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河畔处，一道金光飞闪冲天，匿于极光再不见踪迹。
极光长空之下的河边，是统一角度抬头目送的人。
三个人一动不动，木头人似的。
钟唯望了半天脖子生疼，锤了锤肩膀，眯起眼睛不大理解：“走远了还看什么呢？”
北月叉腰摇头，视线却定住不变地说：“不知道，我看拓清还望着。”
拓清默然两秒，言语认真：“我看你们没动作，我才不动的。”
“……”
话刚说完，三个人齐齐垂下脑袋，扭了扭脖子。
北月捏肩的同时长长叹口气，有点后悔地说：“还是该态度强硬点把人敲晕的。”
拓清盘着颈间黑蛇若有所思，好半天才说：“拦不住的。”
九万年前试过，要是能拦住，也不会有现在的关荣了。
所以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拓清乐观地想，桦九不一定白跑，会不会这次的放手一搏，也能像当年一样有出乎意料的收获呢？
“我回掌今道看看，”钟唯拍拍北月肩膀，忽然消失，“有事随时联系。”
两个人都理解她，没多说什么。
羿玦这个大今掌跑了，留得那些煞缠者在道上界不知所措，现在偌大的掌今道还没个主事人。
虽然钟唯不擅长应付这些琐事，但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只要他们还有精力，三道三界的基本秩序就不能乱。
天神道上界。
天殿五殿早合为一处，划了小殿供各位天神居住。那些数万年前的屋殿早已不见，估计是为了好看，全部推翻重建成了统一的古建筑。
虹桥飞瀑处，灵童端着果盘齐齐走过，走过桥尾端时，七个灵童变成了八个。
这些灵童像是被发布指令的机器，路上从不东张西望，只管自己脚下，见了人时不时拘个礼什么的，规矩十分繁琐，自然就没人发现队伍后面多了条尾巴。
秦玏装得十分像样，前面的人没动作，他也低头谁也不看，就这样蒙骗过去。
只是走到一个岔路时，他轻车熟路地拐向了另一个方向。
任凭天殿变化再大，他也认得回黔渡殿的路。
原先的大殿变成了一座阁楼，早已不见流转缠绕的仙气，看上去格外普通。
秦玏形容不出这座突兀阁楼的怪异。
幸好庭院还在，庭院门外的台阶上，依旧守着两个灵童。
秦玏溜往逼仄拐角的墙缝，贴着墙根左右观察半天，摩拳擦掌本想试试看怎么翻进去，但一抬头，恰好瞧见一株枝叶盛大的梧桐，不由得愣住了。
秦玏都不知道，这梧桐竟然活了。
他哑口无言地望着繁叶发呆，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即使这还算个好消息，可和关荣的安危比起来，根本微不足道。
秦玏三两步飞跃上去，繁密枝叶刚好把人挡住。
庭院里几乎都大变样。
放眼看去，水池被夷为平地寸草不生，鹊燕山带来的鱼早没了影儿，就连秦玏身处的这棵梧桐也比当年窜高了不少。
秦玏一腿屈架在粗干上，手上拨开一簇叶子，从叶缝俯视下去，刚好能看见二楼一间阁间。
从这里隐隐约约能瞧见里面有个人影，坐在书案旁，被窗户扇挡了半边身子。
看上去自由逍闲，其实手腕脚踝都被套上了隐秘术法，细丝红线若隐若现，处处都是限制。
就在秦玏疑惑这是什么人犯了什么罪孽深重的事时，那人起身换书，秦玏恰好看清他侧脸，是影重。
秦玏微诧，他没想到羿玦会把影重关到这儿来。
他消身一闪化为金光，飞入窗户，现身在影重跟前。
余光中多了个人影，影重难免奇怪，抬头一瞧，没料到会是他。
“卫真。”
他机械性出声招呼，显然没反应过来，愣住半天，然后放书拍桌扯开嗓子就准备叫人。
秦玏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冲上去捂住他嘴，三两下封了他根脉，防止他给人传信。
“都成阶下囚了还跟他们一条心？”秦玏掰着他下颌，不大高兴，“好歹是正神转世身的识魂，怎么就分不清好赖呢？”
影重面无表情，勉勉强强开口挤出几个字：“我只管服从命令。”
“你这么听羿玦话，”秦玏拈起他手腕上一股不起眼的红丝线，冷笑一声，“他怎么会对你防备成这样呢？”
影重眨巴眨巴眼没话说，因为他也不知道，不知道羿玦囚禁他的目的。
秦玏问：“关荣在哪儿？”
不等影重回他，一道红线不知道从哪儿骤然飞来，拐弯抹角安了追踪器似的朝他扑去，秦玏躲哪儿它飞哪儿。
秦玏退让几步忍无可忍，顺手一劈，那红线瞬间缩回去了。
红线的那头，是个熟悉的身影。
陈卉昭用红线聚形后的赤羽簪挽住头发，头都不抬地笑吟吟说：“他在哪儿无可奉告，但秦卫真，这天神道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别说得好像你该来一样。”秦玏明嘲暗讽，好整以暇叉腰，嗤笑出声，“而且这是我家主神的殿，我不来这儿我去哪儿？离午天尊的灵南殿吗？”
陈卉昭猝然抬头，狭起眼睛打量他，神色明显转沉，语气凝重起来：“你是桦九？”
秦玏耸耸肩：“既然都是我，那秦玏桦九有区别吗？”
不过正经了几秒时间，陈卉昭又恢复了从前的狡黠模样，摆了摆手嗔怪道：“区别还是有的。如果你是秦卫真呢，我就不摇人了。可如果你是桦九的话，我就得认真思考一下，我一个人打不打得过你了。”
秦玏听明白了她话里的威胁，但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威慑力，反而慢悠悠坐到影重对面，自顾自倒了杯水，放松得真跟待自己家一样。
他向着陈卉昭方向推了一杯过去，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点着桌面，撑脸说：“冲着当初你在天垠的义气，我替惊寒和彧终多一句嘴，你怎么就和羿玦同流合污了呢？”
“谁清谁污，谁又说了算呢？”陈卉昭半真半假叹了一声，接过杯子抿了两口，想到什么头疼的事又给放下。
这时候的三人场面完全看不出剑拔弩张的气氛，真像一场普通的叙旧。
“要我说，”陈卉昭跟着坐下去，把杯子推还给他，托腮片刻，“你还是回吧，我估计打不过你。”
秦玏手指抵住杯口：“那你告诉我关荣在哪儿。”
“还是那句话，无可奉告。”陈卉昭往后一仰，靠着椅背偏头盯他，“你执意不走，我只有摇人咯，到时候吃亏的可是你。”
她无奈耸肩，语气无辜：“我苦口婆心这么多，都是为你好。”
秦玏也往后倒，岔开话题，闭上眼睛不看她：“你不会以为羿玦说的一化二是真的吧？”
陈卉昭微微一笑：“你不会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会质疑他吧？”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完全把影重当透明人了。不过影重也十分有透明人的自觉性，不插一句嘴，甭管听得懂听不懂，听着就对了。
秦玏不明意味一笑，斜她一眼：“卉昭，他是不是没告诉你，神遗髓一旦分化，就跟碎末没差别了。你觉得他会为了你拿爻镇天尊冒这个险？”
陈卉昭也笑着，不说话，只是眼里看不出情绪。
“不信？”秦玏百无聊赖出声，“要真能成，只要爻镇天尊没事，二选一的话，是哪个对羿玦来说重要吗？他大可来和我好声好气商量，咱们几个里没谁是小家子气的，他也没必要煞费苦心剑走偏锋，找你跟我绕那么大弯子，这么多此一举他不嫌累吗？”
陈卉昭嘴角弧度浅了些，笑得有些难看，还有勉强。
秦玏看在眼里，坐正身子，凑近她耳边，神秘道：“我要是没猜错，羿玦肯定告诉你，魂壑引已经把离午天尊的魂儿引回来了。可这么些年过去了，他有让你看一眼离午天尊的魂魄吗？”
陈卉昭正要开口，秦玏又喋喋不休起来，不给她辩白的机会。
“不对，你应该看过。”秦玏思忖着说，“应该说，他为什么不把离午天尊的魂交由你保管呢？”
陈卉昭抓着桌沿已经有些坐不住了。
秦玏按住她肩膀，还在她耳边不知所云：“轮回道不比掌今道，拓清北月都是老狐狸，但钟唯只听从于我。你若将离午天尊拿去轮回道养着，定会被瞧出端倪。他们几个老顽固肯定不赞同我的做法，不然我也不至于找到你，真被发现了，做的这么多怕要功亏一篑了。”
“拓清北月两个把祈旻天尊看得紧，我需要你在轮回道帮我盯着他们的所有动向。我们休戚与共，真到他们水到渠成那一日，我定然有要你帮忙的地方。”
陈卉昭：“……”
秦玏瞥她一眼，觉得好笑：“他是这么跟你说的吧？所以，你能保证他给你看的是离午天尊的魂，而不是别的什么——伪造的东西？”
陈卉昭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你是关心则乱？那么聪明一个人，一没发现他行为言语上的漏洞，二没发现巨相现世、五帝皆陨，可是有他长生一份功劳。”秦玏越来越没好气，“还是说九万年前你从天垠死里逃生后，重创脑干，现在脑子不怎么好使了？”
“我忍你到现在纯粹是看在当年的交情上，”陈卉昭难得黑脸，反手拨了赤羽簪钉进他手背，“你也别欺人太甚。”
秦玏倒也不嫌疼，反而把她肩膀捏得更紧，掌心血汩汩淌下，染红陈卉昭半边肩。
他把陈卉昭从位置上提溜起来，往桌子上搡时抽出血手，掐住她的脖子没有丝毫顾念旧情怜香惜玉。
秦玏冷脸质问：“谁欺人太甚？你们要是不动关荣，我闲着没事上赶着来骂你？我疯了？”
陈卉昭旋身一让，从他手下闪出身，低头心疼地抚过被血染红的肩膀，说：“你疯不疯我不知道，但我已经疯了九万年，疯得对不起你对不起祈旻天尊。但事到如今，是非曲直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我十恶不赦罪大恶极，所以，我只有一条路走到黑。”
她秀容平静得可怕，将赤羽簪往窗外一掷，头也不扭地高声说：“来会故人桦九。”
取名是个脑力活（抱头捶桌.jp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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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会旧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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