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淅沥沥,打在了原始森林的林叶丛草上,噼里啪啦,像奏曲,又像是在掩盖林中深处木屋的恶。
这能产锡米苗的矿区最近又来了一批新货。
小哑巴就是其中一个。
油灯正在昏暗房内摇晃着,破了洞的如蜘蛛网般裂开缝隙的床帐来回飘荡,交织着半斜光,落在单薄摇晃的身影上。
她蒙着眼,等待着,正等待着恩主的到来......
一屋之隔,没有紧张和大汗,更没有交易和捆绑,一帮穿着蓝素衣、露脚草鞋的男人抽着水烟,嚼着槟榔,翘着沾泥的脚在木凳上,正说着这新来的小哑巴。
才三天不到,她来回辗转了矿上的工头老大、红木屋的孙老大,一副皮白脂嫩的模样,热门抢手,是这批经马六甲海峡运来的,最水灵的“人货”。
今天更是用来招待矿场主的点心。
“这少东家不是说了,今天会到矿里来点收账目,怎么天要黑了,车还没到?”
“下雨了,路难走,车难进矿区耽误时间也正常。已经派人去引路了。今天办好这件事,这锡矿的货,可说好,合同一签,物流营收我们三七分。”
“好说好说。只是,这丫头,听不听话啊,昨天我可见着孙老大从红木屋骂骂咧咧出来,身上染得红彤彤的,耳朵没了半只,连眼睛都被抓瞎了......”
“额......”
带着小哑巴来的陈老板明显顿了一下,是没想过一个小丫头片子那么难搞,他双颊凹陷大力地对着翡翠烟嘴吸了一口,烟口堵了,进烟不畅,他皱了眉头,反手将水烟杆子用力一掼。
烟从他嘴里重新出来,浓稠得遮了他的倒三角眼,说起这事,他眼里头尽是阴险和毒辣,骤起笑来,冷哼一声说,“她还敢吗?”
小哑巴已经拿剪刀刺了工头老大,剪了别人的命根子。
又拿银针扎瞎了红木屋的孙老大......
可,
“事不过三,那小哑巴如果今晚再不能成事,这矿井里,失足掉进去的也不止一个,你说,是不是。”
“啊?哈?我就说她怎么身上有暗伤呢,原来是你教训过了。当然,当然,你说的是,更何况,她是个哑巴,那矿井深千米,扔进去肯定没人知!是叫天天不应!只可惜了这小人儿长得一副媚人模样,白齿鹅脸,就这么献祭给了大伯公,难免可惜了。对了,你可确认好了?她会不会是哪个华人大户人家的小姐落难,到时候会不会有人来找?”
“哼,胆子小就直说,我陈三做过那么多买卖,从马六甲运了多少华人,你见过哪个大户千金失了节操,还没金莲小脚的?”
“她?竟然?”
那就明白了。
这么一说,解了疑虑,问话的人点点头放了心。
在封建礼教对女性严格的年代,这两样东西都是宝,更代表着家世背景,是一座宣告世人姑娘清白的牌坊。
没有,那便是粗户。
而粗户不足以让人畏惧,他们大多身份低如蝼蚁,更别说能付得起石叻坡五十多块钱大洋的船票了。
猪头仔陈老板多年经验,手上从无差错过,只见他摆摆手,白烟随即晃成了徐徐上升的浪,他又是一口到了肺腑的烟,补充,“这小哑巴晕在海防港口三天三夜,身上破衣破鞋,像个乞丐,没人管,没人可怜。是我陈三不忍这阿猫阿狗丢了命,给了她一条。俗话说得好,歹命还不如赖活着。所以说起来,不是她在给我找福禄,而是没有我,她还吃不上这口安稳饭!”
“那是,那是,陈老板心善,心善。”
屋里一阵笑嘻,提起了酒,来回推盏,慢慢酒酣颊红。
酒很快空了两壶。
“奇怪了,这路上怎么了,就算下雨不好走,但有人去接应,这少东家换条山路也该到了吧?”
“不知道呢,但是我得先提醒你一句,最近城里乱得很,市政厅那里,学生和英国警察对着干,在反对什么殖民压迫,还撒小纸宣传罢工,把沈家的棕榈园、几家橡胶厂都弄停工了。正不痛快着呢,少东家第一次来矿场,脾气难摸,来了,你得小心点伺候,别说错话。”
“知道,我陈三这个人不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嘛,还能伺候不了一个才二十出头的年轻少东家。”
传出去,不得让人笑话。
陈三觉得小事一桩,转头看着门外的连绵雨也烦燥,嘴上不急,可心里多少不安,也隐隐觉得屋内的小丫头肯定不会就此安分。
这水运的合同若一天没和沈家定下来,那他这水烟就一时半会儿都抽得不会畅快。
他呸了一口,吐了烟丝。
又转头瞧向那关着小哑巴的屋子,倒三角眼缓缓聚了起来,眯成了老鼠缝。
天边划过破苍穹的雷闪,偶尔能听见原始林里传来野兽的低鸣,叶隙密密,摩挲加剧,矿上停了半天工,没有一点人气。石叻坡的山山林林还待开发,华人矿区里为了防野生兽,家家户户都备了毛瑟枪,画地为牢,铁丝为圈。
外人不容易进,里头的人也不容易出,自有自己的一套秩序。
岛上的洋人法治在这里行不通。
小哑巴在屋子里听着他们大声交流,本来坐在木椅上,踮着腿脚,一晃一晃地,用身体向后叩击着薄档木,希望能引起附近甘榜的人注意。
慢慢地,幅度越来越小。
像没电的钟,摆停。
她也疼了,就彻底不动了。
这里是矿区,法外之地,根本无人在意她,也没人会来瞧今晚在这里即将发生的一起权色交易。
又一声的闷雷,木板颤响,屋外空地上有刹车制动的声音,车门开关动静不小,随即踏雨而来的脚步纷纷,四五人,阵仗如雨势滂沱。
原先隔壁屋在说话的陈三他们碰盏说话声立刻停了,一阵桌椅的刺耳拖拉声后,他们脚步急快,到了门口迎人。
更是客客气气喊了人。
“少东家,晚上好。”
“嗯。”
“少东家,您用晚饭了吗?需不需要喊人备点?”
“不必了,辛苦。”
一木墙之隔,薄薄的阻拦,小哑巴坐在木椅上僵直了身子,双眼被蒙,她什么也瞧不见,人却先从脚底开始发麻,慢慢地,整个人像千万只蚂蚁在啃咬,耳边更听见了敲击她身板的心跳。
她的呼吸声在胸膛里集聚,很快像裂帛一样,一寸寸地崩开,鸣叫。
这彬彬的声音,这被许多人拥护追仰的人就是今晚她的恩客!
她想逃。
很想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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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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