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夫人养的一窝雪貂近来有些没精神。
“你瞧,我每日叫人好吃好喝地供着,它们却总是发蔫。”金夫人有些心疼地将雪貂搂在怀里,轻轻逗弄鼻尖。
因自己事忙,她专门拨了两个女工日夜倒班看护,连棉窝的套子都是日日洗换、熏香,院子里几乎闻不出雪貂身上的骚臭。听婴宁说雪貂肠胃脆弱,她便叫人将鸡肉煮得软嫩正好,细细地拆掉细骨头晾凉了才喂。
可即便照顾得如此精细,四只小动物还是不见长胖,还时不时地呕吐。金夫人怕是生了什么病,所以婴宁才一下车便被她拉着先来看貂。
“不像生病的样子啊……难不成是肚里有虫了?”雪貂在手中软趴趴地瘫成一条,婴宁将耳朵贴在它肚皮上听了好一会儿,有些犯嘀咕。
虽然她是来谈生意的,可毕竟这几只貂体内住着的是实打实的人类魂魄。如今莫名呈现出异状,说不定便是新的线索。婴宁用法术探了探,那魂魄仍昏昏沉沉,却不见什么新的变化。
按理来说,无论是人还是动物都能和她说上两句话。但这窝小貂却呆呆愣愣,问什么都不答,对外界的刺激也很是迟钝,有些像智力不足的样子。婴宁叹了口气,将雪貂放了回去。不知是不是想不通问题的缘故,此时连她自己都有些头脑昏沉,好像哪里都不太舒服。
她吸了吸鼻子,忽然在空气中闻到一丝辛寒清香的气息。布庄里处处都燃了香,金夫人自己也爱香,各屋里熏的都是不一样的味道。而许多富贵人家饲宠都爱熏些香料来祛除异味,因此她才没能第一时间发现这不寻常的气息。
“这是什么味道?”婴宁按了按太阳穴,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体上的不适并非虚无缥缈,大概就是被这香气给熏的。
金夫人一愣:“梅花脑,驱虫祛臭的。”
怪不得。婴宁连忙叫女工将熏过的垫子之类全部移了出去,这才解释道:“梅花脑既是龙脑,是大寒之物,用量过了也有毒性。自己偶尔熏一熏没什么,就别在这院子里用了。”
对于猫狗、狐狸、雪貂这类动物,毒性往往更大些。婴宁将脸埋进衣袖中狠狠吸了一口气,才从那股子头晕犯恶心的感觉里缓过来了一些:“怪我。家里不常用香,差点没闻出来。”
金夫人一脸的愧疚,立刻将熏过龙脑的外袍脱下来丢到一旁。
婴宁有些奇怪:“夫人先前不是说气虚,日日吃着药吗?大夫没同您说过要忌用龙脑?”
“……没。”金夫人一脸的茫然,“我只是随便吃些补药,也没虚到发病的地步。”
婴宁一叹:“夫人,这副身体是要用一辈子的。”
金夫人也好、孙小姐也罢,每日不知要操心多少事情,却独独忘了照顾好自己。婴宁见她没什么动容的意思,只好先按下不表。
她此趟来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
将绣品的事商量妥当,金夫人又留婴宁吃顿便饭。婴宁也不多同她推辞,变戏法似地翻出一个纸包,神神秘秘的,只说是从家里带来的好茶。
以金夫人的家业,能有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但她还是叫人泡来尝尝,两人坐在桌边,拉力拉杂地扯了一会儿闲篇。
“今早我出门,孙家二嫂忽然问起你家的事。”婴宁状似无意地提起,望着金夫人笑了笑,“大概是想打探我是否知道你们两家的龃龉。”
金夫人有些意外:“是说退亲的事?”
“自然。”
“这也不算什么。”金夫人摆摆手,面露倦色,“原本我娘家得势,才说得起这门亲事。后来……”
她的话没有说完,只是自嘲地笑了笑:“算啦。”
侍女将茶壶端了上来,稳稳当当地斟了两杯。
婴宁摸了摸茶杯,还烫手得很:“因为孙小姐与吴家的婚事,我每次上州里来都是住在她家里。你这桩生意明面上是知州夫人介绍的,所以孙家人估计也想摸清楚此事背后还有没有别人的手笔。”
说是“别人”,实际还是一家人。
茶气氤氲,水汽杂乱无章。婴宁跷起腿晃了晃,幽幽道:“我一个外地人,不晓得那些前尘往事倒也说得通。可若孙小姐已将此事告知,我还与你家交好,那就耐人寻味了。”
“何出此言?”
婴宁抬眼望向一旁的侍女,金夫人立刻会意。她叫几个面生的侍女下去备几道点心来,只留了两个亲信的在身边。
敌人的敌人,就是伙伴。
孙小姐婚事将近,若此时忽然和与孙家不睦的高氏有了往来,恐怕对于孙家人来说就是一个相当不安定的信号。
“婚期暂定在七月七,取个好意头。想来孙小姐也被关了两年多,如今不过两个月的事,他们却先坐不住了。”婴宁琢磨着火候差不多了,便拾起茶杯朝金夫人敬了敬,“也有道理。不义之财难得长久,要想看好了,自然是草木皆兵,恐怕夜里也睡不安稳吧。”
金夫人想到自家男人夜里响彻霄汉的鼾声,一时无言。
她手指摩梭着瓷盏边沿,已被深埋心底的痛恨一点点破土而出。
长久以来她都忙得脚不沾地,还以为这样,被夺走的家业就还能牢牢攥在自己手中。原来她丝毫都没有忘记。
“孙家的事,也只是有些小道的传闻,再加上我的猜测……”孙小姐年少时,金夫人还曾见过她的,此时便免不得唏嘘,“原来真是这样。”
是啊。孙三小姐往日虽不常出门,父母在外却引以为豪,时常夸耀她是块好材料。相比之下,如今掌管孙氏的那两位大少爷却是逊色了不少。外人都以为孙家老爷夫人过世后,由二子继承家业是理之自然,可像知州夫人、金夫人这样关系更近的也能隐隐察觉到异样。
她自己也是十几岁便嫁了人,被夫家暗算时尚且太过年轻。金夫人感慨地啜了一口茶水:“小时候都信什么商人重信。如今看来哪有那么多真道理,还得是个利字至高无……”
她忽然愣住了,低头望向色泽黯淡的茶汤。
“听说明前采的雀舌鲜甜浓香,是茶中极品。我反正是喝不明白,就只尝出苦了。”婴宁吹开茶汤表面的浮叶,牛嚼牡丹地豪饮而尽,“也不知究竟是这家铺子有问题,还是我们乡下人吃不来细糠。”
金夫人今日用脑过度,一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问道:“哪家铺子?”
“除开那些散户,咱们这一片卖茶的不都由孙家包圆了吗。”婴宁笑眯眯的,“自然是孙家在沂水县的分号呀。”
……
烛影摇曳,随一声关门的轻响逐渐归于平静。
孙家二哥打了个呵欠,从书案前抬起双眼:“回来了?”
“嗯。”来人正是他的妻子。孙家二嫂比起大嫂来说心眼要多些,平日里不仅要操持家务,还要顾着这个糊涂的妯娌。
她眼下有淡淡的乌青,熬得脚步虚浮:“……嫂嫂睡了,我安排她去吃了些夜宵。”
“叫你问的事呢?”
“就算她知道,也会装作不知道,有什么好问的。”二嫂面上难掩倦色,语气中更是带着厌烦,“你既然如此心虚,不若自己去打探,使唤我算什么本事。”
“心虚”。孙二注意到她的用词,刚伸到一半的懒腰便卡在了当中,有些探究地眯起眼。
“横竖我是受够了。再这样下去,我是没脸再见小妹。人家本本分分,你却多番……”
“‘本分’?”孙二冷笑一声,忽然从屉中抽出一封书信,“啪”的一声丢在妻子面前,“你心疼她,她还会不会心疼你这个嫂子?”
二嫂拆开信件扫了一眼,整个人便如同被点了穴似的僵住了。
孙二往后一靠,欣赏着妻子痛苦的神色、额上沁出的汗珠:“受着孙家的好处,坏人都是别人做,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夫人,当初若不是与我成了亲,恐怕你早被娘家那帮子穷亲戚磋磨死了。我老孙家是重情义的,舍不得你再过回那样的苦日子,你自己的想法呢?”
二嫂手一软,薄薄的笺纸便飘落在地,砸在心里,重若千钧。
妇人之仁。孙二嗤笑一声,起身将信件拾起来重新收好,在妻子肩上不轻不重地按了按。
“我也不愿叫夫人为难。想来此事你们妇道人家也帮不上什么忙,便早点回去歇着吧。”孙二向来是个温润的老好人,嗓音也轻柔狎昵,宛若蜜糖,“我说过,完事都有我在呢,什么都不必怕。嗯?你只消乖乖的,还像往日那样贤良,别添什么乱子就好。”
孙二说罢,轻轻拍了拍她,便扬长而去。
背对他的方向,二嫂双眼不觉已噙满了泪水。她低头看向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心,只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这个家里被粉饰出的和睦安定就如同一层脆弱的蛋壳,终于是要碎了。
来喽~
我竟然写了整整100章,真是这辈子坚持最久的一件事了、、、
这两天忙着打毛线,实在是太有乐趣了以至于一个字都没写……(滑跪)明天我一定去图书馆!!!!!
上榜要求好像是周更七千,不出意外明天还有4000字的更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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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雀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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