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住所，傅灼叶坐在床边，掐了自己几下，确认过疼痛，排除掉做梦。
她摇头自嘲，是自己生活节奏太快，活如牛马，见到惬意放松近乎倦怠恣意的人，才会那般艳羡。
月已西斜，疲倦的人枕着迷蒙的月光，缓缓沉睡。
一睁眼，已是日上三竿。
傅灼叶猛地从床上坐起身，想着今早要去陪阿公挖笋，再看外面的天色，啧了一声。
找到阿公时，冬笋已堆满背篓，她拿自己的小背篓分装，不顾劝阻，装了一半。
因是黄道吉日，山陆上全是前往青莲道馆祈福的香客，爷孙俩背东西的场景吸引不少人男人追看。
傅灼叶生的白嫩，脸蛋因内热绯红若桃，嘴唇更是鲜艳欲滴，她本是美艳型，如此一副香汗淋漓、气喘吁吁的模样，有种开至荼蘼，欲色至顶的美感。
山陆难走，爷孙俩开起玩笑。
“迟点和小准分手麻，瞧我这满山坡的冬笋。”
“没事，您要几个，我现谈。”
“二十吧。”
“你孙女的嘴，要被人嘬肿。”
“非得亲嘴吗？拉手不行？”
“拉手是往机器里加水，亲嘴才是加柴油。”
“那就找个以一敌十的小伙。”
“您以为是7、80年代啊，这样的人，得这灯笼都难找。”
傅吉山抬头看着近在眼前的道馆，“不一定。”
到达道馆，傅灼叶彻底没了力气，卸下背篓，一屁股坐下来，不要命似的急喘。
傅吉山提着一大一小两个背篓，从偏门进，直奔道馆后厨。
傅灼叶足足休息十五分钟，才有力气缓缓走动。
一阔别十多年，道馆依旧保持着记忆里的模样。
不过坍圮的墙皮、枯朽的大树、再也不见的狸猫，提醒她时光的凶残无情。
香客排队的尽头端坐着问卦测吉凶的男子，那人皮肤黝黑、身材壮硕，精神还是从前般神采奕奕。
这么多年，齐峥竟无多少变化。
傅灼叶站在人群里，安静排队。
等快排到时，她才发现齐峥身边坐着个小道士。
不是别人，正是昨夜不懂礼貌、偷偷喝酒的冰块脸。
小道士自然也看到了傅灼叶，对方脱了棉衣，黑色v领口毛衣裹束着大半段窈窕身躯，漏着一段细腻洁白，脖子上一缕湿发，蜿蜒而下，伸进不可言说的部位。
他掉过脸，不再去看。
齐峥抬头淡看一眼，“问卦还是测吉凶？”
傅灼叶有意逗弄，“帮我看生辰八字，这辈子能不能暴富；若是暴富不了，能不能傍大款；若是不能傍大款，买彩票中大奖或是被富豪亲生爹妈认回的概率有多大。”
齐峥瘪了瘪嘴，欲言又止，看到一张百元大钞入功德箱，他端正身姿，认认真真测算 。
没一会，齐峥双眸一亮，“你命盘福禄寿三星高照，除却几枝烂桃花，后有波折，算是苦尽甘来。”
傅灼叶笑嘻嘻道：“算得准吗？大冬瓜。”
齐峥愣住，大冬瓜这个外号，似乎多年前一个晴朗午后穿云破风而来。
不轻不重，却着实让他喜上眉梢。
“横看竖看皆是故人之姿，原来就是故人。”齐峥嚯地一下站起身，笑意盈盈，“灼叶，好久不见啊。”
“好久不见。”
“十安，你替师兄接待香客。”说罢，齐峥下了位置，目光盯着人，“灼叶，你是提前回家过年吗？”
“工作累了，想歇一会。”
“对，调理身体最重要，没有比这里更好的地方了。”
陆十安的目光在齐峥脸上淡淡一扫，心里明镜似的，面上却无波无澜。
此刻有香客问：“小道长，我命格如何？”
陆十安回过神，简单测算，语气平静得像白开水：“打工的，别想太多。”
香客瞬时变了脸。
齐峥见状，连忙断了与傅灼叶的热聊，插嘴道：“师弟的意思是，您大财没有，小财滚滚，若一心上善，功德丰盈，可有偏财。”
满脸愤怒的男子，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道长，我有当官的命吗？”
修长如竹的手指轻轻一掐，陆十安睨了眼，寡淡道：“只有一个，新郎官。”
“道长，我以后的工作是什么？”
陆十安抬头看人，言简意赅，“保---”
齐峥一把捂住陆十安嘴巴，将滚到牙齿处的“安”字，生生堵回去了，他笑对香客，“您能力是有的，以后可以镇守一方平安。”
话落，百元大钞，顺利入了功德箱。
等香客彻底没影，陆十安才将将喘上气。
齐峥不能再让陆十安代替自己坐镇，按对方话术下去，青莲道馆的香怕是一根都没了。
“灼叶，你去后院坐坐，等我这边忙完再找你叙旧。”齐峥不放心又多嘴一句，“中午留在道馆里吃午饭，别走。”
“好，你先忙。”
傅灼叶自然是答应的，她爬上山力气都花光了，岂有空着肚子下山的道理。
厨房已飘出饭菜香味，自己阿公正忙着洗菜，她主动上前帮忙炒菜。
十二点半，道馆里没了香客，齐峥面带笑容，大步进了后院。
陆十安背着双手、抿着唇，默默跟着。
四菜一汤，两荤两素。
青莲道馆不是全真派，可吃肉饮酒，甚至娶妻生子，自从梅真人去世，教规更是宽松，大多时候全凭自己的良心和底线。
齐峥不停给傅灼叶夹菜，“还记得你小时候常来馆里，踮着脚眼巴巴往锅里瞧，师父知道你个子矮、肚子里缺油水，每回熬猪油，都会让我下山去喊你。你一边往嘴里塞猪油渣子，一边用猪油拌米饭，吃得那叫一个满嘴流油。”
傅灼叶笑了，“后来我有自己熬过猪油，可惜猪油渣远远没有道馆里的好吃。”
“你从前吃的是美味，后面吃的是情怀，东西变了，自然不是本味。”齐峥毫不客气将陆十安筷子下的鸡腿截胡，递到傅灼叶碗里，笑说：“明天你上山，我给你熬猪油渣子吃。”
傅灼叶啃了口鸡腿，点头，“好啊，得用柴锅，还需土猪头。”
“好办。”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完全没有在意其他两位。
筷子尖离鸡腿一厘米的时候被人夺走，陆十安的心情顿时阴转雷雨，他淡声道：“今天这菜谁炒的，这么难吃，要人命吗？”
傅灼叶一脸尴尬，放下筷子：“抱歉，是我技术不到家。”
“哪里不好吃，你就是嘴挑。”齐峥端起盘子，将蔫了吧唧的菜搂进自己碗里，转脸道：“灼叶，做菜最重要的不是好吃，而是熟，你已经完全合格。”
陆十安摆下筷子，直接离席。
这一举动让傅灼叶气恼，她好心好意帮忙，还亲自送笋上山，这个叫陆十安的臭道士居然甩脸子？
一顿饭匆匆吃完，齐峥恭恭敬敬给傅吉山斟了杯茶，“李爷，冬笋可以挖了，您雇了工了吗？”
“已经雇了十个，看了天气预报，后天开挖。”傅吉山抿了口清香的茶水：“今年不用劳烦你了，我实在过意不去。”
“哪里的话，今天道馆有些忙，以后的日子就清闲了。”齐峥一脸认真，“您不让我帮忙就是见外，我可不依。”
傅吉山只好笑着点头。
傅灼叶这才知道自己阿公送笋上山的原因。
几十亩的冬笋冒尖，需要人帮忙了。
挖笋是个力气活，根部盘根错节，找到笋牙要丰富的经验，更要用源源不断的力气，大力凿出深坑，才能保持冬笋完整出坑。
请的十个挖笋人，没一个比齐峥专业，后者脱了棉衣外套，蜜色的腱子肉展露无遗，挥舞镰刀时肱二头肌相当壮观，有别于靠器材锻炼出来的魁梧 ，那是一种冒着热气腾腾的野性。
齐峥将一包包冬笋肩扛出林子，来回多趟，汗水就没停过。
傅灼叶突然想到一个词：以一抵十。
她看向自己的阿公，嘴角抿着笑意，对方先前可不是打算找二十个人嘛~
太阳西斜的时候，陆十安来了。
那人也不帮忙，挑了块干净的大石头坐着，一手托腮，一手把玩着竹叶，目光散漫，像个兴致缺缺的监工。
原本心情不错的傅灼叶闭紧嘴巴，她能感受到那人对自己的抗拒和敌意，不会主动搭讪。
陆十安指着道：“你知道大师兄这身腱子肉怎么来的吗？”
傅灼叶不想搭理，冷言相对：“不知道。”
“你家几十亩竹子，每年都要砍拉出去卖，一根就是几十斤，你算他要花多大的力气？再则，冬笋、春笋要挖，一麻袋就是上百斤，山路不好走，很费功夫。”
“你到底想说什么？”
“长得太漂亮，是一种毒。”陆十安正视对方一对状似秋水的媚眼，一字一顿道：“师兄毒至心脏，你打算替他解吗？”
傅灼叶用同样的语气回应，“不关你事。”
陆十安鄙夷，“漂亮的女人，果然都不是好东西。”
对于这个结论，傅灼叶忍不住上下掂量着手的笋，她想将对方的脑袋砸爆。
陆十安嘴角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笑，他将这个女人看穿到底，小心眼、记仇、受不住重话、除了模样好，其余一无是处。
然而，他最讨厌模样好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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