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渡王朝,建安六年秋。
西陵来犯,大将军姜兆奉旨前往边疆抵御外敌。行年十二月,于江溪战死沙场,留孤女姜绾,姜颜。
建安帝痛心疾首,追封姜兆为镇国侯,葬于皇陵。册封其嫡女姜绾为郡主,赐封号昭和,二女皆由皇贵妃代为抚养。
建安八年春,建安帝暴毙,天机司降下昭和灭世预言。建平帝迫于朝堂压力,将其软禁于南山,无诏不得入城。
四季更替,转眼十年之久。
冬月,东陵落雪了。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的下了半月,未有一刻停歇,整个东陵城被大雪包裹着,仙气缭绕。
远处的山上一座偌大的宅院矗立在半山腰上。侍女推开窗牗,一阵冷风吹入房中,低垂的浅色纱幔轻轻晃动。姜绾坐在窗前,小口小口的抿着温酒。远处檐角下挂着一串古色铜铃,风轻轻一吹,发出脆响。
那是去年冬日姜绾亲自挂上的。
“郡主,天凉,莫要染上风寒”冬果说罢,将厚实的浅粉缎子风毛披肩披在姜绾身上。
“好,谢谢冬果”姜绾微垂着眸,唇角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声音温婉动听。
“郡主,郡主”
脆生生的声音自门外传入,少女踏入房中,身上带来一股寒意。她手上的梅花在这冬日格外殷红,似冬日中的血宝石。
“夏荷,莫要惊扰了郡主”冬果面对来人,面无表情的训斥着。
夏荷对着冬果做出一副鬼脸,对着姜绾开心道:“奴看外面的梅花开的艳丽,便折了一枝放郡主房中做些装饰”
说着将白青花瓶中原先枯萎的花枝取出,将那枝梅花插入瓶中。
“夏荷,有心了”姜绾挽过衣袖,玉手轻抚上那枝梅花。似是对待珍宝一般,小心翼翼。
夏荷和冬果自大将军去世后便一直陪在姜绾身边,三人情义非凡。冬果鲜少说话,人淡如菊,而夏荷则古灵精怪,会讨人欢喜。
看着瓶中梅花,一片叶子落在桌上,姜绾乎的敛眸。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1]这又何尝不似她现在的处境,初看些许的欢愉,此刻也化作尘烟。
“叩叩叩”
敲门声传来,姜绾思绪回笼,“何事?”
门外传来太监尖锐的声音:“昭和郡主,该去南山寺了”
是太后身边的赵公公。每逢冬月和夏日他便会来南山督促姜绾去南山寺为自身赎罪。她姜绾何罪之有,不过是天机司荒唐的预言,就让她背负如此罪名。
姜绾起身,在冬果的搀扶下,缓步走到门后,夏荷打开门,赵公公毕恭毕敬的向姜绾行礼。
“劳烦公公等候,容我换身干净的衣衫,在赶往寺中”姜绾低眉浅笑,温文尔雅。
赵公公点点头,示意她快些准备,免得误了时辰。
再次出现,姜绾穿着雪缎银丝绣梅罗衫,衣衫上独有的一枝傲梅衬的她肤如凝脂,领如蝤蛴。古香古色的白玉簪子挽住三千青丝,没有任何装饰,倒显得她清丽脱俗。
赵公公做了个请的手势,姜绾点头。雪花在风中飞舞,南山的宅院很是偏僻,方圆之间只有银装的树木。侍卫守在各处,别苑几乎连一只鸟都飞不进去。
步入马车后,夏荷将暖手的汤婆子塞入姜绾的手中。
她看着夏荷欲言又止,很是纠结的样子,笑出了声:“夏荷,想说什么便说”
见姜绾示意,她也滔滔不绝的说起来,颇有些怨怼之意:“郡主,我们真的要在这南山度过一生吗?自古国灭皆是女子之错,男子倒是摘得干净,若没女子,何来男子”
“夏荷,慎言”冬果出声阻止夏荷继续说下去。姜绾自是明白夏荷的言外之意。自建安帝驾崩后,建平帝刚继位天机司便出预言。新帝惶恐,不敢不信。
念在姜绾年幼其父为国捐躯,又是先帝亲封的郡主。所以幽禁在南山别苑。
这到底是新帝惶恐还是有意为之,便也无从知晓。
“夏荷,世人道自古红颜多祸水。天机司所预言之事,若真国灭,即便我什么也没做,你觉得世人会觉得是帝王无能,还是觉得我是灭国妖女。”
“我们多是身不由己,唯一能做的便是保全自己。这些话同我说说就好,莫要叫其他人听去,落得个妄议圣上的罪名,被株九族”姜绾出声提醒,夏荷也恹恹的闭上了嘴。
或许,姜绾这一生都只能被困在南山了吧。
车轱辘碾过松软的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不多时候马车便停了下来。
“郡主请下车吧”赵公公的声音从车外传来,冬果撩起车帘,下去后将姜绾扶了下来。
说起来赵公公这十年间也是看着姜绾长大的,虽然每年都会见到她,但还是会被她的容颜惊艳到。
正所谓巧笑倩兮,美目盼兮,[2]袅袅娉娉,姜绾生的温婉,虽然身子弱些,但也并不娇气反而对待任何人都谦虚有礼,让他们这些做奴仆的都对其心生好感。
若没那则预言,整个都城的贵女和其相比都要逊色几分。赵公公心中升出一丝惋惜。
“郡主雪天路滑,咋家扶着您上,稳些”赵公公伸出胳膊,姜绾扶了上去,眉眼含笑:“有劳公公了”
冬果在身后为其撑着伞,夏荷则抱着这些天需要用到的物件。
姜绾需在南山寺呆满半月,刚好便是年后。
南山寺依旧是那般青灯古佛,香火气源源不断,寺中的僧人吃斋念佛。
简单的问候过住持,姜绾便在佛堂开始礼佛,抄写佛经,她不敢有丝毫怠慢,这些抄写完后还要送入宫给太后过目。
南山寺的钟声响起,已经戌时了。
姜绾揉了揉酸软的手腕,见她放下纸笔,冬果跪伏在她旁边开始收拾抄写好的佛经。夏荷则将早就准备好的饭食,端来放在桌上。
都是些简单的饭食和素菜。
用完膳后,姜绾提出想一个人转转,叫她们回去休息。
夏荷本想陪着姜绾,却被冬果提住衣领往门外拖去:“多事”
姜绾看着夏荷被冬果拖出房间,不由的轻笑。若是没有她们二人陪在身边,姜绾觉得自己肯定会郁闷,何时郁结于心都不曾知。
南山寺的风夹杂着香火味,但却莫名的让人舒服。这几年都来南山寺,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独自转过。
姜绾停在一处偏僻的亭子外,望向远处的佛塔。一股奇怪的味道混合着香火味传入她的鼻间。她感觉自己似乎在哪里闻到过。
她提着灯朝亭子旁的竹林走去。冬日万物归于寂静,只有干枯的竹子屹立不倒。点点血迹将松软的雪烫出了一个个窟窿。
姜绾明白了,这味道和自己那次杀鸡时溅的一身血的味道一模一样。
越往深走,姜绾心里发怵,四周静悄悄的,只能听见她心脏跳动的声音,她的手也不自觉的捏紧。
血迹越来越多,不远处的地上赫然躺着一个人。沈言双目紧闭,灰尘和血迹遍布全身,姜绾看不清她的容颜。
她提着灯小心的靠近,试图看清一点。沈言猛的睁眼,姜绾吓了一跳,慌忙中纸质的灯笼掉到地上被雪浸湿,熄灭了。
姜绾慌忙从怀中取出火折子,燃起的点点星光给了她很大的安全感。
沈言又晕了过去,姜绾被吓到腿都软了,从小幽禁在南山的她除了那次杀鸡何时见过这般阵仗。
他穿的衣服很奇怪,不似东渡的服饰。一头利索的短发,后面还扎着一个小辫儿。白色的衣衫很是单薄,腹部有一道很明显的伤口,伤口还在咕咕往外冒血。
姜绾伸手探上他的鼻息。
还有气。
她将手又附上他的额头,还好没有发热。
冬日夜寒,姜绾将冬果和夏荷找来,让她们帮忙将其抬入自己房中。
夏荷第一个反对,却被冬果呵斥。
“郡主做事自有分寸,何须我们这些做奴婢的指手画脚”
回到房间,三人都不曾有处理伤口的经验,再加上姜绾的行踪被人盯着,无法请得郎中。
“郡主这人该怎么办”夏荷焦急的开口。
“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冬果你去取伤药来,莫要惊动他人,若问起,便说我偶感风寒”
“夏荷,将剪刀取来,在烧些热水”
姜绾冷静的吩咐道,此时也顾不得礼数了。
救人要紧!
拿过剪刀,她利落的将沈言的衣衫剪开,又用拧干的毛巾擦拭他的伤口周围,又将他身上其他沾染血污的地方擦拭干净。
在伤口上撒上止血药,将伤口包扎好。
水换了一盆又一盆,姜绾最后才擦拭他的面庞。
血色褪净,面如白纸。
但依旧能够看出他五官的精致。
姜绾庆幸今晚遇见他,若等寺中僧人发现,估计只剩一具尸体。
不过,他为何会悄无声息的进入守卫森严的南山寺,还浑身血污,受如此重的伤。
他来此做什么,莫不是朝庭派来暗杀她的?但服饰又不像东渡人。
冬果为姜绾递了一杯水,又喂给沈言一些。但他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
四更天的钟声敲响,房中只有一盏残烛亮着,滋啦声乍响。
沈言想睁开眼眸,却被生生困在混沌。疼痛和灼烧感侵蚀着他,他想逃出去,却又被拉入深渊,起起伏伏,痛苦不堪。
沈言的嗫嚅声,吵醒了守在他床榻边的姜绾。姜绾将手附上他的额头,烫的吓人。
姜绾将帕子浸入水,敷在他的额头上。反反复复的擦拭他的面庞。他的睫毛轻颤,似是有苏醒的迹象,但很快归于沉寂。
梦中的沈言体验着冰火两重天,从天上坠入地下,饱受煎熬。隐隐约约一阵栀子花的香气扑鼻而来,幻化成影。
又是那位女子。
他拼命的想抓住她,想问她为何总出现在他梦中?
却总是越来越远,发丝遮挡了她的眼眸,一抹浅笑浮现。随后化作泡影,消失的无影无踪。
只是那香气却不曾退却。
转眼已到第二日午时。
沈言经此一遭,脑子清明了些许。缓缓睁开双目。
姜绾见人苏醒,皱着的眉头瞬间舒展开来:“你醒了,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沈言打量着四周的环境,和眼前的女子。
“敢问姑娘,今夕何夕?”沈言虚弱的出声询问,但却带着一丝冷冽。
姜绾浅笑,似一汪春水荡漾:“如今是建平五年”
沈言眸色微敛,想要起身却牵动身下的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他看着自己被包扎好的伤口,原本不怎么清明的大脑瞬间清醒。
“郡主,我们该去礼佛了”夏荷的声音从房外传来。
她带来了一身男装,是为沈言准备的,不穿衣服总归是不合礼数。
“公子先在此休息吧,衣物和吃食已经准备好了,切莫擅自出去”
姜绾依旧是那副言笑晏晏的模样,说出的话却让沈言觉得莫名有些警告意味。
姜绾如此也是为其安全着想,若被人发现她暗藏男子,且不说他会怎样,还会连累整个南山别苑的人。
人生地不熟的,为了少生事端,沈言点头应好,姜绾自是不放心他一个人,留下了冬果照看一二。
随后带着夏荷去往佛堂。
[1]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陆游《卜算子·咏梅》
[2]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领如蝤蛴。——《诗经·卫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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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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