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厂街的暮色裹着咸腥的海风，高启强用袖子抹了把额头的汗，小心翼翼把最后一条石斑鱼装进保温箱。
今天收摊格外早，塑料围裙口袋里还揣着张被鱼鳞粘住的清单——那是小妹启兰要的参考书目录。
"阿强，这么早走啊？"
隔壁猪肉荣叼着牙签探出头。
"又给弟弟妹妹改善伙食？"
"阿盛今天放暑假回来。"
高启强笑着把三轮车锁链绕了三圈，这是弟弟初中时用废铁焊的，链条总有些卡顿。
车把上挂着的晴天娃娃随风晃动，启兰用输液管编的，说是能保佑他别淋雨犯风湿。
老筒子楼里飘出炊烟时，高启强正蹲在公用灶台前择菜。
启兰说要帮忙，被他按回屋里复习英语。
铁锅里的油花溅到手背，他下意识甩了甩——这是去年冬天被热油烫伤的疤，启盛连夜翻墙去药店买烫伤膏，结果摔了满身泥。
"大哥！"
带着湿气的拥抱突然从背后袭来，高启强手一抖，蒜末撒进热油里爆出焦香。
启盛白衬衫蹭着围裙上的鱼鳞，金丝眼镜滑到鼻尖，怀里还抱着个用报纸裹着的长条包裹。
"说了多少次别往厨房钻..."
话没说完，高启强突然顿住。弟弟的衣领里露出段红绳，坠着个拇指大的鱼形木雕——是他上个月寄去的那枚。
启兰扒着门框偷笑："二哥你完啦，大哥要念叨你弄脏新衣服。"
少女马尾辫上的蓝丝带轻轻晃动，是高启强用卖剩的绸带改的。
饭桌上热气蒸腾，启盛突然从包里掏出个铁饭盒："哥，这是你上回说想尝的大学食堂卤肉。"
油纸包里还裹着块黄油。
"小兰长身体，早晨抹面包吃。"
高启强夹菜的手顿了顿。鱼汤在旧瓷碗里泛着奶白的光，浮着几粒启兰最爱的小葱末。
他记得三年前也是这样闷热的夏夜，十五岁的启盛把录取通知书藏在身后，说要跟着他卖鱼。
"啪"
启盛突然放下筷子。
"哥，你是不是又没去医院？"
镜片后的眼睛盯着他发青的眼圈，"上周电话里咳嗽没好全吧？"
启兰舀汤的手一抖，鱼汤在碗沿溅出个半圆："大哥你..."
"就前两天下雨着凉。"
高启强往弟弟碗里添了个鱼头，"快吃，泡椒鱼头凉了腥气重。"
夜色渐浓时，启盛抱着被褥往阳台走。
高启强拦住他："你睡里屋，我跟老陆借了折叠床。"
"那怎么行！你明天还要..."
"听哥的。"
高启强把凉席铺开，月光漏过晾衣绳上的蓝校服——启兰下午刚洗的，滴着水的裤腿扫过启盛发顶。
启盛突然抓住他手腕。
少年掌心有层薄茧，是通宵抄写课堂笔记磨的："哥，等小兰睡了，陪我去趟鱼摊好不好？"
子夜的市场像沉睡的巨兽，启盛蹲在鱼池前调试新装的增氧泵。
高启强举着手电筒，光束扫过弟弟后颈的汗珠："这得多少钱？"
"勤工俭学赚的。"
启盛拧紧最后一颗螺丝，"你总说夏天鱼爱翻肚。"
他突然从工具包摸出个玻璃瓶。
"还有这个，抹手上的。"
鱼腥味里混进淡淡药香。
高启强借着月光看清标签，是医学院实验室配的护手霜。
去年启盛发现他指缝开裂，偷偷用省下的饭钱买过凡士林。
"哥，你还记不记得..."
启盛声音突然发闷。
"我初二那年发烧，你背我去诊所那次？"
怎么会忘呢。
那天暴雨冲垮了市场顶棚，他浑身湿透地背着弟弟往医院跑。
启盛滚烫的额头贴着他后颈，嘴里还念叨着不想挂水费钱。
"你当时说，等我们长大就好了。"
启盛指尖划过增氧泵的金属外壳。
"现在我长大了。"
高启强突然发现，弟弟需要低头才能和他对视了。
那个瘦弱的少年不知何时抽了条，肩背像春日里拔节的青竹。
启盛从角落拖出个木箱："上回你说账本总被水汽洇湿。”
掀开盖子，是台二手打字机。
“我教小兰用，她打字快。"
凌晨三点，高启强因咳嗽惊醒，发现身上多了条薄毯。
启盛蜷在折叠床上，眼镜都没摘，怀里还抱着他补到一半的旧毛衣。
月光淌过少年眼下的青影，高启强轻轻抽走压皱的习题册——封面上是工整的"临床医学笔记"。
晨雾未散时，启兰蹲在鱼摊前喂乌龟。
这是启盛从学校实验室捡回来的受伤龟，养在空鱼池里当宠物。
小姑娘数着龟壳纹路："大哥，二哥说龟壳能入药，是真的吗？"
"你二哥说什么都信。"
高启强笑着刮掉鱼鳞。
"他小时候还说鲨鱼会飞呢。"
说笑间，启盛抱着保温桶从巷口跑来："张婶给的鸡汤！说给小兰补..."话音戛然而止，他盯着大哥渗血的手指。
"怎么又割到手？"
创可贴带着薄荷味贴上指尖时，高启强突然想起多年前的雨夜。
八岁的启盛踮脚给他包扎伤口，胶布缠得像粽子，还非要画个歪歪扭扭的爱心。
"哥，下午陪我去趟书店。"
高启盛往他兜里塞了颗薄荷糖。
"小兰要的《五年高考》出新版了。"
正午阳光穿过梧桐叶，斑驳的光影在兄弟俩肩头跳跃。
高启强望着弟弟挺拔的背影，忽然发现他走路时会不自觉地侧身，像要为他挡住七月流火。
书店玻璃橱窗映出两个影子，高的那个正仔细核对书单，矮些的偷偷把什么塞进对方口袋。
店员探出头："高先生，您弟弟又预订了全年教辅？"
高启强愣住时，高启盛已抱着书跑远。
他摸出张字条，是弟弟工整的笔迹："哥，听说电大招生放宽年龄限制了。"
蝉鸣声里，鱼汤的香气漫过旧厂街。
启兰在阳台晾晒新洗的床单，启盛蹲在灶台前研究新买的砂锅。
高启强望着弟妹忙碌的身影，忽然觉得鱼腥味都透着甜。
暮色渐深时，三碗鱼汤面摆上桌。启盛的碗底藏着荷包蛋，启兰那碗飘着碧绿的葱花，高启强的筷子挑起面条时，忽然碰到个硬物——是枚钥匙，挂着小小的鱼形木牌。
"教职工宿舍的钥匙。"
启盛耳朵发红，"我...我申请了勤工俭学岗位。"
启兰憋着笑掏出发皱的申请表，报名人栏赫然写着他的名字。
夜风掀起窗帘，月光落在那枚钥匙上，映出木牌背面的刻痕——是三个手拉手的小人，围着条胖头鱼。
（全文完）
是傻傻为家里付出的小盛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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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三碗鱼汤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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