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裴决第一次叫他的字,声音低沉,却含着一丝颤抖,像是从极深的湖底冒出来一样,湖底已经震颤极大,可到了湖面,却只有圈圈看似平静的涟漪。
瑶光,乃是北斗第七星,象征祥瑞,他第一次知道自己名字的含义,就是裴决告诉他的,那个时候还小,窝在他怀里,就觉得是好话,于是觉得欢喜。
苏岑卖乖的表情收了回去,他的脸贴在他的身侧,隔着布料,能感受到他的体温,和他说这话时,身体轻微的颤动。
“裴决,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苏岑的声音平稳,一字一字地清晰坚定。
裴决猛地转过脸来,冷静的面具彻底破碎,他眼底猩红,满身的暴戾,他想将这个人绑起来,然后关起来,让他再也不能瞒着自己胡作非为,让他只能乖乖呆在他眼底,一步也不会多走。
就不会摔,不会伤,不会流血,不会痛。
可是他那满身的伤,让他连手指都不敢动一下,他连碰他一下,都觉得疼。
他疼,他更疼。
裴决强忍着,站起身来便要走,他怕他再多呆一刻,便会把自己脑海里那些暴戾的想法付诸实践。
“裴决!”
苏岑在后面喊,裴决脚步一顿,但头也没回地,更快地走了出去。
裴决走后没一会儿,苏浩就回来了,他端着粥又给苏岑喂了一些,然后还给他喂了药。
“外面的情况怎么样?”
苏浩犹豫了一下,说道:“惠王已经暂时退兵了,小候爷不必担心,先养好你的伤再说。”
苏岑此时很清醒,勾了下嘴角,盯着苏浩:“怎么,现在连你也是裴决的人了?”
苏浩清咳了两声,知道被他识破了,正犹豫着要不要说,苏岑又说道:“行了,说吧,你不说,我自然有办法知道。”
苏浩自然相信苏岑的话,本来这一身伤就已经够了,怕他又弄出什么动静,而且他心里也有疑问,于是如实说道:“本来我们接到的消息,应当是有四万援军的,但裴相只带了一万人来,我已为还有人在后面,但裴决已经开始在城中征兵了,看样子就只带了这一万人。”
一万?
惠王在城外如今还有八万人。
苏岑皱了眉头,他知道贺瑜把禁军都调来的时候还担心过,但这几日一直在昏迷,醒来裴决已经到了,却只有一万人,孙千那三万人都去哪了?
现如今樊城的形势,贺瑜不可能只给他一万人,除非有更重要的地方要用兵,那哪里能比樊城急呢?
苏岑眼中一闪,沉声道:“去叫裴决。”
比樊城更重要的,那只有京都,裴决出兵明明是四万,却只带了一万人来,那三万人要么就是留守京都,要么,就是在来时的路上出了事!
苏浩不知是什么事,但看裴决刚才出去的样子,显然两人闹得并不愉快,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裴决这样的表情,哪怕在两人没有和好之前,苏岑闹得再厉害,裴决也从未有过种……失控的样子。
“快去,他有轻重。”苏岑着急,下意识地想动,一下子便扯到了手臂上的伤口,疼得忍不住“嘶——”了一声。
苏浩连忙放下碗:“我这就去叫裴相,你别动啊,小候爷,这伤口好不容好点儿了。”
裴决再进来时,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表情,刚才因为半月来两人第一次开口说话,所有的情绪淤积在一起,这一开口,就试图一下全爆发出来,让他都无法控制,这会儿稍稍好了一些,本不想过来,但听到苏浩说苏岑的伤口扯开了,最终还是忍不住过来了。
才走到床榻前,就看到苏岑额上还未下去的冷汗,心中再怒,此时心疼也占了上风。
“不是说了别动,又扯到伤口了?”裴决皱着眉,声音冷硬。
但苏岑却看到的是他眼里的心疼,笑了一下,没脸没皮:“是呀,看不到明月哥哥,就疼更厉害了,要不你抱我一下,比多少灵丹妙药都好使。”
裴决抿了一下唇,依旧没有如他所愿。
苏岑有些委屈,但也无奈,只能暂时将私人情绪放到一边,说起正事:“你只带了一万人?是京都出事了吗?”
本来没打算瞒着他,是想等他伤好一些再说的,但看样子苏浩已经开了头,裴决便也没再瞒着:“惠王分了兵给吴王,吴王趁着两城疫病军防弱,带着成王的人从胡城和源城绕城而行,现在应该已经到了京都,陛下遭到行刺,中了毒,目前京是太皇太后控制着。”
“行刺?谁?”
“御前侍卫,或者说,解家。”
苏岑激动之下差点就要直接从榻上起来,一下子扯到了全身的伤口,像只误上岸的鱼一样,头快速地揪起来,肩膀才离开便又浑身无力地摔了回去,疼得整个人眼都花了。
“没事吧。”一双手小心又急迫地扶住了他的肩膀,掀开他的被子后又立刻说道:“血渗出来了,我去找大夫给你换药。”
“等等!”苏岑艰难地出声,感觉头顶的帐子还在转:“我缓一下就好,你先接着说完。”
裴决不放心,看着他纱布上渗出的血迹,眉头紧皱,还是想先去找大夫。
“你先说完。”苏岑缓过来一些,舔了舔唇,将那些痛疼都一起咽了下去:“否则这伤口迟早还要裂开。”
裴决向来拿他没有办法,快速说道:“解家有问题,我在出京前便和陛下说过,行刺之事应当是为了引出吴王而故意让他们得逞,但剑上淬毒一事现在不知真假,目前京都那边送来的信里没有提到,想必没有大碍,惠王应当是分了三万兵力过去,剩下的应当就是贺敏的人,现在他手上最多不超过六万人,惠王之前大力攻城,应当也是想隐瞒这些人的行踪。”
但是他们也只有一万多人,就算城中征兵,百姓自然比不上训练有素的军队,想要守住樊城,依旧很艰难。
正事说完,裴决叫了苏浩,大夫重新替苏岑换了药,裴决在一边看着纱布被一圈圈撕开时,看到本来完美漂亮的身体上各种的伤痕,忍了半晌还是看不下去了,走了出去。
等苏浩端着一盆血水和大夫出来时,走到他身边停了一下,说道:“裴相,我知道,你可能还在生小候爷的气,其实他也只是不想这些伤落到你身上,小候爷这也是第一次上战场,能做到现在这样,真的就是在博命,现在虽不是谈私人感情的时候,但是,如果你能陪陪他的话,我想,小候爷一定会很高兴的。”
裴决没有说话。
他在气吗?
是,他生苏岑的气,更生自己的气。
特别是当看到他那一身伤的时候,全身几乎没有一处是好的。
他就会忍不住想,如果来的是他,他是不是就会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而不是躺在床榻之上,连伸一下手都不行。
裴决站在院子里许久,直到深秋的风吹得发热的头脑慢慢地冷静下来,才叹了口气,转身进了屋中。
刚喝过药,药劲这会儿起来了,他神志开始有些迷糊,可是看到他进来后,一下子就精神起来:“明月哥哥,你还没去休息?惠王退兵,今晚应当还可以好好睡一下,后面可就不一定了,你抓紧时间休……”
看着裴决除了鞋放到床榻边,翻身上来,苏岑剩下的话又都给吞了回去。
裴决躺到了苏岑身边,曾经熟悉的人身上已经没有了熟悉的气息,全都被血腥味和苦涩的药味代替,但是只要想到他还躺在他身边,一睁眼就能看到他,似乎心已经安定了不少。
“睡吧。”
裴决说完就闭上了眼,苏岑转着头目不转睛地盯了他好一会儿,舔了舔唇,小心翼翼又得寸进尺地开口:“要不,先亲一下再睡?”
两人在京都都是睡在一起,苏岑又是个没脸没皮的主儿,这陡然戒了半个月才看到心上人,在他心里,小别胜新婚,两人肯定在见面的时候是要比之前还要腻歪许多的,拥抱亲吻上床榻那都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儿,只是他现在情况特殊,一来受了伤动不了,二来裴决还没消气,他也就只能过过嘴瘾。
但是裴决都上他床榻了,是不是代表消气了?那再亲一下也没什么吧。
裴决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好嘛好嘛,不亲就不亲,你转过来。”
“明月哥哥,你这样我会睡不着的,睡不着伤就不能好,不能好心疼的还是你。”
“你不转过来,那我就爬过去了啊,我来了,我来了啊!”
裴决转过身来,就看到一张笑吟吟的脸,比之前消瘦太多,更衬得那双眼睛又大又亮,他伸手捂住了他的眼。
“睡。”
苏岑喝的那药里本就是止疼安神的成分在,又有裴决陪着,这一觉睡得很是安稳,就连连日来的梦魇都没有,等他再醒时,已经天光大亮,感觉身上的疼痛都已经少了许多,而裴决也早已不在身边。
叫了声苏浩,很快苏浩就推门进来了,果然是一直在门外守着。
“裴决呢?在议室厅吗?”苏岑问。
苏浩面上有丝紧张,说道:“一个时辰前,惠王大军异动,现全军已至城墙外,裴相已经下了迎战的令。”
才休整一晚,便又来攻,而且他们援军刚到,正常来讲这个时候他们应当不会贸然来犯的。
除非,他知道他们现在有多少人。
他们不会透露,那就只可能是……京都出事了。
收藏评论一条龙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