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糕的中考之后，宫原叶升入崇川一中。
叶的成绩其实一直很好，保持在班里中等靠前。不主持的时候沉默而礼貌，年复一年，像个人见人爱的人工绅士。
今年中考偏偏数学题大力创新，宫原叶在弱科上大跌一跤，没有考上重点中学。
宫原叶知道的时候，神情没有太大的波动。
宫妈妈看到儿子久久的麻木神情，叹了一口气，没有责怪他。
上哪一所高中，去哪一座城市，见什么人，都没有太大区别。一样的迅速闪过的虚伪面孔，一样的空虚的灵魂。
人的一生中也只有一小段时期能真正去思考风。
宫原叶单肩挎着书包，单手揣着松垮的外套口袋，卫衣帽子虚虚地盖住头。
无意识的保护自己。
他不喜欢被看到。
崇川一中距离宫原叶的家不远，步行可以到达。
秋天逼着夏日离去，但脚步并没有紧随其后。清晨的风呼啸着，夹杂着些许寒冷，可是稍走几步又会感到由内而外的燥热。
宫原叶放慢脚步，缓和后背渗出的汗。
崇川一中普通的校门已经几乎可见了，和其他千千万万的学校没有任何区别，好像连环游戏副本里重复设置的非玩家角色。
可是即便如此，宫原叶也不敢说自己是主角。
后面的人群陆陆续续从他身边走过，有些快步疾行，好像赶去学校是为了什么十万火急的事一样。有些人蹦蹦跳跳，又好像在期待什么不会发生的事情和莫须有的氛围。
宫原叶缓缓跟上人群，走到校门口。
人群早已围成里三层外三层，身边被千篇一律的嘈杂笼罩。
宫原叶努力按捺住心里的不耐烦和莫名的急躁，沉默地拨开层层人群。
映入眼帘的是俗气的大红色海报，最上面写着“分班人名表”
宫原叶心里了然，转而去寻找自己过于熟悉甚至于到了陌生的程度的名字。
宫，原，叶。
叶退出人群，涌向最左边的开头。
最开头是一班，他一目十行，眼睛微微眯着。他有点懊恼，早上不应该把眼镜顺手放在书包的。他又懒得去拿。
什么都看不清，有种不了解的失控感。
视线来到二班。
他看到细细的白色字体撞入眼帘，却是另一个名字。
另一个，在岁月的长河中，曾经那么熟悉，却也被磨损的有些陌生，让人不敢相信的名字。
郁苇。
宫原叶的心脏猛地一跳，大脑一片空白。
几乎带有一种自私的本能，他的心里突然浮上一种畏惧，畏惧自己的名字不在二班剩余的幸运名单中。
像一部戏剧，宫原叶怀着开奖的心态，揣着在无数声波横穿的初秋里与世隔绝独自重新跳动的心脏--
--在二班的最后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宫原叶和郁苇。
像是墨水盖住的题目，我却能闭上眼睛写下心里早已默背的答案。
叶，你是答案，是开奖通知。
宫原叶回过神来，手心已经潮湿。
他从人群中抽身，面不改色。带着谁也看不见的，秋天的礼物。让他的心脏再次跳动的礼物。
宫原叶像是一条铁轨，有锈迹、有污渍、银白色、闪闪发光，漂亮但不确定。
他不敢相信，郁苇究竟真实存在，还是只不过是他头脑中想象的样子投射在了与之偏差最小的人身上。
宫原叶加快脚步，不在乎逐渐发热的外套内芯。
在蒸汽波一般的岁月几乎要把郁苇从叶的记忆中氤氲除名之时，她再一次出现了。
是命运不放弃叶--
--还是不放过叶。
毫不熟悉但是套路又十分相似的建筑物从身边安静掠过，逆风而行，宫原叶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又有了要追寻的东西。
沿途的志愿者很有礼貌，给他指明了教室的方向。
走到门口的一瞬间，他停下了脚步。
或许害怕出现的不是记忆中的那张脸庞，害怕命运又和他开了一个未来为期三年的巨大玩笑。
他抬头注视着门框上的金属字体。
“高一（2）班”
刚准备抬脚，后背上突然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叶的心脏又猛坠一下。
他深呼吸，一回头，看到了初中同学君樾。
君樾和宫原叶在赫礼中学是还不错的朋友。其实还不错的朋友就足够有分量了，因为宫原叶没有“最好”的朋友。
君樾是个很开朗的男生，但是非常喜欢读诗，很受欢迎。在赫礼的时候就有很多人和他关系非常好。
君樾的妈妈不太在乎儿子需要考取怎样的大学，也鼓励君樾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君樾的成绩虽然一般，但是自己写的小说和诗在学校里有很多人看，好像据说也有出版商在联系他。
总之，就是宫原叶很崇拜的样子。
但是君樾也很羡慕宫原叶，学校有各种各样的大型活动都会请他主持，叶非常礼貌。两人也就逐渐认识了。
“叶，你也在这里啊？”
君樾的笑容十分友好。
“是的，以后又要一起读书了。”
宫原叶心里的弦松下来了。
“同学，可以让一下吗，挡住班门了。”
宫原叶下意识让开，身后的女生迈开脚步。叶低着头，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那个女生外套口袋里的MP3。
他顺着耳机线，看到了那副廉价的白色耳机。
郁苇。
清爽的短发背影。
她掠过君樾和宫原叶，进班。
叶的鼻尖留下一丝若有若无的竹叶香。
宫原叶心里只剩下一片空白。
他僵硬地跟君樾点点头，跟着郁苇的脚步进班。
跟着郁苇的脚步--
--坐在郁苇旁边。
宫原叶把书包放在外面的座位上，郁苇把书包挂在靠墙的侧边，坐好之后抬头，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叶，你的气味是初秋的教室，崭新里透露出时光的发霉。
宫原叶几乎记不起来郁苇小时候的样子了，只记得她很瘦很瘦，总是苍白着，小脸一板。
可是长大后的她，好像彻彻底底的远离了这个世界。
很久很久没有注视过她的眼睛。
他深深地看进了她的眼睛。
遗忘的海。
郁苇转头，目视讲台。宫原叶回过神来，也忙坐好。
陆陆续续地，班里的同学到齐了。
一个瘦瘦高高，穿黑色衬衫的男老师匆忙地小步跑进，看上去非常年轻，像是大学生。
“同学们好，我是高一（2）班的数学老师，也是你们的班主任，唯茗。”
班里相对安静，大家只是小声地嘈杂了一下。可能第一天大家也不是很熟悉，说不起话。
郁苇一直太过安静的缘故，宫原叶几乎没有注意到她。而郁苇突然缓缓凑过来，轻轻戳了戳他的胳膊。
宫原叶猛地转头，看见女孩子圆圆的眼睛，亮晶晶的。
“同学，你好。”
叶没想到她会搭话。
“你好，我以前是赫礼中学的。你呢？”
“啊，我初中在外地，因为治病所以转来崇川上学。”
“你生病了？”宫原叶尽量掩饰着，不让语气中流露出过度的关心。
“嗯，需要经常去医院的，所以会缺很多课。希望作为同桌的话可以帮我补补课什么的，谢谢你啦。”
郁苇的声音轻轻的，像潺潺的流水，缓缓地流过竹林。
唯茗转过身在黑板上写了什么，但是声音和画面都不是那么清楚，周围的声音渐渐微弱了。
宫原叶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没关系的，不用客气，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也可以随时联系我。对了，可以加一下你的联系方式吗？微信还是□□？”
郁苇尴尬地笑了笑。
“呃…我家长不太让我用手机，但是我有老年机！可以告诉我你的电话号码吗？我可以给你发短信。”
郁苇低头在书包里翻翻找找，直直的发尾流畅地落在桌子上，变成弯弯曲曲的蜿蜒小河。
她在桌子底下开始捣鼓那个机械的老年机，翻开盖子递给宫原叶。
宫原叶输入自己的电话，递给她。
她噼里啪啦地用力按了几个按键，轻轻盖上手机盖子，偷偷放回书包。
“同学，你叫什么名字啊？”
宫原叶不自然地调整了一下坐姿。
“宫原叶，原来的叶子。”
“噢，我叫郁苇，不是鱼尾，是郁闷的芦苇。”
她小声笑笑，眼睛弯成月牙。
我当然知道你的名字。
“叶，你的名字真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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