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来覆去一整夜,宫原叶不知道睡了多久就被闹铃叫起来。睡得很少,奇怪的是他却一点也不困,脑子非常清晰。
潦草地吃了早饭,他换上校服前往学校。
天高云淡,昨天的大风或许把积云都吹走了,今天的空气很清新。
再次走上去往学校的路,宫原叶莫名感觉他似乎是一个车轮,在泥泞的道路上试图反复压出痕迹,企图留下更深刻的印象而让自己觉得这个世界不那么虚浮。
身上陌生的颜色好像新蜕的蝉蛹,将他的真实和内在保护在里。
与其说保护,不如说掩藏。
熟门熟路地快步行走,待到再次看到金属班牌时,他也说不上自己究竟是什么心情。
初衷是为了逃脱燃烧得快要耗尽身体的思念,却最终抱着跌入更大的漩涡的决心。
新生活。
他迈开步子,进入班级。
郁苇早已经到了,低头看着一本明显不是课本的书。脸庞被垂下的发丝挡住。
宫原叶快步走进座位,低声道了一句“早上好。”
郁苇轻轻点了点头。
叶从书包侧边抽出纸卷,递给她。
“给你的包书纸。”
郁苇抬头,看到牛皮纸色,她的脸上浮现一丝惊喜。
“谢谢你,叶。”
她接过纸卷,细致地摊开,开始对照手里那本书的尺寸。
“你不是包课本啊?”
郁苇抿嘴笑笑。
“嗯,课外书的封面太明显了,包上就能放心看了。”
“什么书?”
“《秒速五厘米》,新海诚的,你应该不知道。”郁苇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伴着略带尴尬的解释。
宫原叶被定在原地。
“你也看新海诚吗?”
郁苇被问得愣了一瞬间,随即反应过来,是少有的激动。
“你的名字是——”
宫原叶开怀一笑:“我不是三叶,我是宫原叶。”
“但是其实我最喜欢的是《秒速五厘米》,《你的名字》也很好,但是大家都说好就有点没意思了。”
郁苇举起手里那本封面还没被掩藏起来的书,晃了晃展示给宫原叶看。
水彩风格的封面......
宫原叶几乎可以完全确定,是《云之彼端,约定的地方》的同系列出版。
而他更确定,这是命运的不思议陷阱。
意念相通是天生的丘比特,一切布景如此慌乱,又似乎机缘巧合。秋天围堵着,无处逃脱。
然后狂风大作,把你吹向我。
他只是点了点头。
所有的狂风,仅限于内心那片废墟。
不能出线,也不敢出线。
郁苇仔细地裁剪、粘贴好之后,把书小心地放进抽屉。
唯茗已经进班,开始早上的清点人数常规。
天光尚未大亮,像是用没洗干净黑墨水的毛笔又去沾了蓝色墨水所画。
刚开学还没学什么东西,所以早读基本就是走个形式。宫原叶大部分时间都在发呆或是走神,而郁苇把那本书垫在一众颜色相同的书下,不知道有没有偷偷翻开看。
郁苇的桌面很整齐,除了笔袋只放了水杯,没有花花绿绿的各种贴纸或者海报。
早读在天色的逐渐明亮中结束,语文老师出去之后,唯茗好像在门口等了很久一样,立刻进了班。
像所有数学老师一样,唯茗左手拿着叠放整齐的课本和练习册,右手拿着一个带盖子的马克杯。
“第一节数学,第二节英语徐老师请假了,也上数学。”
高一的学生刚进校,自然还不知道未来的数学双排课是常态,现在的讲台底下一片哀嚎。
郁苇从笔袋里拿出几支笔,整整齐齐地码在手边。
宫原叶想,唯茗一定会很喜欢郁苇这样的学生吧,和他一样爱整齐。
虽然高一数学刚开始的内容客观上不难,可是和初中根本不是一个体系,这群刚实打实地休息了一整个暑假的孩子开始叫苦连天。
唯茗讲概念的时候宫原叶还算轻松,可是到了一道一道例题迅速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就傻眼了。
好像跟刚才学的东西不太一样啊……
宫原叶还没算出来个大概,唯茗已经几乎讲到尾声了。
他转头看看郁苇,也没好到哪里去。
白白的草稿本,也没写几行字,估计大抵也是跟不上。
郁苇察觉到他的目光,抬起头。
看到对方眼神里同样的疑惑,两个人同时笑了。
不管听没听懂,专心致志听下来,两节课其实感觉过得很快。
下课铃打响的时候,宫原叶低头还在演算刚才的一道题,郁苇好像累了,顺势趴在桌上,也不知道能不能睡着。
天色大亮,终于有种秋高气爽的感觉。可是穿着外套会热,不穿又冷,郁苇干脆把外套松散地披着。
宫原叶抬头,唯茗在讲台中央,身边围了一群叽叽喳喳问问题的同学,他干脆放弃了求证。
周围很嘈杂,有各种水杯打开关闭金属碰撞的声音,有各种各样的高声呼唤,来来往往的脚步声,纸张翻覆的干脆声……
他转头看向郁苇,郁苇坐在窗边,窗帘没有拉上,金黄的阳光已经偷偷溜进来几缕,照在郁苇光滑的发丝上,被反射出高光。
郁苇整个人笼罩在一种温暖而和谐的氛围中,像被放在微波炉里的冰块,好不容易融化一些,线条变得柔和。
宫原叶瞄了一眼课表,下节体育课。
郁苇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趴着,但是上课铃声不合时宜地打响了。
老师稍微拖堂一会,课间再走一会神,预备铃又是提前三分钟打,休息时间其实非常短暂。
唯茗还在讲台上,听到上课铃以后他瞄了一眼课表,随即拍了拍讲桌,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马上就是大家第一次体育课了,都及时去操场集合,认真上课啊。”
一阵欢呼,大家一股脑地冲出了教室。
郁苇走得很慢,稍微有一些落后,小跑几步才能跟上大队伍。
从人工光的教室突然进入大亮的天光,宫原叶的眼睛稍微有些不适应。
他回头,看见郁苇的手里捏了一本书。
故意放慢脚步,从同学一张一张陌生的脸庞中逆流而上。郁苇像是虚焦镜头最中央的重点,四周都是乱飞的线条。
郁苇没有惊讶于他的出现。
“去上体育课为什么还带书?”
宫原叶放慢速度,和她一样。微微侧身就能看到她柔顺的发丝。
像是被工业污染的河流,泛着乌黑的光。随着她的走动,碎发有规律地轻轻摆动。
“因为我跑不了步,所以一会坐在旁边也没事干。”
她的声音淡淡的。
“啊?这么严重吗,不能体育运动。”
“没事的,基本好了,只不过找个借口逃跑步而已。”
郁苇侧身,朝他俏皮地眨眨眼睛。
体育老师个子矮矮的,皮肤黝黑非常憨厚。但是发口令的时候又不是很凶。
宫原叶跟着队伍跑进操场,开始热身。远远地,看见郁苇从书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纸块,展开之后递给老师。老师看了一眼就挥挥手让她坐在旁边了。
队伍缓缓行进着,郁苇的身影由小变大,越来越清晰。
她坐在操场旁边简陋的铁皮长椅上,低着头翻开那本牛皮纸书。
宫原叶随着队伍,继续第二圈热身。
她的身影又变得越来越小。
秋日的暖色调里,鲜艳的红色跑道,绿色草坪十分扎眼。郁苇像是一抹浓郁的黑色,被失控的笔触误戳进这幅再正常不过的画,充满荒诞的错误,像是某种校园规则怪谈。
郁苇,怪异美学的人间代表作。
宫原叶随视线一样流逝的意识流中突然浮现出这句话。
从他沼泽一样的思想里,诞生了绝对的光滑,纯净和流畅。
跑步带来的热量和疼痛开始在身体里蔓延。
几乎是提着酸痛的小腿,宫原叶气喘吁吁地跟着队伍跑完了两圈,八百米。
做拉伸的时候,宫原叶感觉自己的动作会不会是傻傻的。好在郁苇一直没有抬头。
因为是高一新生,大家几乎一个暑假都没怎么运动,不少同学和宫原叶一样已经肌肉酸痛。
体育老师在旁边看着,双手抱在胸前,颇有专业风范。
于是这头几节课也就是体能恢复了,老师把大家集合起来,讲了一些纪律相关的注意事项便解散了队伍。
一阵欢呼,跑开的男生大都去争抢器材室里为数不多的篮球。而女生们都三三两两缓缓聚集在一起,不知在说些什么。
宫原叶的脚步明显比他们缓慢,为了掩盖自己的漫无目的,他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有明确的动机。
就像郁苇那样,同样离群,她却看上去那么狂热。
宫原叶躲开刺眼的阳光,向树荫下走去。虽然他的身高和长相看起来像是体育不错的样子,但是事实上他的体育一塌糊涂。
短跑慢,长跑跑不动,项目不擅长。
宫原叶在周围踱步了几圈,假装饶有兴趣地驻足观看了一会大汗淋漓的篮球赛,但因为被砸到的几率过高,宫原叶还是悻悻地离开了球场。
带着男生独有的自尊,他貌似也刚刚经历了热血的体育锻炼,此刻支撑着疲惫的身躯,慢慢走向唯一的长椅。
郁苇虽然低着头,但也能感觉到有人坚定地靠近时,覆盖下越来越深的阴影。
“还没有看完吗?我记得《秒速五厘米》很短的啊。”
郁苇的表情很认真,眉心微微皱紧。
“马上到结尾了。”
宫原叶在长椅上坐下,微微偏头就扫视到了她手中的那一页。
在阳光的强烈照射下,虚幻得几乎透明的纸张。
“他走过铁道。铁道边有一颗高大的樱树,周围的柏油地面被飘落的花瓣染得一片雪白。
他看着徐徐飞舞下来的花瓣。
秒速五厘米。
忽然他回忆起来。铁道警报开始鸣响,响声带着春天大气中浸透的令人怀念的感觉,回荡在空气中。
眼前有一位女性走了过来。她白色的凉鞋踩踏在混凝土地面发出好听的清脆响声,但这声音立刻淹没在了警报声中。二人就这样在铁道上擦肩而过。
那一瞬间,他的心里忽然亮起了一丝微弱的光。
他向前走着,如果现在回头的话——那人一定也会回头,他强烈地拥有这种想法。没有根据,却充满了自信。”
宫原叶在一瞬间好像看到了自己。
他和郁苇的距离,就好像永远无法跨越的铁道。
而现在的他,企图靠近的他,就是没有根据,而充满无厘头的勇气。
“下一本看什么?”
宫原叶收回了视线。
“还没想好,可能要好好学习了。”
叶转头,看向她的侧脸。如蝴蝶一般扑闪的睫毛,昭示着她的易碎。
白昼如火,在如此强烈的阳光下,在周身的击球声和呐喊声中,风暴中心再次陷入了沉默。
追随,是一种冰冷而残忍的感情。思念耗空人的四季。
真的站在你面前,我不知该说什么。
好久不见?
还是,久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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