的那一天，买通了产婆和太医，在心上人生下孩子之后喂了她假死药，假称难产而死。下葬之后，却将人从棺材里挖了出来，带到了皇宫，然后藏了起来。”
落玉听得叹为观止，听得怒气冲冲：“这狗皇帝还是不是人啊！是他自己为了皇位放弃了自己心爱之人，自己心爱之人都结婚生子了，他又破坏别人的家庭，使得人家夫妻母子分离。他真的是人吗？不是什么牲畜变的人？”
宇文少虞脸色有点黑，落玉又追着问：“然后呢？那女子活过来后发现自己到了皇宫有什么反应？那女子最后和夫君孩子团圆了吗？”
“朕困了，”宇文少虞背过身去，“睡了。”
“喂，你怎么讲话讲一半！”落玉听不到结局抓耳挠腮，“宇文少虞，你快给我讲讲最后结局怎么样了啊！”
任落玉如何为故事结局发狂，宇文少虞都充耳不闻。
最后落玉累了，躺在床上，“我之前看的都是结局圆满的故事，主角历经千山万水和无数磨难后终于获得皆大欢喜的结局，即便他们遭遇太多的苦头，好歹结局是好的。宇文少虞，希望你讲的这个故事也是圆满结局。”
落玉翻过身去，继续唉声叹气了。
黑夜里，宇文少虞睁开眼睛。
对故事中的国君而言，他最后如愿以偿得到了心上人，将她囚于深宫之中，让她彻彻底底地只属于了他，他如愿了，是圆满结局。故事讲到这就可以停止了。
但是对那名女子而言，一觉醒来自己被囚于深宫，被宣告死亡，与夫君孩子分离。造成她如此困境的人是少年时真心爱慕的人，她疯狂求死却不能，往后余生只能在深宫面对她的仇人，对她而言，是悲剧。可属于她故事中的主角，早就中途换了人。
她的另一个主角，已成一抷黄土。属于她的故事，还没有结局。
“宇文少虞，你睡了吗？”宇文少虞胡思乱想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很轻的声音，他吓了一跳，不过依旧装睡，没有出声。
“宇文少虞，那个女子最后怎么样了啊？”
宇文少虞还是不说话。
“你真是……”他听见落玉气愤道，“我会报复回来的！”
宇文少虞忍不住笑，转了身。
落玉吓了一大跳，连忙躺好。半睁着眼睛小心翼翼地看过去，只见宇文少虞睡得正好。
她松了一口气。
这个没有结局的故事在落玉心中埋下了一颗种子，她一直想着这件事，连吃饭的胃口都被影响到了。
在这天吃午膳的时候，宇文少虞来了独秀宫，却突然发了很大的火，甚至让人杖毙了一个她宫里的宫女。
落玉听见消息，连忙赶过去，只是到的时候为时已晚，那名宫女趴在青石砖上，臀部一片血污，人早已没了声息。
落玉站在距离宇文少虞十步外的廊下，不敢继续往前走。
他身上弥漫着一股阴沉的可怖气息，像是暴风雨来临之前天空中浓厚的乌云，压抑窒息。
这样的宇文少虞，她莫名有点害怕。
宇文少虞就站在那名已经断了气的宫女面前，周遭宫女内饰们纷纷跪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喘。
一阵穿堂风过，落玉听见了清脆的铃响。
她的视线落到宇文少虞腰间系着玉佩下端垂着的小铃铛，恰好和转身望过来的宇文少虞对上了视线。
他们距离不远，她却觉得这一刻离他千尺远。
铃声无声而响，随着脚步声的靠近逐渐在耳中放大。
宇文少虞站在落玉面前，低垂眉眼看她良久，然后开口问：“你听到了吗？铃铛声。”
落玉思索两秒，摇头。
宇文少虞沉默看她良久，然后随手指了一旁跪着的宫女，问：“你可有听见铃铛的声音？”
宫女声音都有些颤抖：“回陛下，奴婢不曾听见。”
“在朕面前说谎，”宇文少虞冷声道，“杀。”
落玉瞳孔骤变，在有护卫抓着那宫女的胳膊往外拖的时候迅即抓住了宇文少虞的胳膊，“陛下！她没有说谎！”
“那是朕说谎了？”宇文少虞脸色不是很好看，连声音都要比往日低沉，“还是说朕得了失心疯，幻听了。”
“不是。”落玉紧紧咬着牙，倔强地和宇文少虞对视，最终还是无奈败下阵来，“陛下，饶了她吧，她确实不会听见。”
宇文少虞问：“难道说只有朕才能听见吗？”
宇文少虞突然笑起来，“贵妃啊贵妃，你也能听见，是不是？”
“是。”落玉抿了抿唇，轻叹了口气，“陛下，放了她吧，臣妾会解释给您听。”
宇文少虞一摆手，那宫女逃过一劫。
落玉怕她在这继续发疯，便拉着他的手回了寝殿，并屏退左右。
“这铃铛……”落玉说了三个字后便皱起了眉，不知要如何隐掉一些不能说的话后再解释给他听，“这铃铛的神奇之处在于……心意互通的两人同在十米之内，铃声便会响起，只二人可听，其余人听不见。”
宇文少虞抓着手中的铃铛，惊叹这铃铛的神奇之处：“这世上竟然还有如此神奇之物。”
“朕听见过两次。”宇文少虞忽然抬起头，灼灼目光盯着她，“你听见了，朕也听见了，你我二人心意互通，是不是？”
落玉羞于承认自己确实对宇文少虞动了心，“应该……”
“什么应该不应该，朕要听你说‘是’！”宇文少虞不肯放过她，咄咄逼人，“你心里也有朕，你也喜欢朕，是吗？”
“我……”落玉狠了心，闭了闭眼睛，朝着宇文少虞的嘴唇轻轻一点，如蜻蜓点水般一触即分。
宇文少虞先是感觉自己唇上有一柔软触感，然后脑子轰的一下炸了，炸的他有点七荤八素。
落玉红着脸，不安又害羞地看着他。
宇文少虞一把抱住落玉，将脸深深埋在她的颈窝里。
“既然你选择了朕，就不能离开朕，背叛朕。”
落玉抱住他，轻轻拍了拍。
落玉还没有告诉宇文少虞的是，镇魂铃在他有危险的时候，还能护他一命，只不过那是以她的神魂为代价。
这些，没有必要告诉他。
二人抱了好久，才分开。
落玉见他身上阴翳之气退了大半，便问：“你刚才为什么这么生气？那名宫女怎么得罪你了？”
要知道，宇文少虞从没有杀过她宫内的任何一人，这还是头一遭。
“她说了不该说的话，当死。”
落玉好奇想问，什么是不该说的话，但是宇文少虞转移了话题：“你想出宫玩吗？“
“出宫？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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