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前。
巳弋回天殿的那几天,桦九时常坐在院子里发呆。
傍晚时,他坐在檐下的竹晃椅上,白猫回来和他作了几天伴,这时正在他膝盖上打盹。
桦九无意识抚摸着猫儿头,抬眼瞭望远处,身处山间密林深处,还能看见南边繁复天光。
曜光血色,欲沉不沉将亮不亮。暗哑红光被压在闷沉灰暗天光之下,变幻无常。
那些被黑暗笼罩的光色像即将从地狱爬到人间的怪物,被积压得久了,一朝爆发却找不到出路,只能横冲直撞。
桦九看不大清,因为太远太远了。
他也想去看看去帮帮忙,可巳弋走前交代过,他不敢轻举妄动。
而且细细一想,天垠的祸乱来得毫无征兆,只怕黔渡也突遭罹难,他要是走了,都没个人守着。
桦九收回视线,默默叹了口气。
只是正垂头时,眼角瞥到旁边多了个人影。
他猛然抬头,发现巳弋就站在那里,不染风尘,面色从容,见他抬起头,轻轻一笑。
桦九立马站起来,惊得白猫翻落到地上。白猫伸了个懒腰,蹭了蹭巳弋的脚,然后跑了。
“大神仙!”桦九见了人就欣喜若狂,其他的什么都顾不上,扑上去就把人抱着,短暂地忘了那些忧心事。
巳弋一动不动,好一会儿双手轻轻攀上他后背,也没抱紧,只是手指不老实地摩挲他发梢。
巳弋用着教训似的口吻:“年纪轻轻,叹什么气?”
桦九把头埋在他颈窝,闭着眼睛享受这一刻的纵容,或者别有深意的温情。
他不想去面对那些纷扰,但他做不到,巳弋更做不到。
他朦胧声问:“如何了?”
巳弋绕发丝的手几不可查一顿,而后不带一丝犹豫:“挺好。”
那脸上的笑,真像劫后余生的心安,尽管桦九看不见。
桦九抬起下巴,余光撩向南边天色,犹豫两秒:“……真的?”
“嗯。动用整个天殿的力量才将降了他。”巳弋说,“天垠神力充沛,暂时将其镇压之下,待蛔瘴退散魔气稍消后,再封禁到往天混沌即可。现在一切都妥当,他翻不起什么风浪了。”
只要他人在桦九跟前就能让桦九感到心安,更不用这会儿亲耳听他了那么些好消息。
桦九没有怀疑。他以为,神的天性是不会撒谎的,更不会说违心话。
但他还是忍不住好奇:“你不去帮忙镇压吗?”
这不符合巳弋的性子。
“已经没我事了,我还去干什么?”巳弋淡然一笑说。
只是笑得十分不自然,桦九也没看见。
“当真?”桦九发出没过心的质疑,自然而然的,仿佛是潜在深处的直觉让他这么问,或者说危机感,“那巨相光是坤元天尊一人就能压得住?”
“谁说只有他一人的?其他几人都在天垠,能应付得了。”巳弋说,“我走了这么几天,只怕你给我把院子里的花花草草照顾死了,这才先回一步。”
桦九双手松开他后背,转而攀上了他双臂,后退半步,微微垂眸刚好能看清他眼睛。
内心隐约一阵毛躁,被狗尾巴草挠似的,不痛不痒,却也不容忽视。
这样的感觉使得让他锲而不舍:“那你们用了什么法子?”
巳弋不甚在意,施施然走两步抢了他刚坐的竹晃椅,摊上去不动了。
好一会儿,他闭上眼睛,开始慢悠悠晃着,真一副闲适安然的模样。
他慢声说:“我有一神器,名为‘风狱’,你可知晓?”
桦九低头瞧他,倏然蹲下去,一只手的小臂搭在他膝盖上,伸着脖子,耳朵朝他边上靠了靠,活像个打听乐事的长舌小厮。
他双眼无神,放空地盯着巳弋修长的手指,像是在记忆里找他说的那个东西。
思索半晌,仰着脑袋瞧着巳弋轻闭的眼睛,只能看见风吹不动的睫毛。
“听说那是用来渡化浊气的器物,对蛔瘴应该能有作用。”桦九眉目陡拧,一转话锋,“可对付巨相,会不会太……”
太鸡肋小儿科了点。
那好歹是能和传说中的妄极神持平的大魔物,他们几个竟然能轻易就摆平?
巳弋知道他要说什么,也不急着反驳,只问:“那你知道它是从哪儿来的吗?”
“后崇山华池?”桦九猜测。
现今神器大多出自那里,他理所当然第一个想到那儿。
巳弋听了这个答案却摇头,慢慢道来:“当初妄极神以己力封魔,逝陨往天混沌时,其二物流落世间,你可知是哪二物?”
“略有耳闻,”桦九仔细一想,“一为魂壑引,二为狱九珠。但它们有何用处,我却从未听闻。”
“我历遍山川数千年,费尽千辛万苦,找到了后者狱九珠,后给它更名为‘风狱’。”巳弋睁眼看他,轻扯唇角,“你说,它既是妄极神的东西,那应对巨相是不是就能得心应手点?”
有妄极神的遗物,再加上他们五个正神,应该不成问题。
巳弋一副从容模样,桦九自然没有多的疑问。
他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只是桦九还是免不了惊异,风狱就是狱九珠,他竟从没听说过。
“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
巳弋曲起手指轻敲他额头,说:“我谁人都没告诉,你怎么会知道?”
前几天话都说开了,桦九这会放开胆子,握着他手腕放下去,就那样扣在巳弋小腹上。
他眼里不自觉带笑,嘴上又问:“那魂壑引呢?那东西是做什么的?”
“还人魂,活灵魄,状似天灯,却无火芯,以往生者为焰。本事大的引渡者,哪怕是逝于往天混沌的生灵也能引回人间来。”巳弋遥望南方那一处诡异天光,没有表露任何情绪,自顾自地讲着故事,“当年神魔一战,不就死了好些无辜活灵?你以为那一战后,世道还能繁宁这么几万年?”
那些往事桦九确实不知道。
在妄极神与巨相同归于尽的前一刻,前者用魂壑引将那些无辜生灵引回人间,送往轮回神,维护世间的基本轮往秩轨。
也正是因为如此,魂壑引才得以流落人间,否则按照当时的阵仗,如今的天地,只怕是第二个往天混沌了。
巳弋想起来说:“不过据传,那东西被什么魔物寻了去。”
“那巨相的重现,会和魂壑引的去向有关吗?”
“说不准。但他们说到底是魔,终究是与妄极神的神力相冲,魂壑引放在他们那儿最多也只能供着观赏,不成气侯。”巳弋说,“所以巨相到底怎么翻出往天混沌的,还有待考究。”
桦九点点头,忽然浑身一软,上半个身子往前倾,没力似的把下巴搭在他腿上。
似乎是不满意,想了想又放了力气偏过头面朝他,拿他腿当枕头,一个极为放松的神态。
他眨了眨眼睛,眼底笑意尽显:“这件事是不是就尘埃落定了?”
巳弋没直接回他,只不咸不淡地问:“待事情都解决了,你想做什么?”
“不出意外,我以后要待的地方,得是那个新辟的掌今道了。”桦九话里话外略带抱怨,说完这句语气又吊儿郎当起来,扬唇一笑,“不过闲来无事,我还是会回来看看你。”
巳弋空闲的右手放到他脑袋边上,轻抚两下鬓脑渐渐没了动静,沉思好久也没说话。
桦九没发现他的异常,只当他在思量中。
“或者,一切照旧,”桦九稍微一顿,喉结一滑,视线往下落,聚焦到眼前叠在自己掌心之下的手,另一只抱着巳弋小腿的手蜷了蜷,勾起布料褶皱,“你要是不介意,我就一直和你住在这里。”
他跟前扣着巳弋手腕的手得寸进尺地往前挪,勾住后者手指。见巳弋没拒绝,又整只手掌握上去,终于牢牢握在掌心里了。
桦九露出一个得逞又得意的笑。尽管没得到回应,他还是十分享受这一刻,他想,或许的确该给巳弋时间去考虑。
但自己还是得先下手为强。
巳弋不知道想着什么,半晌反手握住他,声音里尽是平静,前言不搭后语地问:“如果哪天我死了,你——”
不等他说完,桦九直接打断:“我就去找你。”
他眼神恳切,语气坚定言语决绝,不带任何私心。
或者说,巳弋就是他的私心,他眼里只有巳弋。
巳弋缄默良久,不知褒贬地轻哼一声,评了一句:“你傻得可以。”
桦九遽然直起身子,撑着侧脸瞧他,看了半天不说话,视线在他脸上扫过,最后定格在唇上,不乐意嘀咕道:“大神仙,你要是再说胡话,我可要堵你嘴巴了。”
巳弋也坐起来,背离椅背,躬身前倾凑近桦九,右手从他鬓角滑到下巴,捏着下颌垂着目光,打量玩意儿似的晃了晃。
眼睛眉毛鼻子嘴巴,全看了个遍。
巳弋又往前凑拉近距离,故意撞上桦九鼻尖,眼皮半阖,佯装质问:“谁堵谁嘴巴?”
说完他就闭上,下巴一仰,覆上桦九的唇。
他本想一触即分,只管杀人不管埋,谁料这一下的撩拨直接撺起一把火,把桦九从头到脚烧了个遍,直烧心里去。桦九追着让他摆平后事。
桦九整个人抑制不住地躁动,什么都顾不上,贴着唇贪婪地追随着他的气息。
他一手撑着椅子边缘,一手改扣巳弋后颈,赫然站起来,反客为主扑上去,把人压在竹椅上。
犹如一头饥渴猛兽,捕猎时汹涌难挡。
那椅子承担不起两个人的重量,都被压得变形了。
巳弋感受着唇齿温热,包容对方舌尖的莽撞探寻。他浑身一阵麻,连带意识都不自主地溃散,气息交错时,只剩辗转极乐云间的虚幻和快感。
桦九悬着的身子又往下压,但仍没放全力,只是贴身了一阵,唇间暂离时,鼻尖抵这他脸颊,呢喃笑言:“我感受到了神仙的心跳。”
巳弋正想说什么,椅子突然“嘎吱”一声响,猛然一晃。
两人登时为之一惊。
对视呆愣片刻,巳弋偏开脸,喘息间呵斥他:“下去!”
桦九不听,又俯身吻他微红耳廓,带笑的气音钻进巳弋耳朵。
“脚麻,站不起来。”
巳弋无奈,抓着椅边的手紧了紧,还是不看他,抿唇又往旁偏了偏。
就在视线错开时,眼角刚好掠过院子里的梧桐。
那梧桐恰好背南,在远处各色天光下衬得晦暗,成了阴霾里残留的最后一点生气,缀满枯沉血色。
巳弋灼灼目光被掩在昏暗之下,喘息微微平复,有些遗憾地说:“我以为会见到梧桐花开。”
桦九只顺着他视线瞥了一眼,又埋头轻咬他脖子,十分乐于这种暧昧氤氲的行径。
说来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前些时候那花苞正茂,一看就该是盛开样,甚至都能想到繁花缀满枝头的景象。
可自从灵南生变,巳弋离开的这几天,花苞大小却再没变过。
按日子,明明该有雏朵了,现下不仅没有,那些花骨朵反而还渐渐掉落,树枝上的小苞肉眼可见的少了。
不仅鹊燕山的这棵犯毛病,天殿的那棵也是如此。
巳弋转回头,眼睛对上他,在他再一次吻下来时抬手捂住他的嘴,说:“答应我一件事。”
“嗯?”
“别当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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