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云，再次笼罩槐树胡同。
两日后，清晨。寒风凛冽。
啟明女塾的晨课尚未开始，院子里已坐满了穿着厚实靛蓝棉衣的女学生。王秀兰站在斜面黑板前，正在讲解一个复杂的复式记账案例，声音清亮，逻辑清晰。
苏弥坐在角落一张旧藤椅上，闭目养神，脸色依旧苍白，但气息平稳了许多。左臂的伤处被宽大的袍袖遮掩。
赵伯警惕地守在修补过的院门内。
突然！
一阵密集而沉重的皮靴声由远及近，粗暴地踏碎了清晨的宁静！
“哐！哐！哐！”粗暴的砸门声响起！
“开门！警察厅办案！快开门！”
厉喝声穿透门板。
院子里的读书声戛然而止！所有女学生脸色瞬间煞白，惊惶地看向门口，又看向角落里的苏弥。
赵伯脸色铁青，看向苏弥。苏弥缓缓睁开眼，眼底一片冰封的沉静，没有任何意外。她微微颔首。
院门被拉开。
门外，黑压压一片！足有二三十名荷枪实弹的北洋巡警，刺刀在晨光下闪着寒光！为首的警官一脸横肉，眼神凶狠。
更令人心悸的是，巡警队伍旁边，还站着七八个穿着黑色制服、腰挎手枪、神色倨傲的租界巡捕！为首的是一个身材高大、鹰钩鼻深目的洋人巡捕长。
而在这群虎狼之师侧前方，站着的正是买办陈世卿！他身边还跟着两个穿着长衫、留着山羊胡、一脸道貌岸然的老学究。
“林知微！”为首的北洋警官厉声喝道，手中抖开一张盖着红印的公文，
“北平警察厅及租界工部局联合谕令！啟明女塾非法聚众，妖言惑众，煽动女工，危害治安，更涉嫌通敌及非法金融活动！现予以查封！所有人等，立刻束手就擒！主犯林知微，押送警厅候审！”
他的目光如同刀子般刮向角落里的苏弥。
“妖言惑众！动摇国本！此等邪塾，当速速铲除！”
一个老学究捻着胡须，义正辞严地呵斥道，引来另一个老学究的连声附和。
陈世卿则抱着双臂，站在洋人巡捕长身边，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和阴笑，仿佛在看一场即将落幕的好戏。
他特意请来了租界的武装巡捕，就是要以泰山压顶之势，彻底碾碎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和她可笑的“啟明”！
黑洞洞的枪口，明晃晃的刺刀，对准了院子里所有穿着靛蓝棉衣的女子。
肃杀的气氛如同寒冰，冻结了空气。
小桃吓得浑身发抖，紧紧抓住身边女伴的胳膊。
赵伯握紧了拳头，指节发白，眼中充满了绝望的愤怒。
王秀兰站在黑板前，脸色同样苍白，但她的背脊却挺得笔直。
她看着那些枪口，看着陈世卿得意的嘴脸，看着先生依旧沉静的侧影，一股巨大的愤怒和前所未有的勇气在她胸中激荡！
先生教她们识字，教她们算账，教她们活得像个人！不是为了今天被这样污蔑、被这样用枪指着！
“你们胡说！”
王秀兰猛地踏前一步，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却异常清晰响亮，
“啟明教我们识字明理！教我们靠本事吃饭！何来妖言惑众？我们靠双手做工，靠算盘记账，清清白白！何来危害治安？你们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查封抓人！天理何在？！”
她的质问，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所有啟明学生心中积压的屈辱和不平！
“对！我们清清白白！”
“凭什么抓人！”
“先生教我们的是堂堂正正做人的本事！”
“你们这是污蔑！”
靛蓝色的身影纷纷站起！虽然面对枪口，她们的身体在颤抖，但愤怒的声浪却汇聚成一股不屈的洪流！这些曾经在纱厂被随意打骂、在街头被鄙夷忽视的女子，此刻眼中燃烧着捍卫尊严的火焰！
“反了！都反了！”北洋警官气得脸色铁青，拔出手枪，
“给我拿下！敢反抗者，格杀勿论！”
巡警们哗啦啦拉动枪栓！租界巡捕也冷笑着拔出了手枪！黑洞洞的枪口，散发出死亡的寒意！
气氛瞬间绷紧到了极致！冲突一触即发！陈世卿脸上的笑容更加得意，仿佛已经看到了血流成河、女塾覆灭的场景。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且慢。”
一个清冽平静的声音，如同定海神针，清晰地穿透了愤怒的喧嚣和肃杀的枪栓声。
苏弥缓缓从藤椅上站起身。
她的动作依旧带着伤后的虚弱感，脸色苍白，但当她站直身体，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如林的枪口时，一股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威压悄然弥漫开来。
所有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聚焦在她身上。
陈世卿嗤笑一声：“林知微！死到临头，还想狡辩？”
苏弥没有看他，仿佛他只是路边的尘埃。她的目光落在那个趾高气扬的洋人巡捕长身上，用流利而清晰的英语说道：
“巡捕长先生，贵行在华业务，一向以信誉和法理自诩。今日不问情由，仅凭一纸污蔑之词，便要武装介入，查封合法教学场所，抓捕无辜师生。贵行的信誉，就是如此维护的吗？”
洋人巡捕长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这个看似柔弱的中国女子英语如此流利，态度更是如此不卑不亢。他皱了皱眉，生硬地用英语回道：
“我们接到工部局董事会的正式投诉和警察厅的协查请求，‘啟明’涉嫌非法活动，危害租界安全。我们只是在履行维持秩序的职责。”
“非法活动？危害安全？”
苏弥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她转向陈世卿，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
“陈买办，你指证‘啟明’非法金融活动，资金来路不明。证据呢？”
陈世卿被她看得心头莫名一寒，但旋即冷笑：
“证据？你一个待嫁女子，短短时日聚敛如此巨资，开设女塾，收购纱厂！若非非法，难道是天掉下来的不成？待将你拿下，进了警厅，自然能审个水落石出！”
“哦？聚敛巨资就是非法？”
苏弥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讥诮，
“那么，陈买办替洋行经手、流入曹大帅和某些军官口袋里的那些孝敬，数额之巨，又当如何论处？算合法收入吗？”
陈世卿脸色骤变：“你……你血口喷人！”
“是不是血口喷人，自有公论。”
苏弥不再看他，目光重新投向那洋人巡捕长，语气陡然变得锐利如刀，
“巡捕长先生，既然贵行如此看重法理和证据。那么，我啟明投资公司，作为贵行，她目光转向渣打银行标识的巡捕、汇丰银行、花旗银行三家机构的合法大股东，现在，以股东身份，要求你们立刻停止针对我方关联机构啟明女塾的一切非法干涉行为！并追究相关造谣诽谤者的法律责任！”
股东？大股东？！
语惊四座！石破天惊！
整个院子内外，瞬间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匪夷所思的话语震得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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