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市外,小城已经下起了雨,月色朦胧浅淡。
街上格外冷清,行人归家,商贩收摊,只剩一间间屋子里的温暖灯光映出窗外,照亮晶莹的雨丝。
林青萝将搜刮来的东西拿去当铺换了钱,买了一身换洗的新衣服,做完这一切才开始寻找城里的客栈。
她经过一条小巷时,忽然疲倦地转身贴着湿漉的巷墙,闭上眼,压抑而无声地颤抖着。
若非今日一早就冒险进埋骨林布置好了陷阱,她这次未必能逃脱。
她如果认了无法踏入流派获得力量的命,以凡人之躯,还能躲过几次这样的追杀?
更妄论复仇。
林青萝捂住脸,火光中化作灰烬的林家人,一路上浸泡在血水与噩梦中的追杀,全都历历在目,半晌,终于吐出憋在胸腔里的一口气。
活下来,去见赤刀的那位荻秋大人,他是父亲昔日的挚友,是唯一有可能成功引导她踏入流派的人。
也是自己年少时,以为在爹娘的庇佑下便能平安度过一生而拒绝的机会。
林青萝稳住情绪,埋头走向对面街边挂着灯笼的客栈。
“啊......”
“嘶......”
砰的一声脆响之后,林青萝与巷子转角处的年轻人纷纷捂着脑袋后退了一步,盯着对方脑门上的包,以及同样残破沾血的斗篷陷入沉默。
林青萝快速打量了对方,那人看上去与她年纪差不多,眉眼间有一种不着调的痞帅,身上披了一件灰扑扑的紫色长袍,宽大的兜帽下,几缕披散的长发柔顺地拂动着,右耳的环形耳坠在风中闪烁着银光。
目光往下,落至他在屋檐下搭起的简易戏台,旁边的箱子里堆满了木偶和锣钹等道具。
以及一只破碗。
雨天还演木偶戏?
奇怪的人。
林青萝在木偶师龇牙咧嘴的无声控诉之下,准备息事宁人,摸出了几枚铜板,弯腰放进了那只碗里,匆匆往客栈走。
“诶,你干嘛?”木偶师先是一怔,是可忍孰不可忍,揉着头上的大包叫住她,“我可不是乞丐!”
林青萝停下脚步,回头冲他温柔一笑,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让人不忍心说出拒绝的话:“抱歉,你误会了,我其实挺喜欢看木偶戏的,可是现在下雨了,所以就当我预支了看戏的钱,等天晴了我便来看你的木偶戏,可以吗?”
木偶师却双手环抱,执拗地摇摇头:“那不行,现在就得听。”
林青萝微微皱眉,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叹了声气:“那好吧,不过我看一会就得走,我很累了。”
“行行行。”木偶师最喜欢好说话的人,他嬉皮笑脸地摆好凳子,让唯一的观众坐下,拉了拉自己兜帽的帽檐,往下遮住了小半张脸。
十指上分明空空如也,却像是勾住了什么一般,轻轻一提。
“木偶戏不需要戏丝吗?”林青萝疑惑的话还没说完,余光扫到地上的木偶,微微一怔。
这些小东西好像活了过来。
她似乎看见它们的手指动了动,一只木偶甚至慢吞吞地坐起身来,摇头甩落身上的雨珠,随后伸手在自己关节上挠了挠痒,似乎顺手抓住了几根戏丝,在空中不停地团啊团。
林青萝惊诧地睁大了眼睛:“你......”
她的声音将那只木偶吸引了过来,一双翡翠眼珠转动在昏暗雨夜中,如两汪流转的山泉。
突然间,小木偶把手里那看不见的毛团朝着林青萝丢了过来,歪头蹦跳着转了几圈,示意她把线团再丢回给它玩儿。
林青萝眼里倒映着一只越来越近的模糊线团,脑海中骤然降下一片白芒,昏沉沉地闭上了眼皮。
同一时间,木偶师身上的长袍焕然一新,浮现出璀璨而神秘的幽紫光泽。
银色耳坠泛出的辉光如碎星般洒在他的脸颊,几只大小不一的虚幻圆环层层嵌套,浮现在他掌心,散发出淡金色的光芒。
木偶师托着缓缓转动的命环,笑吟吟地围着林青萝踱步了一圈。
一个普通人,却分明是伤痕累累死里逃生的模样,身上一定有许多有意思的故事。
这也太适合给他的木偶戏添加新故事了。
“这位看官别害怕啊,我可不是坏人,只是想抽取一点你的记忆编点新戏,唉,谁叫大家都不爱听老掉牙的故事。”
木偶师盯着陷入昏迷的林青萝,对自己的打算十分满意,“不过呢,这事也不让你白干,我可以引你见命梯。”
世间大大小小的流派无数,「灵」、「兵」、「农」、「医」、「道」、「命」、「艺」、「偃」、「巫」九类最为常见。
能踏入流派,习得奇能异术的前提,便是见命梯。
天资卓绝的人在机缘巧合之下,自己就能见到命梯,余下的人则需要由已经步入了流派的有缘之人引导,方有机会。
可三千世界,芸芸众生,普通人才是绝大多数,即便想尽办法,这辈子也都与命梯无缘。
见命梯之后,只要能踏上去,就算步入流派了。
林青萝头顶,一个个记载了她过往的银白小字如虚影般浮现,涌向木偶师掌心徐徐转动的命环。
他注视着林青萝,自信满满,扬唇一笑:“算你运气好,遇到了我。我们「灵」的人要说跟你有缘,那就必须有缘,要引你见命梯,那一定能见。”
“你可赚大了,知道吗?”
“咦?”
一长串银白的虚字在刚刚接触到命环的瞬间,突然停滞不动,随后消散一空。
木偶师微眯了下眼,他堂堂五境高手,要见一个普通人的命却失败了?
笑话!
重来,一定是他刚才眼花看错了。
木偶师用“我今日没睡午觉所以灵力没养足才会失手”的理由好好安慰了自己一番,将命环靠近林青萝,一双眼瞳中浮现出缓缓旋转的银色丝环,似乎能看穿人之皮肉骨骼,直见魂体。
胸有成竹的一双眼骤然瞪大。
木偶师脸色霎时变得惨白一片,浑身冷汗涔涔,来不及收拾满地的道具,拔腿就跑。
鬼知道他刚才看见了什么!
无垠的血海,又或是浓稠猩红的苍穹上,裂开了一条缝隙,瞳孔状的漩涡在缝隙间缓缓搅动,如一只刚刚醒来的眼睛,在见到他这个窥探者时,骤然睁大。
一股强大而恐怖的力量迎面袭来,让他的魂体都在颤栗不止。
木偶师的惨叫声被它的注视掐断在了喉咙里。
他来不及多想,一溜烟就跑得没了影,无比庆幸逃命是这辈子最熟练的本领。
地上的木偶们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却对逃跑颇为熟练,无声欢呼着举起双手,热热闹闹地跟着主人跑远了。
半晌,它们才想到什么,折返回来绕着地上的箱子站了一圈,扛起箱子消失在雨夜中。
惊雷开天幕,夜雨点滴声。
良久,一高一矮两道人影路过。
他们不经意间发现了什么,转身踩碎水洼,快步朝屋檐下的紫衣少女走来。
“哎,快快快,那丫头不是刀疤他们要的人吗?”
“是她没错吧?昨日我瞥了眼她的画像,肯定就长这样。”
矮个子狐疑地与高个子对视一眼,“刀疤他们不是说去黑市提她人头去了吗,怎么人在这里?”
高个子盯着林青萝看了半晌,二话不说便拔刀朝她斩去。
矮个子震惊地握住他拿刀的手腕:“你干什么?这可不是咱们的单子。”
高个子双眼微眯,看向黑市的方向,半晌,扭头盯着同伴,若有深意:“听说是个有钱人家的小姐,说不定也在黑市雇了杀手。”
矮个子张了张嘴。
所以刀疤他们被她雇的人杀了?
高个子没再多话,挥手挣开了他,一刀割下了林青萝的头颅,拧着一把染血的雪发转身就走。
三千两黄金,谁不眼红?
矮个子回过神来,转身追着走远了的同伴快跑而去,冲那背影招手嬉笑道:“喂,老高,人是我先发现的,这一单可就算是咱们一起办了的,你可不能独吞啊。”
一阵死亡的冰寒气息猛然攀上了他的后背。
矮个子脸色变得惊疑不定。
他僵硬地低头,见到一截半透明的猩红花蔓从他身后蠕动而来,像是灵活的触手,缠住他的脚踝,不容挣脱的力道将他拽倒在地。
一点点。
一点点将他拖向身后地面上凭空出现的恐怖漩涡。
“救命......”
不等凄厉的求救声划破雨夜,又一截血色花蔓从屋檐下呼啸而出,将那只表情惊恐的脑袋击碎。
夜雨渐急,将长街上的求救声吞没。
一根根粗细不一的猩红花蔓柔软地在风中轻摆,琉璃般晶莹漂亮,投落的影子却如凶残的毒蛇,追向了雨夜里唯一一道行走的人影。
老高疑惑地站定脚步,摸了摸从天滴落至鼻尖的液体,双眼猛然瞪大。
血?
加速的心跳声伴随从天撕下的一道惊雷在耳畔炸响,他发自本能地想要提速狂奔,身后却有一股诡异的气息,强迫他僵硬地转过身去,浑身血液冰凉。
走在他身后的矮个子已经变成了一截截模糊的血块,像是在挣扎中被一股蛮力分尸。
鲜红而纤细的花蔓卷起地上一只血淋淋的胳膊,好心打扫战场一般,随意丢进了地面凭空出现的一个黑色漩涡中,不知通往何处。
而那些花蔓的来源,竟然是屋檐下的那具刚刚被他割下头颅的少女尸体!
不,不对......
屋檐下哪里还有什么尸体!
身披黑色斗篷的少女已经变成了一大团失去人形的血肉,如一堆诡异却珍稀的猩红土壤,那些在空中轻舞招摇的花蔓便是从中生长而出,像是一株生长在雨水、月辉与雷光照耀下的琉璃花树,反射出一种极致危险的美。
而他拎在手里的那颗脑袋,已化作猩红的汁液从手掌中缓缓滴落。
“邪......邪灵?!”
老高猛然甩手,脑袋里嗡的一声变成空白,听不见自己颤抖的嘴唇里发出的声音。
他没有亲眼见过在这五百年里令无数人族州城化作废墟的邪灵,也没见过眼前的怪物,他只是无端想起不久之前才被邪灵屠灭的晴澜州,心中升起一片绝望。
倘若暗域当真已经悄无声息入侵了这里,带来了邪灵......
此城必亡。
老高来不及细想,喉咙里发出绝望的惨叫,扭头往出城的方向狂奔,掠出残影。
一条柔软的花蔓轻盈地追了上去,几朵黑色的花在它表面优雅地绽开,远远看去,像极了地面上缓缓转动的恐怖漩涡。
注:本书中的九大流派设定,参考了古代的学术九流和职业九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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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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