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秘共处》
清晨的阳光透过观测站破旧的百叶窗洒进来，谢悸忱猛地睁开眼睛，一时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军人的本能让他瞬间清醒，右手已经摸向腰间——却只触到粗糙的木椅扶手。
记忆如潮水般涌回。沉船。人鱼。那个叫云汶的生物。
观测站里静悄悄的，只有远处海浪拍岸的声音。谢悸忱站起身，全身肌肉因前一天的落水而酸痛。他轻手轻脚地走向后面的蓄水池，不确定自己会看到什么，或者是否还能再见到她。
蓄水池边，银蓝色的鱼尾在阳光下闪烁着珍珠般的光泽。云汶背对着他，长发如海藻般散开在水面上，正用手指轻轻触碰包扎好的伤口。听到脚步声，他迅速转身，水花四溅。
"你醒了。"他的声音比昨晚柔和了些，但琥珀色的眼睛依然警惕。
谢悸忱蹲在水池边，与他保持一定距离。"伤口怎么样？"
"你们的治疗方法...很有效。"云汶犹豫了一下，"疼痛减轻了。"
两人之间陷入沉默。谢悸忱注意到水池边的台子上放着他昨晚用过的药管，盖子被小心翼翼地拧了回去。这个细节触动了他——这个生物有着与人类相似的细心。
"饿了吗？"他站起身，"观测站里应该还有些罐头食品。"
云汶歪着头："罐头...食品？"
谢悸忱忍不住微笑。他走向储物柜，翻出几罐军用口粮和一瓶矿泉水。"人类加工过的食物。"他晃了晃罐头，"不是最新鲜的，但能填饱肚子。"
当他回到水池边时，发现云汶已经游到了近处，好奇地盯着他手中的物品。谢悸忱打开罐头，肉类的气味立刻弥漫开来。云汶皱了皱鼻子，露出嫌恶的表情。
"你们...就吃这个？"他的声音充满怀疑，"闻起来像腐烂的海藻。"
谢悸忱笑了："对你们来说可能很奇怪。人类习惯吃熟食。"他掰下一小块饼干递给他，"试试这个？"
云汶小心翼翼地接过，用指尖捏着，像对待某种危险物品。他轻轻舔了一下，然后整个放进嘴里。下一秒，他的表情从警惕变成了惊讶。
"这...不错。"他承认道，眼睛盯着谢悸忱手中的整包饼干。
谢悸忱把饼干和矿泉水放在池边。"慢慢吃。我需要联系我的上级，告诉他们我还活着。"他走向观测站的通讯设备，却在按下开关前犹豫了。
一旦打开无线电，他就必须报告沉船事件。而报告中是否要提及人鱼？作为军人，隐瞒情报是严重违纪；但作为被救者，背叛救命恩人又违背了他的原则。
"你在烦恼是否要告诉他们我的存在。"云汶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吓得谢悸忱差点跳起来。他转身看到她用双臂撑在水池边缘，上半身探出水面，鱼尾在水中轻轻摆动维持平衡。
"你怎么——"
"你的表情很明显。"云汶说，"人类的面部肌肉比我们发达得多，情绪都写在脸上。"
谢悸忱揉了揉太阳穴："我有军人的职责，但你也救了我的命。"
云汶沉默了片刻，然后做了个让谢悸忱震惊的动作——他将手轻轻放在他的手臂上。人鱼的皮肤冰凉而光滑，却意外地不令人反感。
"我理解你的为难。"他说，声音出奇地温柔，"在我们族里，忠诚也是至高美德。但请记住，如果你选择告发我，在你拿起那个金属说话工具前，我就会消失在海里。"
这不是威胁，而是简单的陈述。谢悸忱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的智慧和坚定让他想起自己最好的战友。
"我需要让他们知道我还活着。"他最终决定，"但关于你...我可以暂时保密。"
云汶点点头，收回手，重新滑入水中。"明智的选择，谢悸忱。"
谢悸忱打开无线电，调整到军用频道。短暂的静电噪音后，传来了基地通讯官的声音。
"这里是南海基地，请表明身份。"
"鹰巢，这里是猎鹰一号。"谢悸忱使用了自己的代号，"任务遭遇意外，船只损毁，请求提取。"
"猎鹰一号！"通讯官的声音明显松了口气，"收到，我们已定位你的位置。赵上校非常担心，搜救队三十分钟内到达。"
谢悸忱关闭通讯，转向云汶："我的上级要来了。你需要藏起来。"
云汶的瞳孔在听到"上级"二字时微微收缩："你要把我交出去？"
"不。"谢悸忱快速思考着，"观测站下面有个旧储藏室，与海水连通。你能从蓄水池的排水管游下去吗？"
云汶评估了一下排水口的大小，点点头："可以。但如果你背叛我——"
"我知道，割断我的喉咙。"谢悸忱半开玩笑地说，却看到云汶一脸严肃。他迅速正色道："我保证。"
云汶最后看了他一眼，然后优雅地潜入水中，鱼尾轻轻一摆，便消失在了排水口。
谢悸忱快速整理了观测站，隐藏了两人存在的所有痕迹。不到二十分钟，他就听到了直升机的声音。
赵志远上校亲自带队来了。这位五十多岁的老军人一进门就用锐利的目光扫视了整个观测站，然后才看向谢悸忱。
"谢上校，看到你活着真是太好了。"赵志远的声音沉稳有力，"报告情况。"
谢悸忱站得笔直："执行巡逻任务时遭遇不明物体撞击，船只迅速下沉。我被海浪冲走，醒来时已在这处观测站。"
"不明物体？"赵志远眯起眼睛，"声呐记录显示那不是普通海洋生物。你有什么发现？"
谢悸忱的心跳加速，但多年的军事训练让他面不改色："能见度太低，无法确认。可能是鲸鱼或大型鱼类。"
赵志远沉默地审视着他，然后突然走向蓄水池。谢悸忱的血液几乎凝固。老上校用手指抹了抹池边的水渍，又看了看地上几乎不可见的一小片银蓝色鳞片——谢悸忱甚至没注意到它掉在那里。
"有趣。"赵志远轻声说，将鳞片悄悄收入口袋，"其他队员都已获救，只是轻微受伤。收拾一下，我们回基地。"
谢悸忱暗暗松了口气，但当他跟随赵志远走向直升机时，老上校突然停下脚步。
"对了，悸忱，"他的语气变得随意，"你知道这附近海域的传说吗？关于...人鱼？"
谢悸忱的背脊窜过一阵寒意："只是民间故事吧，长官。"
"是吗？"赵志远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有时候，传说比我们想象的要真实得多。登机吧。"
直升机起飞时，谢悸忱透过窗户看向观测站。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他似乎看到了一抹银蓝色的影子一闪而过。
回到基地后，谢悸忱接受了例行体检和任务汇报。他小心地避开了所有人鱼相关的话题，只强调船只被不明生物撞击。傍晚时分，他终于获准离开。
他没有回军营宿舍，而是驱车前往最近的小镇，购买了大量食品、药品和——经过一番犹豫——一个大尺寸的儿童泳池。超市收银员好奇的眼神让他不得不编造了一个关于侄子来访的蹩脚故事。
夜幕降临时，谢悸忱悄悄返回观测站。月光下的建筑显得格外孤寂。他谨慎地检查了周围环境，确认没有监视后，才轻声呼唤：
"云汶？是我，谢悸忱。"
水面一片平静。就在谢悸忱开始担心时，蓄水池中央泛起涟漪，云汶的脸浮出水面。他的表情在看到谢悸忱时明显放松了。
"你没带其他人来。"他说，更像是陈述而非提问。
"我答应过的。"谢悸忱放下手中的袋子，"我给你带了更多食物和药品。"
云汶游近池边，好奇地看着他拆开包装。"那是什么？"他指着折叠泳池。
"给你更多的活动空间。"谢悸忱开始充气，"蓄水池太小了。"
云汶看着逐渐成型的泳池，眼中闪烁着谢悸忱无法解读的情绪。"为什么帮我？"他再次问出这个问题，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谢悸忱停下手中的动作，认真思考这个问题。"也许...因为在这件事上，做一个人比做一个军人更重要。"
云汶静静地看了他很久，然后突然露出一个微笑——这是谢悸忱第一次看到他真正的笑容，如同月光穿透海面般美丽而神秘。
"你知道吗，谢悸忱，"他轻声说，"你是我见过最奇怪的人类。"
谢悸忱不知为何感到一阵莫名的温暖。他继续充气，假装没注意到自己的嘴角也微微上扬。"彼此彼此，云汶。"
当夜，谢悸忱睡在观测站的旧行军床上，而云汶则在扩大的"临时住所"中休息。两个来自截然不同世界的生命，在这个隐秘的空间里，建立起了一种奇妙的联系。
谢悸忱不知道这种安排能持续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正在卷入什么样的漩涡。但此刻，听着不远处轻柔的水声，他感到一种久违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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